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人蟲深坑
「快過來快過來快過來快過來快過來——」
酒店對面的山林中,不知名的怪物,開始重複這些話,就像卡帶的磁碟,受信號干擾的電視……充滿詭異的機械感;然後在某個瞬間,那聲音驟然停住,變得詭異而森冷。
「——過來。」
聲音變得清晰而響亮,傳到每個人的耳朵中。
仿佛一顆驚恐的炸彈被點燃,丟進了人群之中。陽台上有人尖叫了一聲,之後大家都發瘋似地逃回了房間。
「快、快逃!」
「告訴老師了嗎?」
「快報警!」
…
等到幾位隨行的老師趕到的時候,看到的是驚慌失措的學生們在走廊上到處奔逃,好幾個女生哭著回到房間躲起來不敢出門。
直到聽到有成年人的聲音大喊「喂!誰在那裡!」,他們這才意識到,是老師來了,一時間有了主心骨。
……
「怎麼回事?」
老師們來到側面的走廊,這地方的窗戶方向和附近的房間一致,正對著白景山景區。
「學生說是有東西藏在下方的林子裡。」
「什麼東西?山上的野獸之類的?」
「不知道,說是能說話……」
「那不就是人嗎?肯定是有人在惡作劇……」
望著那浸沒在漆黑中的山林,老師們面面相覷,表情不知不覺間變化,似是受到了氣氛的影響。冰涼的夜風順著窗戶縫隙流淌進來,吹得人心中發寒。
圓形的光線照向樹林,失去方向的光斑在黑暗中四處搖曳,那是老師在拿手電筒來回晃動,他從走廊上伸出身子,往下俯瞰。
「到底是誰?我們報警了!」
手電筒的光柱被深如海的黑暗淹沒,在那寂靜的夜色中,有蒼白、顯眼的物體,在枝梢間活動。
「什……什麼……」
微弱的光芒無法照出那東西的全貌,異常白而龐大的肢體皮膚,在人們的視野中一閃而逝。
拿著手電筒的老師往後倒退了兩步,若不是被後面的同事扶著,這會兒就該癱軟著倒下去了。
「你們,你們看見了嗎……」
「呃……嗯。」
他左顧右盼,看到同事們的臉與自己一樣蒼白如紙。
一時間,他幾乎要失去了言語能力,完全看不清林中之物的全貌,是因為「那東西」的速度實在太快。
但所有親眼目睹之人,卻都有相似的感覺:那絕對不是人,而是與人近似、又更龐大的恐怖之物。
光是看到了只鱗片羽,就感到毛骨悚然,心中震撼——
「啪。」
這位老師手中的電筒忽地掉了下來,「骨碌碌」滾落到旁邊的角落裡。
在失去光源後,走廊內突然暗了下來;窗外浸沒山林的黑暗化作如有實質、流動的液體,侵入到酒店內部。
走廊上的人們驚慌失措地呼喊起來,
「怎麼回事?!」
「許老師,你還在那兒嗎?!」
丟了手電筒的老師只覺得黑暗中有某種冰冷、滑膩的東西,死死捉住了他的手腳,將他猛地往窗戶方向拖拽。
就像脫了鱗片的蛇、巨大章魚的腕足,或是……粗壯的蟲子。
這東西的力氣大得離譜,以成年人的力量根本無從抵抗,他連掙扎都來不及,直接一頭撞上了前方的玻璃。
他的額頭冒起青筋,眼球瞪得血紅,拼命張大嘴巴,想要呼救,但那冰冷滑膩之物已經一股腦湧入他的喉嚨,讓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砰!」
黑暗之中,傳來了撕裂空氣的風聲。
然後是一聲巨響,平地起驚雷,與毛骨悚然的嘶吼。
粗壯的拳,勢如炮彈般重重落下,將怪物的觸手連同走廊上的玻璃窗戶一齊打碎。
「啪——啪啪啪——」
裂紋迅速擴散,十幾面窗戶一齊破碎,玻璃碴子漫天飛舞,在夜色下反射著晶瑩的光澤。
岑冬生抵達現場。
他一眼見到了試圖把人拖到窗外山林的白色觸手,於是毫不猶豫地——揮拳。
人類無法抵抗的邪惡之物,在咒禁師的拳頭面前一下子變得軟弱不堪,化作肉沫。
怪物發出了哀嚎。
他的目光盯緊窗戶外,白影一晃而逝,縮回自己只剩半截的觸手,試圖重新退到山林之中。
而這一眨眼的功夫,岑冬生那如鷹隼般銳利的視線,已經牢牢鎖定住藏匿在黑暗之中的目標。
「想走?」
他猿臂伸展,大手一抓,以閃電般的速度攥住那怪物肢體的尖端,整個人隨之騰空而起。
……
走廊上的黑暗散去,燈光重新恢復了明亮。
等人們的視野恢復之後,最後映入他們眼帘的,是一個高大男人的身影跳出破碎的窗戶,大衣在風中擺動,如同展翅飛翔。
*
另一邊。
距離白景山度假酒店兩公里外的一條山間小徑上,遠光燈的光柱一閃而逝,一輛桑塔納磕磕絆絆行駛在不太平整的山路上。
宋雨棠抓著扶手,嘴唇抿得緊緊,任憑車輛的顛簸搖來晃去。
車載廣播裡最開始是電台的抒情歌曲,等上了山後信號變得不穩起來,歌聲時有時無,中間還夾雜著「呲啦」的噪音,令人煩躁不已。
她正想去關掉,另一隻白皙的手率先伸過去拍掉了按鈕。
宋雨棠瞥了一眼自己的同伴,發現她的嘴唇同樣抿成了一條薄薄的線條,緊盯著前方。
遼闊夜幕之下,只有車頭燈光照亮的那一小片區域能被看見,剩下的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汽車行駛在空曠的田野中,有種天地無垠的寂寥感。
誰都沒有開口說話,直到這份寂靜被突然的笑聲打破。
「哈哈,終於到了!」
坐在主駕駛座上的姜雲湄瞅了眼遠方的山路盡頭,似乎發現了什麼,她一拍方向盤,愉快地大笑。
「肯定是這裡沒錯。」
「唉,學姐,你自從三個小時前太陽剛開始下山的時候,就一直在重複這句話……」
宋雨棠的嘴角微微抽搐。
「你放心,這回不會有問題。」
姜雲湄指著前方,替同伴指明目標,就在這條坑坑窪窪的道路邊上,隱約能見到幾個蓋著塑料膜的大棚。
「看見了嗎?那兒還有房子呢,毫無疑問,就是那群傢伙的駐地。」
「是嗎……」
宋雨棠嘆了口氣。
「希望如此吧。」
……
說實在的,學姐的導航並不精確。
雖然在來之前,她自信滿滿,拍胸脯保證自己能幫宋雨棠找到那群崇拜「景山人蟲」的邪教徒們;但等汽車行駛到了白景山腳下後,接下來的大半天時間裡,她幾乎都是在四處繞路,尋找她口中的「巢穴」。
加上搜索地區又是人跡罕至的山中,連個能問路的路人都沒有,就這麼一直折騰到現在。倆女大學生的晚飯都是在車上吃的,找了家加油站的便利店,買點方便麵和麵包對付過去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嘛,要具體到某個人的蹤跡,可沒那麼容易,我是按照可能性的大小,在一個個目標中挑選……雖然每次都撞上錯誤答案是有點倒霉啦。」
姜雲湄不知是在抱怨,還是在解釋。
過了一會兒,她又突然笑了起來,似是想到了什麼好事。
「也不能說我的預測都是錯誤的吧。」
「什麼?」
「比如,這次我沒有把自己的車開來,而是選擇租了輛便宜的車,可以隨便造,這就很明智。」
「……」
宋雨棠有點無語,怎麼覺得這位學生會主席有點脫線呢,心說早知道就直接去找師父了。
當然,她不知道的是,岑冬生同樣心中沒數,男人心中還想著等徒弟到了之後再決定呢。
「不管如何,這回算是找到了。」
姜雲湄推開車門,她雙手叉腰,望著眼前幽深的山林,面上神色愈發確定。
「柯俊辰……就在這個地方嗎?」
宋雨棠跟著下車,看著空無一人的山野,語氣遲疑。
「是啊。其它地方都已經排除了,只有這裡有可能。」
學姐的表情不像是在說謊。
宋雨棠意識到,原來她之前開車繞圈不是浪費功夫,而真是在排查嫌疑地點。
……
兩位女大學生將車停放在一邊,輕裝上陣,手電筒的光芒照亮夜色中的崎嶇山路。
深山老林,深夜時分,年輕女性行走在鄉間小路上,不得不說是個有風險的舉動。
前提是她們真的是一般的柔弱女性——
「宋同學,我跟你一起走,待會兒遇到危險了,可要保護我哦?」
姜雲湄笑眯眯地說。
她已經見識過這位學妹的本事了,簡直就是超人,所以一點兒都不擔心。
「我會的。」
宋雨棠一臉認真地回答。
「但關鍵時刻,我如果讓你快逃,你也要聽話。」
「明白。」
學姐俏皮地敬了個禮。
……
她們抵達的地方,是一處被廢棄的農莊。
外圍有十幾處農業大棚,看上去都荒廢了很長一段時間。
田墾處散落著髒兮兮的塑料地膜和棚膜,生鏽的自行車躺在茂盛的草叢裡。這地方很久沒有人打掃清理,連保溫捲簾被撕落大半,像是被野獸光臨過。
走近了往裡面瞧,原本種有作物的藤蔓枝條盡皆枯萎,土壤成了爛泥;周圍野草瘋長,氣氛荒蕪。
經過大棚區,還能看到山坡上矗立著幾間三、四層樓高的水泥房屋。裡頭傳不出半點光亮,人去樓空,與鬼屋無異。
「這地方……真的有人嗎?」
宋雨棠一邊想著,一邊往前走了幾步。
忽然間,她聽到了細碎的聲音,在夜風中飄揚,滲入耳膜。
像是密密麻麻的昆蟲在蠕動,又像是某種人類無法理解、顛三倒四的話語,通過夢囈的方式從人的嘴巴中吐出。
身旁的姜學姐下意識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宋雨棠轉過臉,看到她的表情僵硬,手指傳來的力道證明對方的情緒正在感到緊張。
……她還以為對方真的天不怕地不怕呢。
這一路上,身為普通人的學姐冒著風險與自己一起行動,卻表現得比她這個咒禁師都要輕鬆,還有心情和她開玩笑。
不過,姜學姐真的是普通人嗎?
她雖然自稱「只是比普通人能看見的東西多一些」,也就是常人所謂的陰陽眼,應該不具備咒禁和異能,但……
她是怎麼確定邪教徒的所在位置的?
從姜雲湄需要開車繞路,一個個分辨地點真偽的情況來看,她並不是擁有某種情報渠道,而是依靠自己的力量發現的……
這個念頭在宋雨棠的腦海中浮現,被她暗自記在心裡,打算事後和師父分享。女孩小聲說道:
「放心,學姐,我就在這兒。」
「前面有東西在……」
姜雲湄的語氣微微顫抖,她的眉毛擰緊,視線直勾勾地望向遠方。
「不止一個。」
「……是嗎。」
宋雨棠輕輕點頭。
「那,學姐你在這兒等著,我去去就來。到時候聽我信號,再決定是不是要跑。」
……
姜雲湄保持安靜,站在原地。
過了片刻,宋雨棠的身影重新出現在山坡上,她的面色不太好看,朝自己揮了揮手,說道:
「過來吧,這裡沒有人。」
姜雲湄猶豫了一下,還是加快腳步跟上她的背影。
細碎的聲音在耳畔縈繞,揮之不散。
踏上山坡,映入眼帘的是被挖掘出來的一個巨大坑洞;而洞裡,則是一副令人作嘔的畫面。
姜雲湄盯著這光怪陸離、超越現實的怪誕景色,看了好一會兒,女孩的瞳孔被幽暗的微光照得忽明忽暗,喃喃道:
「『景山人蟲』……終於能理解為什麼叫這個名字了。」
一旁的宋雨棠深以為然。
……
夜色之中,一條肥胖臃腫、如蟲的蒼白軀體正在泥土裡奮然蠕動;而它的前端,則是一張凝固的人臉。
毫無疑問,這便是「人蟲」。
不止是一條,而是十幾條,長度從五六米到十幾米不等。長著怪異蟲軀和人面的人蟲在坑洞裡翻滾,沒有手足的軀體互相纏繞,只能靠蠕動來遲鈍行動,在沒有外力的幫助下,它們甚至爬不上這個坑。
人頭的部分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唯一的共同點是,它們的表情全都凝固在了某一刻,或驚恐、或狂喜、或悲哀、或木然。
沒有思維,沒有智力,十幾條人蟲在這個巨大的黑暗坑洞之中,蠢然蠕動著,不知疲倦地發出細碎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