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師徒共斗惡
姜雲湄覺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個漫長的夢。
很難說這是一個噩夢,還是想像力太豐富的幻夢。
她見到了令人雞皮疙瘩掉一地的噁心場面,體型龐大、威懾力驚人的怪物,也見到了能毫不退讓與邪惡怪獸搏鬥的人類。
大大小小的人面蟲,從山上滾下來有著章魚觸手的白色圓球,渾身放電的學妹……
而最後那個突然冒出來的男人,更是將這個夢境的荒誕推演到了極致。
看到圓球滾下山,怎麼看都不像是她們這邊的。姜雲湄懷疑就是那個邪術師、以及化作人面蟲的村民們崇拜的「人師」。
這種幕後大boss都出現了,她正猶豫著是不是要招呼宋師妹風緊扯呼、開車逃走呢,那個人就緊跟在圓球後面登場了。
姜雲湄眼中的男人,最開始給人的印象就像是剛從蠻荒時代穿越過來。
他的渾身上下髒兮兮,衣服破破爛爛的沒剩兩件,露出底下健碩發達的肌肉;雖然關鍵部位還有遮擋,但他從山頭奔跑下來的時候,基本上與裸奔無異。
夜色與山林中的來客簡直像個野人。只有那雙炯炯有神的瞳孔,仿佛燃燒著的炭火,有種不寒而慄的專注和危險感,讓人印象深刻。
她完全沒搞懂這傢伙是什麼來頭,還在懵逼中,男人已經以迫人的氣勢逼近了她,接著是一連串問題。
「你是和宋雨棠一起來的?」
與那副仿佛從荒野中走出來的模樣不同,男人的聲音很沉穩,透著一種奇妙的知性。
姜雲湄很快反應過來對方的身份,並給出了自己的答案;接著,對方露出滿意的笑容,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可怕的力氣倒是很符合「野蠻人」的第一印象,差點沒把她按趴下。
他轉身、縱越,再度擺開雙臂與雙腿,開始奔跑,背後揚起煙塵,迅速跑遠,將她拋在身後,如同一道幻影般遠去。
在與男人交流的整個過程中,姜雲湄感覺自己完全處於被動境地,就像在一艘行駛於驚濤駭浪之上的小舟,或許是因為對方的存在感過於強烈,遠比今晚見到的怪物們更強——
「那個人,就是宋學妹口中『比她更強,任何鬼怪都不在話下』『值得依靠的人』……不知道是什麼關係呢。」
姜雲湄稍微收拾了一下亂七八糟的精神狀態,繼續拿起望遠鏡觀望著戰場,心中想道:
「看著年齡倒是和我們差不多。前輩之類的?」
女孩的心情意外放鬆下來。
因為她意識到,學妹的話完全沒在誇張。
就算是她這個外人都看得出來,那個大白球根本是在倉皇逃竄。
「那個人師,是被邪術師和村民們崇拜的對象吧?也能算是邪神之類的存在,居然會被追著跑……」
她從沒見到過這種人。
與他的相遇,就像親眼目睹了一場暴風雨的降臨,從未想像過人類能做到這個地步。一扇新世界的大門,正在她眼前緩緩打開……
*
迎面而來的風勁勁吹拂在臉上,岑冬生胸口的火焰越燒越旺。
一路狂奔,他終於追上了人師的影子,同時看到了那座深陷的地坑。
一條條無知蠢動著的人蟲,鑽鑿著地洞,白花花的臃腫身軀糾纏,在昏暗的夜色下愈發顯得令人作嘔。
人師的弟子與岑冬生的弟子正在交手,但和岑冬生的反應如出一轍,這頭怪物完全沒有理睬徒弟的意思,一路來到了坑邊。
雖然理由不太一樣——岑冬生是認為宋雨棠能靠自己的力量贏下,而人師是完全不在乎。
柯俊辰自稱是「人師看重的弟子」,但在鬼怪眼中,人類皆是食物和獵物,並無太大的不同。
別說它會不會幫食物打架,就算真有這個心思,眼下正被另一個「獵物」追著揍,也根本沒機會。
總之,在「兩位老師」的默契下,眼下形成了這樣一種局面:兩人兩鬼都在同一片區域裡,但仍是各打各的。
唯有某一方戰場中決出勝負,才有可能出現新的變數。
人師混濁的魚眼俯瞰著坑裡的人蟲們,瞳孔中閃爍著冰冷無情的光芒,頭顱的下半部分迅速「裂開」,宛如食肉植物的綻放,露出血紅的內部,黏液大量地分泌出來。
它俯下身,將人蟲一個個都吸收進嘴巴里,順滑無比,就跟吸麵條一樣……
在坑中蠕動的「生物」們毫無反抗之力,或者說,它們根本沒有反抗的意識。
正如姜雲湄的猜測,教徒們之所以會被邪術轉化成這副悲慘的模樣,單純就是為了當作食物或者祭品,方便人師享用。
鬼怪就是鬼怪,它當然不可能真的傳授人類有價值的知識,一切都是早有預謀的陷阱。
伴隨著人蟲們落入口中,人師光滑的軀體猛地凸起,就像一瞬間吸納了大量難以吸收的養分,瘦長的肢節如大力士般膨脹起可怖的肌肉輪廓,支撐起圓球狀的頭顱。
如同一位發育畸形的巨人,人師重新轉過身來,面對著朝自己狂奔而來的男人,抬起巨臂。
這一次,它沒有逃。
魚眼中的光芒變成了猩紅色,張開的口器再沒有合上,粗壯的手臂猛地抬起,下砸!
面對著從天而降,威勢不可同日而語的巨人之拳,他猙獰地笑了起來。
「去死!」
岑冬生一腳蹬地,躍上空中,拳出如龍,來一場毫無避讓的硬碰硬!
「砰!」
人類的拳,與妖魔的拳。
大小型號完全不成正比的兩個拳頭,在空中驟然相撞,好似隕石撞地球般發出沉悶的巨響。
衝擊波如漣漪般在空氣中圈圈擴散,強橫的餘波將附近的樹木颳倒,地面震裂。
對拳的瞬間,畫面停滯,如同時間靜止,連周遭的風聲都安靜下來。
但下一個呼吸……
「嘎嘣。」
妖魔的臂膀從當中斷開,鮮血如泉涌,四散噴濺。
人師發出了一聲慘烈的嚎叫,龐大的軀體往後倒退兩步,腳下的地面被震得「咚咚」響,魚眼死死盯著臂膀上斷裂的傷口,終於有了近似於人類的情感——那是「難以置信」。
岑冬生輕盈落地,稍微甩了兩下胳膊,就恢復過來了。
「臨時靠打藥催起來的肌肉,確實不如自然……我的意思是超能力的肌肉來得好使。」
他嘿嘿一笑,嘴角猙獰的弧度就沒有放下來過。
「接下來,該輪到你的身體了。」
又是一次蹬地,男人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等他再度出現的時候,蓄勢待發的拳頭已經揮出,狠狠砸在那球狀的白色頭顱之上。
「砰!」
巨大球體被打得從地上飛起,破口處傷痕開裂,鮮血瘋狂地湧出,流到地面上積成了一個小小的水潭。
「砰!砰!砰!」
自從胳膊斷掉後,像是泄掉了最後一口氣,人師連最引以為傲的天賦——強韌的體表都不復過往,被狂暴的拳勢輕易摧毀。
似乎是剛才被追至絕境、不得已吞食大量祭品後的過度發育,對鬼怪原本柔韌完美的體表產生了負面影響,變得坑坑窪窪。
人師試圖用過去積累下來的能量,戰勝強敵;但事實證明這是個錯誤的決策,它未能完全吸收養分,而岑冬生又追趕得太緊,倉促之下迎敵,只是讓自己的根基變得薄弱。
如今的它,除了哀嚎之外,已經什麼都做不到了。
岑冬生的拳頭仿佛一枚尖銳堅固的金剛鑽頭,勢不可擋,每一拳都能打出一道巨大的創口,眨眼間將妖魔打得滿目瘡痍……
*
某個瞬間,宋雨棠覺得自己已瀕臨極限。
渾身燃燒的真炁,原本能照亮整個夜空的青藍色電光,開始暗淡下來。
她只能勉強維持處於衣料表面的淺淺一層防禦。
舉頭望去,朦朧的視線中,涌動的漆黑真炁構築起的風暴,其速度似乎正在變得……微弱?
腳下的泥濘化已經結束了,那股吸力若有若無,證明柯俊辰同樣走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這是一場考驗耐性的戰鬥,過於激烈的消耗,讓看似短暫的拉鋸戰變成了感官漫長的折磨,兩邊都已經陷入絕境。
這個時候,宋雨棠似乎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是學姐的聲音?
不,不是……
那是男人的聲音,好像是師父的聲音。
師父來看我了?他就在這裡?
宋雨棠心中驚愕,又有些慌亂。
不,他說過,這是他交給她的任務,所以不會出手幫忙的。
那聲音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近,幾乎能確認不是她的幻覺。
紛亂的心思一時梳理不出頭緒……
不,不行。
宋雨棠心想,她現在不覺得開心或者僥倖,只覺得焦慮。
的確,眼下兩邊都瀕臨絕境,只要有一點點外力的加入,平衡就會被瞬間打破,更不用說是師父了。
但如果真的有人在在這種時候選擇出手相助,她反而覺得……不痛快。
這是她和師父之間的約定,亦是師父對她的信賴,宋雨棠不想辜負。
她是天生的咒禁師,內心深處有著與生俱來的對勝利的渴求,對用戰鬥來證明自己的渴望——
想到這裡,女孩發現本以為精疲力竭的軀體裡,竟又冒出了點新生的能量。
驚喜之餘,宋雨棠立刻開始活動起自己的指頭,
一根,兩根……五根。
好,能動了。
最後一點能量轉化為真炁,真炁點燃火花,火花散逸到外界,青藍色的電流再度於指尖縈繞。
陰雲漸漸散去,夜風吹拂在滿是汗水的面龐上,髮絲散亂的女孩,緩慢而堅定地抬起手指。
鬼怪再無力維持龐然的陰炁,風暴止息,靜謐的月光灑落在一人一鬼的身上。
柯俊辰兇惡的雙瞳,在這個瞬間變得痴緩。
「就是現在!」
宋雨棠咬緊牙關。
她的眼前一陣發黑,身體不受控制得往旁邊倒下,但壓榨身體所積蓄下來的能量,最終還是穩穩釋放。
電光似飛鳥,降落在了人面巨蟲的脖頸處。
如鐮刀般的光輝再度釋放,遠沒有之前明亮,近乎暗淡,卻一擊制勝,將鬼怪的頭顱與軀體的連接處漂亮地切斷了。
「骨碌碌。」
一顆死不瞑目的頭顱,從鬼怪的身軀上掉下,滾落到一旁;而那如蟲似蛇、十幾米高的軀體,化作黑煙粒子飄散,虛幻的輪廓開始消失在夜色之中……
……
同一時間。
「咚!咚咚!」
拳頭凌厲破空的尖嘯聲,在夜色中如同一首激昂的樂曲。
酣暢淋漓的殘忍連打,終於來到了尾聲。
招募信眾、傳播邪術、供養己身,其力量曾滲透到天海市的數座高校,擁有堅韌外殼與轉換之術的強大鬼怪,如今不過是具發泄怒氣的玩偶——只是型號大了點。
一腳蹬地,岑冬生揮出了最後一拳,仍以升龍收尾。
自下而上的猛烈衝擊,貫穿整個頭顱,破碎的肢體與血肉一齊飛上天空。
面前的鬼怪像一具凝固的雕塑,僵直在原地。
持續數秒鐘的寂靜之後,已經被打得渾身都是破洞的人師軀體,頹然倒下,與地面相撞,發出轟鳴聲。
一命嗚呼。
……
戰鬥的餘韻尚未散去,體內的鮮血仍在熱烈奔涌。
岑冬生沉默地看著躺在腳邊的屍體,輕輕吐出一口氣來。他轉過頭去,望向另一處戰場。
該說是巧合還是命中注定呢,他正好目睹了那道森冷電光切下邪術師頭顱的場景。
看著宋雨棠力氣不支地跪倒在地上,女孩的神態疲憊至極,身上卻看不出有傷,似乎只是用力過度。
岑冬生鬆了口氣。他搓搓雙頰,收斂起猙獰的笑,取而代之的是溫和平靜的神情。
師徒兩人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打倒了各自的對手。
他朝著宋雨棠走去。
……
山風浩蕩,夜色重歸寂靜。
只見男人走到女孩身邊,動作溫柔地將她從地上扶了起來。
「師父,我……」
宋雨棠的身體軟綿綿的使不上力氣,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她將額頭倚靠在他的身上,虛弱而小聲喘息著。
「……我,我成功了。」
「嗯,我看到了。」
他露出笑容。
「幹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