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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2024-09-01 09:51:23 作者: 今様
  從送出邀請卡開始,李琢言就美滋滋地在腦內構想了一系列進展。

  她是十足的樂觀主義者,「你看傅成蹊都沒當面拒絕,一定會來的。」

  趙初陽還在為粉色水杯耿耿於懷,嘩嘩潑起冷水,「那是因為你跑得太快,他想還給你也沒時間。」

  李琢言:「賭不賭?」

  「賭什麼?」

  「他來的話,你給我打一個月的水。他不來,我給你打一個月。」她語調輕鬆。

  趙初陽最不怕挑釁,「賭啊,誰怕誰。」

  正值晚自習課間時分,夜風了吹散白日的悶熱。走廊上人來人往,兩人靠著欄杆,俱是不服輸的神情,對視兩秒,噗的一笑,很快又聊起了別的話題。

  趙初陽:「要月考了,你這次進步應該挺大?」

  「為什麼?」

  「廢話,有傅成蹊給你講題。」

  「講歸講,」李琢言雙手托腮,嘆了口氣,「但我完全聽不進去欸。」

  「太深奧了?」

  「不是,」她稍頓,像是想解釋什麼又放棄了,最後頗具深意地搖搖頭,「算了,你不懂沉迷男色的痛。」

  「靠,李琢言你不要浪費資源!」

  「……」

  「那不李琢言跟趙初陽嗎?」走廊燈光有些昏暗,女生甲眯了眯眼才看清,「他們是不是在談戀愛呀,下午那會兒,我還看到趙初陽給她打水。」

  「不會吧,李琢言不是喜歡傅成蹊嘛?」女生乙說完,才驚覺主角之一就在旁邊,連忙吐吐舌頭,拉著女生甲跑了。

  傅成蹊出來透氣,還未踏至走廊,便在班門口聽見這番對話。

  他腳步稍頓,朝那邊看去。

  教學樓微弱的燈光,鍍亮了兩個輪廓。

  趙初陽從小到大,都和李琢言在一個班。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關係比任何同學都來得熟稔。兩人性格也挺對盤,時不時就能聊起來。

  這點,傅成蹊是一直知道的。

  她來問他題目時,沒少跟趙初陽在前排拌嘴。

  此時卻不知怎的,越看越礙眼。

  「李琢言。」一道平靜的少年聲線。

  李琢言正眯眼眺望對面樓的教室,吹夜風乘涼,冷不防聽見這略熟悉的聲音,立即回過頭去。

  走廊光線半明半暗,傅成蹊站在門邊,不知是不是因為一旁瓷磚反射出冰冷的光,襯得他聲音溫度也低了幾分,「過來訂正。」

  好端端的,李琢言忽然感覺手臂上起了層雞皮疙瘩。

  她一疊聲地應著,走近了又好聲商量似的,「傅同學,你下次叫我,能不能溫柔點啊?」

  刻意放軟的聲線,帶著調侃的笑意,她一雙眼滴溜溜地轉,從他身上尋找一絲心動的破綻。

  可惜傅成蹊在此時轉身,看不見表情了。

  李琢言並不氣餒,笑著跟了上去。

  少年少女一前一後走回班去,趙初陽斜靠走廊欄杆看在眼中,忽然「嘶」了一聲。

  怎麼感覺自己要輸。


  ---

  「也是周六晚?那時間不是衝突了嗎?」李琢言大事不好地叫了一聲。

  虧她剛才還因為他收下邀請卡沾沾自喜,結果一回班,就聽到這個壞消息。

  傅成蹊「嗯」了聲:「還沒有最終確定。如果教授行程結束得早,講座會提前到下午。」

  她又突然抓住了希望似的,一下撲上前來,「一定要提前啊。」

  他稍稍往後,「我說了又不算。」

  這會兒教室里沒幾個人,冗長的一節晚自習結束,大多同學都會去趟洗手間,再散個步,慢悠悠地走回來。剩下的幾個同學,三三兩兩在位置上,做題或休息。

  空調冷氣呼呼地吹,反襯出一室的安靜。

  傅成蹊自覺話題結束,便伸手拿過她的試卷,「那……」

  「那如果算呢?」冷不防,李琢言無縫銜接上了他的話,卻將意思引往另一個毫不相干的方向。

  她坐在對面,一隻手肘搭著桌沿,另一隻手撐著下巴,坐姿懶散隨意,目光中卻流淌著某種直白不諱的試探。

  ——如果算呢?

  「如果你說話算數,你希望他提前來嗎?」她笑靨如花,又問了一遍。

  傅成蹊聽懂了這弦外之音。

  之前很長一段時間,他都認為李琢言所謂的「喜歡」不過是鬧著玩。她常常開玩笑,他從不往心裡去。

  直到那個下雨的周末,她那麼篤定的宣言,混雜窗外瓢潑的雨水,把他的誤解擊碎。

  他性格向來淡定,卻也有一瞬的驚愕。

  在傅成蹊的計劃里,起碼高中時代,不會有「女朋友」的出現。

  這種時刻,按理該答「不希望」。

  可隨即,同樣發生在周末的一幕,便跳入眼帘。

  在那番宣言之前,她像是分享什麼絕世秘籍般的,低聲告訴他甩掉自己的方法——不要教她做題,不要接她電話,不要覺得認識很久,就不好意思拒絕她。在學校里裝作不認識,對她和其他人一樣。

  她不喜歡熱臉貼冷屁股,肯定很快就放棄了。

  ……

  明知她這是欲擒故縱。

  傅成蹊拾起筆,筆尖在指節輕輕一轉,「嗯。」

  ---

  月考結束,也意味著演出時間將近。

  接連幾天,李琢言都在忙於排練。

  察覺到同桌孟森夏有些不對勁,是在第一次月考成績公布之前。

  傍晚時分,她從洗手間回來,就看到孟森夏將頭埋在桌子上。

  「你不舒服嗎?」李琢言拉開椅子。

  孟森夏像是沒有聽見。

  李琢言有些訝異,還未開口,后座女生便輕手輕腳把她拉到一邊,低聲道,「剛才閻王把她叫辦公室去了,可能考試沒考好,讓她靜靜吧。她家…挺那個的。」

  說話間,閻王從前面走進來。

  班主任的身影永遠比打鈴還管用,細小的噪聲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李琢言和女生也各自回位。


  孟森夏依舊沒有抬起頭。

  李琢言想了想,還是從桌子底下輕輕拍了拍孟森夏的手,「上課了。」

  孟森夏有了反應,慢慢抬起頭來。

  李琢言低聲道,「不要太緊張了。」她也知道,對孟森夏而言,這句話或許只是徒勞。可是除此以外,也沒有太好的表達方式。

  晚些時候,成績單下發到各人手中。

  孟森夏早就從閻王那裡拿到了成績單,下課鈴一打響,便兀自走出了教室。

  李琢言看著她的背影,有一點擔心。

  「小夏考得不好,家裡人就會說她,」后座女生顯然也時刻關注著這邊,「她看著脾氣軟,自尊心也挺強的,讓她自己出去靜一靜也好。」

  李琢言點點頭。

  她這次考了三十七名,算是正常發揮,不進也不退。不過幾道傅成蹊講過的題都做對了,她還是挺滿意的。

  恰在這時,門外有人找,「李琢言,去彩排了!」

  「啊,馬上!」她應著,一下子蹦起來,把成績單隨手塞進書包。

  臨出教室門,李琢言回過頭,視線往某個方向看。

  月考結束這幾天,永遠是那個位置的繁忙期,不少問問題的同學都圍攏在那裡。她的目光,只能艱難地穿過他們之間的縫隙,到達傅成蹊身上。

  停滯了兩秒。

  他正偏頭跟一個男生說著什麼,另一隻手在稿紙上畫圖,忽然之間抬起眼來,恰接上她的視線。

  李琢言等的就是這個時機,一下笑開,朝他揮了揮手。

  ---

  彩排比想像中的還要順利。

  這次演出有不少頂尖藝術高校的招生負責人會來,八中的專任老師也費足了心思,選的是難度頗高的曲目《吉賽爾》,對表演技能和舞蹈技能都有著極高的要求。

  李琢言跳的正是女主角吉賽爾。

  從台上下來,老師又提點了幾句,末了道,「狀態很好,明天繼續保持。」

  李琢言揚起笑意。

  回程路上,她迫不及待拿出手機:「知道教授什麼時候來了嗎?」

  傅成蹊的消息過了會兒才進來:「不知道」

  車窗外景物飛快後退,李琢言低頭輸入:「教授好大牌,你吃飯了嗎?」

  F:「還沒」

  李琢言:「那快去吃!我彩排完了。」

  發完消息,順手把手機收進包中。

  在她的印象里,傅成蹊在學校一直很忙,也不愛閒聊,李琢言默認對話就此結束,沒料回到家中,卻早已有條消息靜靜躺在屏幕上。

  F:「預祝順利。」

  她彎了下唇,乘勢打上:「有你才會順利啊,所以為了我校榮譽,一定要來哦」

  這次傅成蹊沒有回覆了。

  不過,她腦補了一下他收到消息時的表情,還是美滋滋地一夜好眠。

  八中周六上午依然有課。

  舞蹈隊統一請了假,一行人早早到市文化中心準備。


  一大早,李琢言打開手機,點進傅成蹊的對話框:「教授來了嗎來了嗎來了嗎?」

  像個聒噪的小麻雀。

  他們很久以前就加了彼此的微信,不過話卻是最近才多了幾句。上上次的聊天記錄還停在那個雨天,一通語音電話上。然後是九月一號,她祝他生日加開學快樂,他回了個「謝謝」。再往前,是大段的空白。

  可見這些年,自己「追」他追得有多不努力。

  發完消息等了兩分鐘也沒回復,李琢言放下手機,開始做基礎訓練。

  休息時間再看,傅成蹊的回覆終於來了,就在一分鐘前。

  F:「沒有。」

  往上翻翻聊天記錄,他的回覆永遠那麼簡單,冷漠又無情,好像多說一個字會少塊肉似的。

  李琢言無端升起一小股作勁兒,決定晾晾他,等他下次找她時再回。

  可等啊等,愣是沒有等到下一條。

  這個人……

  話也太少了吧。

  虧她上次聽到他的肯定答案時,小心臟撲通撲通跳了好久,還以為他終於給她回了個小箭頭呢。看這態度,哪裡像對她有意思啊。

  李琢言雙手捧著手機,轉了個身,靠著把杆咬唇思索。

  邀請他來看她演出,是她別出心裁的追人計劃中的一環。傅成蹊還沒有看過她跳舞呢,平時她都穿校服,突然一下把頭髮盤起來,腰收得緊緊的,還穿白色芭蕾舞裙,一定有種別樣的美麗。她要綻放於他的眼中,給這個一心只有競賽的尖子生驚艷一擊。

  李琢言算盤打得啪啪響,怎料時間這一環就出了差錯,真是出師不利。

  她想了想,打上一句:「你來的話,要記住舞台上最亮眼的那個主角,就是我哦。」

  傅成蹊這下沒有回應。

  去忙了嗎?

  李琢言默默懊惱,早知道不較那幾分鐘的勁了。

  「你在那幹嘛呢,一會兒笑一會兒苦著個臉的,」跟她搭檔的男主角走過來,「老師叫我們排練了。」

  「噢。」李琢言暫且把飛出去的心思收回來,「就來。」

  一場排練結束,中午大家草草補充了些能量,各自上妝。傍晚五點,演出快要開始,李琢言還是沒有等到回復。

  原本輕快雀躍的心,也有幾分沉下來。

  兩人的聊天頁面上,她最後說的那句話,空落落掛在那裡,像一句自作多情。

  怎麼說呢……

  雖然認識這麼多年,知道他這個人一向如此。

  不愛玩手機,回消息也簡單明了不廢話。

  可還是,意外的有點煩躁。

  李琢言微微擰眉,咬了咬唇。

  她好像比想像中,更在意傅成蹊。

  《吉賽爾》這支曲目總共兩幕,第一幕輕快自然,第二幕瑰麗離奇,對女主角各方面素質都有著極高的要求。老師當初挑中李琢言,就是看中了她表演的靈氣和紮實的基本功。

  李琢言的表現果然沒讓她失望,結束時,全場掌聲雷動。

  「之前一直不敢說,怕影響你,上台之前,你可不怎麼在狀態啊,」老師笑道,「不過上了舞台,倒是調節得很快。」


  李琢言這會兒額角還是亮晶晶的汗,她平順了會兒呼吸,笑嘻嘻的,「我有點緊張呀。」

  「得了吧,找的什麼蹩腳藉口。」老師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你還會緊張。」

  李琢言吐吐舌頭。

  她是老師的得意門生,兩人之間,也沒有普通師生那般界限分明的關係,對狀態的提點,就這樣在嘻嘻哈哈中過去。

  大家回到休息室,各自換衣收拾。

  李琢言第一時間奔去拿手機,看到屏幕顯示有新消息時,差點喜極而泣。

  結果點進去,卻是大大的失望。

  趙初陽:「他們競賽班下午是不是有講座啊?我先前去吃飯的時候看見傅成蹊跟14班那個女學霸還有個年紀挺大的應該是教授,一塊兒從報告廳出來。怎麼樣,他來看你演出沒?」

  李琢言的視線從這幾行字中划過,最後落定在某處。

  14班那個女生……

  好像是經常來班裡找傅成蹊的那個吧,討論題目或者通知事情。長得秀氣文靜,大巴從集訓營回來的時候,也是她從身後叫住了他。

  她就說,聽講座有那麼忙嗎?哪怕來不了,發一句消息給她也可以啊。

  現在破案了,說不定,他是跟那個文靜女生聊得不亦樂乎,全然把她拋到了腦後。

  李琢言氣勢洶洶地磨了磨牙,像是要去咬人。

  可一想到傅成蹊和那個女生言笑晏晏的模樣,心情又一瞬跌入谷底。

  她擁有十足的自信,外貌、身材、能力、性格,哪樣都不輸,但萬一傅成蹊就喜歡那溫柔秀氣的類型呢?萬一他對自己,一直以來就真的只有同情……

  那她豈不是……真的在自作多情……

  腦袋裡思緒亂成一團麻,李琢言泄了氣般,一屁/股坐在換衣凳上,仰望天花板出神。

  儘管已經過去很久,李琢言仍然記得,自己最早把傅成蹊掛在嘴邊,完全是因為他長得帥。當然,那時班裡帥氣的小男生可不止他一個,她呢,也毫無專一的概念,小海王當得不亦樂乎,卻始終惦記著沒能把他收進魚塘。

  後來長大了,才開始漸漸思考,自己對傅成蹊到底是不是喜歡。

  「都追了這麼多年,不是喜歡是什麼啊?」初中時的朋友驚道。

  「不知道,」她咬著冰激凌的勺子,「我就是看到他就高興,很喜歡和他講話啊。」哪怕她每次打出的直球,都會被他自動無視。可她像是被激發了某種趣味心,樂此不疲地要煩著他。

  「除了講話呢?」

  「還有長得帥,脾氣好?」李琢言仔細思考了下。

  她記得那天恰逢運動會,跑道邊的楓葉開得像火一樣熾熱。兩人一邊吃冰一邊閒聊,具體聊了些什麼已模糊不清,倒是記得話題七拐八繞,落在朋友一句頗有哲學深意的語句上。

  「我不想喜歡任何人,因為喜歡是很負面的情緒。」

  當時李琢言不太理解。

  喜歡一個人,怎麼會是負面的情緒?她喜歡傅成蹊,甚至願意去面對枯燥的數學題。只要想到他,就覺得灰濛濛的陰雲消失,世界又重新變得燦爛。

  直到此刻才知道。


  喜歡,確實是負面的情緒。

  會貪心,會嫉妒,也會患得患失,也會猜疑。

  他對自己,到底只有禮貌回應,還是也有那麼一絲,哪怕稱不上喜歡的好感。

  光是想這個,就比數學題煩透了。

  ---

  李琢言在更衣室磨蹭了很久,才打開門。

  舞蹈隊的其他同學早已被各自的家長接回,走得一個不剩。

  按理來說,休息室該空蕩蕩的。

  可是……

  李琢言望著不遠處站著的男生,連眼角都不自覺瞪大了。

  趙初陽那條消息作前提,她壓根沒有想到,還能在這裡見到他。

  可事實卻是,少年此刻穿著八中校服,簡單的白衣黑褲,站在她的面前。休息室的黑色沙發上搭著暫未收拾的表演服裝,亂糟糟的背景反襯出他的沉穩潔淨,好似一絲不苟。

  也不是一絲不苟。

  仔細看,他胸膛微微起伏,像是剛經歷過一場奔跑。

  「你……怎麼來了。」話音落下,李琢言就直想咬舌頭。

  問的這是什麼話,好沒水平。

  「我我我是說,你什麼時候來的,一直沒給我回消息,然後又突然來了……」她有點語無倫次地描補,臉差點紅了。一邊開口,一邊暗暗唾棄自己,有什麼好結巴的啊。

  等餘音從偌大的空間消失,李琢言才漸漸察覺過來。

  她是在緊張。

  好奇怪,明明沒臉沒皮地追他這麼多年,把表白當口頭禪掛嘴邊,這突兀的一次見面,竟然會叫她緊張。

  與她相比,傅成蹊倒是很自然,遞給她一個包,「剛在路上碰到你們舞蹈隊的,說她拿錯包了。」

  「噢。」李琢言下意識想接過,又很快反應過來,「不對,最重要的問題你一個都沒回答!」

  所以說認識多年就是這點不好。

  氣氛被帶到自然互動、無事發生的狀態,簡直太輕而易舉了。

  可這個時候,明明不該太自然。

  「陳教授中午到校,講座結束後我打車過來,」傅成蹊稍頓幾秒,嗓音穩在某個平淡調上,「然後手機沒電了。」

  「……」

  李琢言眨了眨眼,和他對視兩秒。

  他的手還伸在空中,示意她接過包,「看我幹什麼。」

  「沒什麼。」她彎唇一笑,甜絲絲的,「學霸難得也會犯這種錯誤噢。」

  「……」

  「那你是不是還沒吃飯呀?」

  傅成蹊「嗯」了聲。

  「我也沒,這樣吧,你請我吃飯,我就原諒你了。」李琢言接過包,自作主張。

  他倒是沒有異議。

  「然後你下次還得看我一次演出,作為補償。」她又道。

  第一次聽說有這種補償。

  傅成蹊道:「下次是什麼時候?」

  她狡黠一笑,邁步去卸妝時,腳步已輕快起來,「放心,會儘量挑你有空的時候——答不答應?這可是你欠我的。」


  像是攥住了某個把柄作要挾。

  可彼此早已有種默契。

  要挾者肆意妄為,是因為篤定被要挾者,會心甘情願。

  「好。」

  ---

  傅成蹊對於這一下午的匆忙,只是一筆帶過。

  事實上,講座開始之前,他便被校方領到了接待室,提前和老教授見了一面。

  老教授年近七十,在國內數學領域地位極高,退休後被K大返聘,身子骨雖尚為健朗,不過畢竟年紀大了,稍稍了解內情的人都知道,這次的來意,怕是要在眾所高中里物色一名關門弟子。

  而傅成蹊這個名字,老教授亦有所耳聞。

  見面後,老教授對他更是青眼相加。以至講座結束,還單獨留他考察一會兒。

  老教授頗有點頑童氣質,時不時拋一個刁鑽問題出來,傅成蹊一一思考應對,無暇他顧。等將老教授送到下榻的酒店,他才攔了輛計程車前往市文化中心。

  上車後才發現,手機早已沒電。

  付車費時,傅成蹊解釋清楚原因,摘下腕上的黑色手錶作抵。

  「表我可不要,」司機說著,上下將他打量了一番,嘟囔著,「看你也不像騙子…手機沒電了,現金也沒帶啊?」

  可以說,在傅成蹊從小到大順風順水的人生中,還是第一次遭遇被懷疑的窘境。

  他留了對方的手機號,預備等充上電,就將車費打過去。

  臨走前,司機還狐疑地頻頻回頭。

  他顧不上別的,一路朝文化中心狂奔,到二樓發現早已散場,要下樓時恰好碰上一個舞蹈生匆匆返回,這才知道她還沒走。

  李琢言當然對他這一下午的經歷很好奇,吃飯時,拐彎抹角地問。

  一開始,問的還是無關痛癢的內容。例如講座有沒有趣,中午吃了什麼之類的閒聊。

  但很快,就拐到了她想要的方向上。

  「剛我看到你額角有汗,是不是一路跑得很辛苦啊?」

  時候已經不早,吃大餐太有負罪感,李琢言也並不打算敲竹槓。聽說這附近有家出了名的餛飩店,一番七彎八繞,總算找到,兩人各點了一碗餛飩。

  她舀起一隻蝦仁餛飩,瓷白的勺,自然紅的唇輕輕碰了個邊兒,先吸一口湯汁,再咬下去。

  眯起眼來,仿佛吃得很享受。

  連問題也是看似隨口一拋,並不認真。

  卻需要人打起精神對付。

  傅成蹊撇開湯水上浮的小蔥花,「還好。」

  李琢言放下勺子,清了清嗓子,滿懷期待地看著他,「那,你幹嘛要用跑的呢?」

  是想快一點見到她?

  還是不想錯過演出,或者怕遲到太久,她會生氣?

  李琢言美滋滋地發現,不管哪個答案,她都願意聽。

  餛飩店略顯老舊,昏暗的燈光,灰白的牆上貼著裁剪下來的美食報紙的報導。有種泛黃的年代感。

  她坐在其間,穿了件格紋吊帶,像報紙里躍出來的美人,偏頭朝他一眨眼。她眼睛形狀生得好看,不笑也帶幾分笑意,眼下一弧臥蠶,明亮甜美。


  傅成蹊一時並未開口。

  他想起隨迢曾跑來,跟他求證。說他對其他追求者冷若冰霜,唯獨不排斥李琢言,大家都傳言,他們是雙箭頭。

  「你不知道,關於你們的事,都能編出百八十個版本了!」隨迢絲毫沒有遺傳到父母的霸總氣質,聒噪起來,和李琢言有的一拼,「我隨便挑一個版本,這是我覺得最有說服力的,蹊哥你聽聽看……」

  傅成蹊兀自投籃,沒有放在心上。

  在他眼中,她追著他,是因為好玩。

  而他自然也沒那方面想法,只不過,因為認識太久,一些忙總是願意順手幫,落在外人眼中,便像是「縱容」。

  傅成蹊一直很理智,看待問題,更是願意採取條分縷析的方式。對於他跟李琢言的關係,也早已在心中一條條剖析得很明白,知道對方並不認真,相處起來,便也並不棘手。

  然而不知從何時起,他卻對自己一直以來的想法產生了懷疑。

  尤其是,在休息室見到她時,那一瞬心臟產生的欣喜。

  哪怕此刻,畫面依舊十分清晰。

  她尚未來得及卸妝,膚白唇紅,褪了幾絲少女的青澀甜美,又多了幾絲眼波瀲灩的風情。

  那一刻,似乎有什麼固有認知在被打碎。

  他半晌沒說話,李琢言覺得奇怪,正要伸手到他眼前晃一晃。

  恰在這時,手機鈴突兀響起。

  她被迫轉移注意力,「餵?」

  電話那端,傳來孟森夏上氣不接下氣的哭聲,「李、琢言,你方便……來找我一下嗎?」

  ---

  接到電話那一瞬間,李琢言有種時光調轉的錯覺。

  上個周末,她和桓紅雪大吵一架,打電話給傅成蹊的時候,也是這樣,宛若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

  她立即站起來,「傅成蹊,我要先走了。」

  從方才的對話中,傅成蹊已能大致推算出事情經過。

  他輕點了下頭,並未多問,「我送你。」

  孟森夏在離家不遠的公園裡。

  公園很熱鬧,廣場上有跳舞大軍。只是這一角路燈剛壞,還沒來得及修,零星的月光起不了作用,四周漆黑一片。李琢言靠著一雙視力5.3的眼睛,在長椅上捕捉到一個囫圇的人形。

  「孟森夏?」她試探性地叫了一聲。

  人形抬起頭來,輕輕吸了吸鼻子,「嗯。」

  李琢言鬆了口氣,邁步走過去。

  夏夜的公園,飛蟲蚊蟻很多,孟森夏一時半會兒沒走的意思,李琢言也陪她坐著。

  長久的安靜中,孟森夏止住抽泣,心情慢慢平靜下來。

  像今天這樣跟家裡鬧了一場,無處可歸的情況,本該打給最好的朋友支援。可她是外地來的,平時在學校只一心讀書,也沒交什麼朋友,翻遍通訊錄,發現除了李琢言之外,別無人選。

  幸好她沒有嫌麻煩。

  想到這裡,孟森夏充滿歉意。

  李琢言叫她不要多想,無所謂的語氣,「不麻煩啊,而且剛好我就在這附近。」


  孟森夏微微鬆了口氣。

  方才的混亂緊張感也少了許多。

  甚至有點慶幸,把電話打給了李琢言。她不會一驚一乍,也不會追根究底地問,或是用擔憂的目光打量她。

  跟李琢言回去的路上,孟森夏還是把情況大致吐露。

  早在幾年前,孟家奔著升學率,傾盡全力讓孟森夏進入了八中。可以說,是把所有的希望都押在了她身上。可孟森夏的考試成績,卻一次又一次不夠理想。

  家人的臉色,也像晴雨表般變幻莫測。

  雖然跟自己情況不同,不過,李琢言還是很有共鳴。

  「不瞞你說,其實我很羨慕你。」也許是最難堪的壓力都已剖白,孟森夏鼓起勇氣道,「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家裡也支持……」

  「我家也不支持的。」李琢言道。

  孟森夏很意外。

  這種話題李琢言一般不跟人講,可都起了個頭,也就無所謂了。

  「我媽很反對我跳舞,小時候當愛好還好,等她發現我想當事業,簡直大發雷霆。」李琢言道,「反正現在也經常吵架,我上周還離家出走呢。」

  「啊。」孟森夏顯然沒想到,都呆住了。

  李琢言想起氣憤事,「她以前還想不顧我的意願,開掉我的舞蹈老師。」

  「那怎麼辦?」

  有蚊子嗡嗡從耳旁飛過,李琢言抬手「啪」得一打,乾脆利落,襯著她的話音,像一記乾脆利落的回擊,「我拿她的卡,直接給老師轉了之後五年的課時費。」平城首屈一指的舞蹈老師,哪怕一節課,金額都非一般人可以負擔的。

  「……」代入一下,孟森夏覺得自己肯定挨打。

  像是看出了她在想什麼,李琢言一笑,「然後我就挨打了。」

  孟森夏「嘶」了一聲。

  「不過我媽也沒什麼辦法,她愛面子,不可能找我老師要回那筆錢,我都以她名義說了續課,她只好妥協了。」李琢言頗為得意地一笑,「當然,以後我會還給她的。」她有個帳本,記的是桓紅雪這些年給她的所有支出。

  孟森夏聽得一愣一愣。

  從小到大,她都被灌輸了要好好念書,以後報恩家裡的思想,這還是第一次發現,原來還有另一種形式。

  「怎麼光說我了啊,」李琢言解開指紋鎖,「你打算怎麼辦?」

  孟森夏抿了抿唇,「我也想試一下,考上好大學,儘早把錢還給他們,獨立出去。」

  李琢言原本想問的是這次離家出走要如何收場,畢竟孟森夏跟她這種離家出走專業戶不同,到時候回去,肯定少不了一番雞飛狗跳。

  聽她這樣說,倒是不由豎起大拇指,「加油。」

  桓紅雪今晚在外出差不回家,不過,就算她在家,李琢言帶個成績好的女生回來過夜,也算不了什麼。

  李琢言把孟森夏安頓在離她最近的客房,叮囑有事就叫她。

  然後,她回到房間,才脫力般地倒在床上。

  這一晚上,先是跳了一場演出,後來又走了那麼長那麼繞的一條巷子,餛飩還沒吃幾口,就又去接了孟森夏。


  她這會兒小腿都酸麻了。

  緩了好一會兒,李琢言才打起點精神,打開手機,準備聯繫傅成蹊。

  出乎意料的是,屏幕上早已掛著他的消息。

  F:「接到人了嗎?」

  F:「到家了嗎?」

  還有一則未接來電。

  前後不過一個小時而已。

  李琢言盯著那條系統通知,慢慢的,唇角往上翹了一點。

  因為孟森夏那個意外的電話,在餛飩店裡,她沒有等到傅成蹊的答案。

  可此刻,卻好像默契地,知道了點什麼。

  ---

  趙初陽臭著個臉給李琢言打水。

  往她桌子上放時,他十分不爽,「李琢言,你是不是騙人呢?」

  「騙什麼人啊。」李琢言掀了掀眼皮。

  「那天我明明看見,傅成蹊和14班那個女生一塊兒,人家接待教授呢,哪有時間看你演出。」趙初陽越說越覺得自己推理正確。

  說到這個,李琢言可就要好好得意一番了。

  她眉梢一挑,挑出了好幾分得瑟,朝他勾勾手指,「你湊近點。」

  趙初陽一頭霧水,還是照做。

  「說實話,我也很奇怪,以為他不會出現了呢,後來你猜怎麼著?他一結束教授那邊的事,就馬不停蹄地趕過來了哦,」李琢言慢慢咬字,笑眯眯的,如孔雀開屏,「最後錯過了演出還很遺憾呢,哭著要我再送他一張門票。」

  「……」聽到後半段,趙初陽已經直起了身子,不屑道,「都崩人設了,你這顯然是在造謠。」

  李琢言聳聳肩,承認,「不過他真的要再來看一場。」

  「行吧,其實打賭的時候我就感覺我贏不了,不過,」趙初陽撐著桌子,往後門一歪頭提醒,「你看後門。」

  李琢言順著看過去。

  一眼看到傅成蹊。

  少年站在門邊,一身普普通通的校服被他穿得挺拔好看,清俊無比。他對面的女生正往他手裡遞什麼東西,看起來像學習資料。他輕點了下頭,表情沒什麼波瀾,看口型,像是說了個「謝謝」。

  「14班的,送老師發的競賽試卷。剛給你打水回來,我看到了。」趙初陽像個間/諜,此刻作旁白。

  李琢言看了半晌,扭頭感動道,「好姐妹。」

  「……滾!」趙初陽氣急敗壞。

  說著讓她滾,上課鈴聲中,趙初陽自己倒是先滾回了位置。

  李琢言這才收起嬉皮笑臉的樣子,趴在桌上輕嘆了口氣。

  剛那一瞬間,看到傅成蹊和那個女生在一起,她腦海里湧出的第一個念頭是——好般配。

  不是外表,而是氣質。

  黑色短髮,沉靜秀氣的五官。

  隨便誰來看,都知道是和傅成蹊處於同一個世界的尖子生。

  有那麼一瞬。

  僅僅只是一晃而過的想法。

  李琢言想的是,要是她當年堅持學數學,是不是,就會跟傅成蹊擁有更多共同語言,像在同一個世界。


  旁邊孟森夏正做著課前準備。

  自從想通之後,她卸下不少負擔,目前處在「為自己好好念書」的狀態下,積極性不降反升。

  察覺到李琢言的沒精打采,她扭過頭,往後門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

  李琢言並非妄自菲薄的性子,更沒時間傷春悲秋。

  她打定主意,就算沒有跟傅成蹊身處同一個世界,也要殺出一條血路來。

  八中每周安排一天,下午留了一小時,給各年級做內務整理。

  高二是周四,恰是今天。

  大部分同學會回寢室洗個舒服的熱水澡再洗洗衣服什麼的,李琢言自從桓紅雪出差後,便天天回家住。傅成蹊也不是住校生,一下課,就跟班裡幾個男生去了籃球場。

  他學習上拔尖,運動能力同樣出色,加之一副俊逸外表,是老師們茶餘飯後談起來,都要嘖嘖稱奇的程度。

  她決定去看他打籃球。

  李琢言去便利店買了水,稍晚到了幾分鐘。

  恰看到自己班的某個男生一躍而起,身形在空中划過一個舒展的弧度,準確無誤扣了個籃。

  「哇!!!!」在場女生齊齊歡呼尖叫。

  李琢言找了個乾淨的位置坐下,目光在人群中鎖定傅成蹊。

  他穿簡單的白色T恤,黑色運動短褲,露出來的手臂和腿修長有力,這樣的男生,哪怕在球場上站著不動,都是一道讓人賞心悅目的風景。

  更別說是動態的了。

  「太帥了!什麼時候能看到傅成蹊投籃啊!他投籃好準的,今天好像還沒投過。」旁邊有女生攥緊拳頭,說出了李琢言心中所想。

  上半場結束後,傅成蹊跟方才投籃的男生走到樹蔭下。

  對方在他肩上輕輕一拍,笑意飛揚:「謝了,兄弟!」剛才那個球,本來應該傅成蹊來投,可以想像,這顏值加再加個超帥扣籃,勢必引起全場沸騰。

  幸好他提前說了聲——女朋友要來,自己想多出幾個風頭。

  傅成蹊輕點了下頭,「客氣。」

  對方的視線隨即飛往看台上的女友,雙手舉過頭頂,高高比了個愛心。看台上的女友顯然也被剛才那個扣籃帥到,興奮地回了一個愛心。

  「靠,虐單身狗有意思嗎?」一個男生跳出來,憤憤不平嚷道,「蹊哥,下半場我們不讓他球!」

  傅成蹊笑了聲,不置可否。

  一場友誼賽,雙方都不緊張,休息時間,喝水擦汗聊聊天。

  李琢言乘機跳下看台,「傅成蹊!」

  她嗓音清亮,從看台上一躍而下,恰被陽光刷了層明媚濾鏡,鮮亮無比。

  傅成蹊稍怔。

  她什麼時候來的?

  「喏,給你送水。」李琢言把一瓶礦泉水遞到他面前。

  一塊兒打籃球的還有別班男生,此刻哦哦叫著起鬨。

  李琢言可不在乎這點小風浪,笑容更甜,伸出的手更是沒有膽怯縮回的意思。

  旁邊有男生故意煽風點火,「李琢言,蹊哥帶了水的。你這礦泉水有啥特別之處嗎?」


  這個人……

  李琢言磨了磨牙,在心裡記了他一筆。

  她尚摸不清傅成蹊對自己的意思,兩人私下裡有點小曖/昧歸私下裡,可眼下沒來得及醞釀,便被挑到明面上來,是個人都會避嫌吧。

  何況傅成蹊一直以來都比較正經……

  她深吸一口氣,揚起笑臉,剛準備說這水有益健康十全大補,沒料傅成蹊伸手接過,道了聲:「謝謝。」

  修長有力的手指輕鬆擰開瓶蓋,仰頭喝下一口。

  泰然自若的模樣,倒叫旁邊的人一下忘了要說什麼。

  兩人走到一邊。

  籃球場旁圍了深綠色圍網,李琢言習慣性就往上面靠。可不及挨著,肩膀便被他輕輕一帶,偏了回來。

  「髒。」傅成蹊言簡意賅。

  李琢言「喔」了聲。

  心臟跳得有點兒快。

  應該不是錯覺吧?

  她淺淺吸了一口氣,醞釀著進行一輪試探。

  此刻操場上有不少活動的人,傍晚陽光熾烈,微風拂動綠浪,球砸地的「砰砰」聲不絕於耳。她視線四處飄,忽然眼尖地看到了那個14班的女生,正朝籃球場走來。

  傅成蹊見李琢言長久地看著某個方向,視線便跟著偏過去。

  趙初陽混在一群女生中間,正在和她們打排球。

  再轉回來,她依舊看得目不轉睛,還微微咬著牙。

  垂在身側的手握著礦泉水瓶,不自覺捏出幾個凹陷。

  傅成蹊低聲問,「想打排球?」

  「啊?」李琢言一下沒反應過來,「不了,沒熟悉的人。」

  他輕抬下巴,「趙初陽。」

  「他啊,婦女之友,」李琢言大半神思還在那個14班女生身上,答也答得漫不經心,「跟我也就……」

  說到這裡,才反應過來。

  她一下扭頭,意味深長地笑,「嘿嘿,傅成蹊。」

  「嗯?」

  本想問他是不是吃醋,話到嘴邊,又覺得過分直白。

  李琢言環起手臂,也學著他的樣子,朝某個方向抬了抬下巴,「別說我了,那個女生,和你也很熟吧。」

  傅成蹊跟著看過去,沒找到目標,「誰?」

  「那個14班的,今天還找你遞資料呢。」她嘆了口氣,「傅成蹊,你太搶手了,我追你追得壓力好大。」

  「……」他無言片刻。

  「這次吧,我覺得很有危機感,」她故意往誇大了說,「你看她和你在一個競賽班,溫柔又文靜,一看就是同類人,好合適噢。」

  傅成蹊沒有開口,視線倒是落在不遠處。

  然後,他喝了口水,慢慢擰上瓶蓋。

  「同類相斥,我不覺得合適。」

  這話像是雨後初晴,一滴雨水啪嗒落在花瓣上,引人心弦微顫。

  李琢言眼眸亮了亮,正要說話,卻被一聲尖利哨聲打斷。

  下半場比賽要開始了。


  傅成蹊回到球場。

  李琢言拿著他的礦泉水,坐回了看台上。幾個位置外,就是那個14班的女生。

  然而,她此刻不再有見到情敵的不安定感。

  反而,充滿了小雀躍。

  之前投籃的男生小跑到傅成蹊身邊,「蹊哥,下半場也拜託了。」

  本以為會和上半場一樣順利。

  哪知,傅成蹊輕輕調整了下護腕,「不好意思,下半場不行。」

  男生:「?」

  ---

  和大多數女生一樣,李琢言也喜歡看男生運動,但很少刻意去看。

  她之前追傅成蹊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毫不認真。

  聽身旁女生議論得頭頭是道,才驚覺這好像是自己第一次專程來看傅成蹊打球。

  然後,也明白了為什麼今天看台上人數比以往多得多。

  因為向來稱霸於題海的尖子生,馳騁於球場時,就如同面對一份競賽題般,同樣鋒芒畢露,控場感拉到頂峰。

  饒是跟傅成蹊認識了很久,知道他長得帥,李琢言還是沒忍住花痴連連,全程激情打call。

  也不知是那天喊得太投入,還是晚上回家受了寒。

  沒幾天後,李琢言就感冒了。

  整個上午,都趴在桌上,像被烈日曬蔫的花。

  「感冒要多喝水。」孟森夏把她的水杯擰開,這才發現沒水了,「我去給你接點。」

  暑假過後,八中在一樓裝備了最新的直飲水系統,水質比原先的純淨水更佳。

  唯一的缺點是有點遠,十六班在四樓,快要上課,跑一趟顯然已經來不及。

  「不用了,一會兒我讓趙初陽去就行。」李琢言勉強抬起頭來。

  孟森夏頓了頓,想起這幾天的流言蜚語,小聲問:「你和趙初陽……」

  「他跟我打賭,輸了欠我的。」李琢言解釋。

  孟森夏點點頭,認真道,「那我下次聽見,幫你澄清。」

  李琢言「噗」的笑了,捏捏她的臉,「你都快把『報恩』兩個字寫在臉上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被說中,孟森夏有點赧然。

  她跟李琢言同桌的時間不長,卻打心眼裡覺得對方是個很好的女生,尤其是上次收留了自己,讓她更想做點什麼來回報。

  下課以後,李琢言叫趙初陽來跑腿。

  這人跑個腿,總能帶來新情報,「你情敵又來了,這次,是在班門口問數學題。我在旁邊看了會兒,題目問完了還賴著不走。」

  李琢言本來感冒已經很不舒服,聞言哽了兩秒,有氣無力地說,「趙初陽,你怕不是故意給我添堵…我現在病得這麼嬌弱,怎麼上陣殺敵。」

  「怎麼說話的,我也算你愛情的見證者,當然希望你贏了。」趙初陽不愧是婦女之友。

  孟森夏再次往那邊看去。

  她捏了捏拳頭,像是下了某種決心,然後,默不作聲站了起來。

  李琢言以為她有事,也沒在意。


  「我們十一準備騎行到平山,一號出發,你要一起來嗎?」

  「不好意思,我有事。」

  「啊,那多沒意思呀,我問了一圈,大家基本都去呢,」女生略顯俏皮的聲音,「那…要是改個時間呢?」

  孟森夏走近了,聽到的便是這番對話。

  她深吸一口氣,佯裝往辦公室走去,與他們擦肩而過時,逼真地做出了個驚喜表情,又夾雜著幾分不確定,「趙雨雨…是你嗎?」

  趙雨雨遲疑道:「你是……」

  「孟森夏,我是孟森夏呀,以前我們在一個小學的。」孟森夏努力凹出自來熟的語氣,笑得很燦爛。

  「噢……」趙雨雨小學沒畢業就來了平城,不怎麼願意被提起外地人的身份,礙於面子,禮貌笑了一下,「有點印象。」

  「沒想到,你也在八中呀。」

  「嗯。」趙雨雨應得禮貌,眼神卻一直落在傅成蹊身上。

  「我們在同一個年級,居然一直沒有碰到過。」孟森夏靦腆笑笑,「太神奇了。」

  神奇個屁。

  趙雨雨在心裡爆了個粗口。

  這個孟森夏就不覺得自己在尬聊嗎?

  正當她思索著該怎麼保持形象結束這個話題,傅成蹊卻已禮貌地點點頭,「那你們聊。」

  「等……」還沒聊幾個字呢!趙雨雨剛想喊住他,卻又被孟森夏小心翼翼的一句話攔住:「對了,你在幾班呀?」

  再看傅成蹊,早已走遠。

  趙雨雨在心裡恨恨嘆了口氣。

  「……」

  沒完沒了了。

  傅成蹊回到位置上,習慣性往側前某個方向看去。

  一個上午,李琢言都趴在位置上。雖然平日裡她也是這樣懶懶的,不過,似乎又有哪裡不同。

  他走過去。

  「我嗓子喊壞了啊。」她可憐兮兮地說,「都是給你喊加油喊的。」

  傅成蹊看了她一會兒,問,「鼻塞也是喊出來的?」

  「……」李琢言碰瓷不成,乾脆趴下來,「反正跟給你加油逃不了干係。」

  她鮮少有蔫巴巴的時候,少了幾分狡黠勁兒,幾綹柔軟的頭髮覆著白皙臉頰,讓人忍不住想伸手碰一下。

  鬼使神差,傅成蹊「嗯」了聲。

  「什麼?」李琢言驚訝地抬頭,「你居然認了。」

  她眼睛瞪得圓圓的,又有幾分可愛。傅成蹊笑了下,「嗯,所以我要怎麼贖罪?」

  少年嗓音過了變聲期,乾淨沉穩,這種稍顯曖/昧的話從他口中說出來,也添了幾分正經意味,像是對她的碰瓷無可奈何,只好縱容。

  李琢言一聽這個可就不困了,正要獅子大開口。

  沒料,傅成蹊視線在她的水杯上停留半秒,淡聲道,「本來應該讓你多喝水,看來有人給你打了。」

  像是不懷私心地道出事實,又像含了某種醋味。

  李琢言可沒那麼好對付,小聲嘀咕道:「那你還經常有女生來找,送資料呢。」


  「那是同學。」

  「趙初陽也是同…咳咳咳……」她嗓子眼發癢,沒說完就咳了好幾聲。

  傅成蹊給她擰開水杯,遞過去,「你少說話。」

  李琢言喝了幾口溫水,順過一口氣來,「哼。」

  「哼什麼。」

  「沒什麼。」

  「……」

  過了會兒,李琢言重新開口,聲調憂傷,「我和趙初陽打了個賭,他輸了,只好供我差遣。唉,現在想想,幸好打了這個賭。」

  「不然我都生病了,這麼嬌弱,爬個四樓都累死了,怎麼多喝水啊。」她用眼神朝他暗示,「不如你給我當男朋友,這樣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使喚你了。」

  話落,她笑意盈盈,等著他的答案。

  可惜鈴聲打響,閻王邁著大步走進來,注意力打岔開半秒,再回頭,傅成蹊已起身離開。

  也對,他們是閻王的重點監管對象。

  應該保持距離。

  只是……

  李琢言咬了咬唇。

  又有點不甘心。

  這個試探,還等得到答案嗎?

  ---

  晚餐過後,李琢言回到教室,習慣性使喚趙初陽,「趙初陽,沒水了。」

  「靠,你是水牛嗎?」趙初陽罵罵咧咧的走過來,一把拿走她的水杯,然後動作一頓,詫異道,「不是滿的嗎?」

  「啊?」這下,連李琢言也呆了。

  她半信半疑地拿起水杯,果真沉甸甸的分量很重,可去吃飯之前,明明還是空的。

  桌上物理書旁邊,還放了支橙子味的維C泡騰片。

  也不知是誰,什麼時候放在那裡的。

  其實,也不是全然沒有頭緒。

  李琢言扭頭朝某個方向看去。

  傅成蹊正坐在位置上,似是心無旁騖地寫著題。

  她不動,就這麼看著他,眼梢慢慢挑起。

  終於,尖子生也有裝不下去的一天,他抬了下頭,恰接上她的視線。

  傍晚時分的教室,最是嘈雜的時刻。燈光明晃晃,人來人往,水淋淋的拖把留下蜿蜒軌跡,靜下來聽,也不乏身旁書頁翻動的細小聲音。

  她腳步輕快,如一隻小蝴蝶,翩然在他身前落座。

  ——「傅成蹊,你這是什麼意思呀?要給我當跑腿嗎?」

  ——「給你當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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