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一聽到徐導喊開始,這個一臉淡漠仿佛對所有的事情都不在意的男人立刻就顯出不同了。
他隻身一人靜靜獨立,與月同飲,與夜同語,突然灑下一杯酒,音調平常又滿懷熱忱,「願孤領大軍,盡屠逆賊!」他頓了頓,聲音中突然流露出幾分柔和,「願父皇母后不再為此憂心,願樂嘉平安康樂,孤願付出一切。」
他抬頭望月,目光之中流露幾分凜然威芒,像一把即將開光的利劍,肆無忌憚地彰顯磅礴氣勢。
「皇兄!」一個柔軟的女聲在他身後響起,張瑜瓊氣勢瞬間收盡,仿佛剛才一切只是幻覺,他舉盞淺笑,靜靜地轉身,目光溫柔寵溺,那張俊美的臉龐在光下更顯得勾魂奪魄,如灼灼公子一般光風霽月,他含笑道:「樂嘉。」
何羽寧眼眸中突然閃過一絲茫然,她緩慢地向太子走去,只覺得那種與高馨海完全不同的氣場緩緩包圍住她,一中壓迫感自心尖而生,整個人仿佛被什麼東西死死壓抑著,讓她半點也喘息不來。
一個恍惚,她的腳步錯了一拍。
「卡——!」徐導憤怒的聲音如同劃破天空的驚雷,突然在何羽寧耳邊炸裂,何羽寧驚了一下,徐導憤怒地咆哮道,「何羽寧,你問問你的臉,丟人嗎?!」
丟人。
何羽寧張了張嘴,沒有說話。
徐導怒吼道:「滾滾滾!!!回去看劇本去!上一幕重拍!燈光組道具組演員都給我準備起來!」
何羽寧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夏天文把她拉了回來,對著張瑜瓊等人賠笑,張瑜瓊的助理也趕忙說沒關係沒關係,何姐狀態不好等等,顧箏西遞給何羽寧一杯熱水,道:「恩准你玩一會兒手機。」
何羽寧喝了兩口水,只覺得胃裡湧出了一股暖意,便笑了笑,「那我還得叩謝顧姐的大恩大德咯?」
「好說好說,」顧箏西一點也不客氣道,「八拜九叩就行了。」
何羽寧哭笑不得,又喝了一口熱水,拿起手機掃了一眼,看到微信的圖案響起,才把被子放在一邊,打開來看。
沐錦桐:早安。
何羽寧笑了一下,把手機放到一邊,又拿起劇本來看,腦海里不由回放著剛剛的感受,這張瑜瓊是真的很厲害。
微微垂下了眼眸,何羽寧想道,如果說高馨海的氣勢是撲面而來的壓迫感,如猛虎烈豹;那麼張瑜瓊的氣場就像溫水煮青蛙,一點一點地把你整個環繞起來,等你反應過來,已經來不及了。
也許戲感不好的人就這麼直接被他帶入了附庸的位置而不自知,而戲感較好的人反應過來已經來不及了,只剩下兩條路,順著他淪為陪襯,逆著他很容易出錯,畢竟已經錯過了良機。
可是她的角色,不允許她淪為陪襯。
又喝了一口熱水,何羽寧感受到那熱氣在四肢百骸中躥涌,不由長長吐出了一口氣,還記得在一部戲中一個老戲骨跟自己說,「小寧啊,你知道在一個水平線上的老演員和年輕演員最大的不同是什麼嗎?」
「是氣場。」那老戲骨雙手畫了一兩個圈,一個大一個小,指著小的那個跟何羽寧道,「這是老演員,因為那個時候他們早就過了爭強好勝的年紀,也早就懂得如何讓氣場收放自如,所以,在與人對戲的時候,他們提供的是最好的陪伴和鼓勵,是一點點引導著其他人入戲,是共輝而不是獨輝。」
「而年輕演員,正是銳力四射鋒芒畢露的時候,他們的氣場滿滿的都是壓迫感,與人對戲的時候,他們更多的是把你打下去壓下去,讓其他人淪為他的陪襯,而讓自己光芒萬丈,這是獨輝而不是共輝。」
「而有一些狡猾的年輕演員,是會隱藏的,待你不備的時候,突然躥出來將你狠狠地壓下去,從而讓你在無意識的時候完全淪為對方的陪襯,當然,這些演員並不一定是本性狡猾,如果遇到這樣的演員,最好的辦法就是做好自己。」
「小寧,你很有才華,所以我更希望你做第一種演員,其實大部分演員不論經歷過怎麼鋒芒畢露的年輕時代,最後都會回歸這個階段,但是從頭走這條路,還可以少走不少彎路啊。」
何羽寧將劇本搭在自己頭上,剛剛那一幕幕又在自己眼前走了一遍又一遍,她的腦海中不時回放著老戲骨所說的那些話,大腦越來越亂,越來越雜,她猛地站了起來。
「怎麼了?」何羽寧的舉動驚愕到顧箏西和夏天文,她們驚訝地看著她,夏天文似乎還想要安慰何羽寧,但是被顧箏西攔下了,何羽寧勉強一笑,道,「我沒事。」
樂嘉公主,聰慧,果斷,魄力……
何羽寧慢慢坐下,又翻開了劇本,她的腦海中不自覺地迴蕩著樂嘉公主的特性,一點一點地去琢磨劇本上的這些文字。
「清醒。」
突然,有兩個字像劃破天空的巨雷,在她的腦海里迸裂開來,綻放無數煙花。
「樂嘉公主從頭至尾都是清醒的……」
有一個女人略帶傲慢的聲音在何羽寧的耳邊響起,何羽寧突然把劇本扣上。
是啊,樂嘉公主從來都是清醒的,她遠比任何人清醒,因為天生聰慧,所以她看得才更清楚,所以她才會來給太子餞行。
她是清醒的。
何羽寧深吸一口氣,正想把劇本再翻開,就聽到徐導的聲音,「何羽寧!張瑜瓊!」
何羽寧條件反射地站了起來,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樂嘉公主是清醒的。」
「做好你自己。」
——做好一個清醒的樂嘉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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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羽寧抬頭看向那位太子,丰姿綽約翩翩公子,她微笑道:「皇兄!」
她緩緩地向他走去,靈動的雙眸里閃過複雜的情緒,有些焦急有些無奈,但是動作又非常從容端莊,連腳步都沒有快過一絲一毫,這恰好表現出她的矛盾心情,她站在太子前方幾步,緩慢地張口,又道一聲,「皇兄。」
指尖一直掐著的衣袖也被放開,夜風吹起,她的臉頰上緩緩綻放了一個溫和的笑容,「皇兄。」
剛剛那些複雜的矛盾的感情仿佛在一瞬間就被人抹平,那雙靈動的雙眸中只有一片期待和祝福,她拿過那一盞酒,揮灑在地上,低聲道:「我為皇兄餞行。」
那動作優雅端莊,又有一種爽朗大氣,她看著她的兄長,低聲道:「為皇兄凱旋而敬。」
「本宮,在這宮中,等待皇兄。」
她緩緩地一字一頓地說道,那雙眼眸一眨不眨地看著她的兄長,仿佛要把她的兄長記到腦海之中,再也不能忘記。
何羽寧覺得此時的自己就是樂嘉公主,那個清楚地知道她的兄長很可能再也回不來的樂嘉公主,那個企圖把哥哥死死記在腦海之中的樂嘉公主,她的動作那麼慢,那麼細緻,又那麼溫柔,她甚至能感覺到那種從心尖蔓延的窒息的問題,她的痛苦和悲傷表現在她的每一個細胞之中,雖然極力掩飾,卻也處處泄露她的秘密。
張瑜瓊心裡有些驚訝,僅僅只是幾分鐘而已,就跟剛剛完全不同,不過這更好。
他血液里的興奮正盎然生機,他越發融入那個角色之中,對著自己的妹妹溫柔淺笑,錯過視線看向天空的眼眸卻冷凝而滿懷堅定,他的嘴角吐出溫柔的語言,「謝謝樂嘉。」
——為了樂嘉平安康樂,為了父皇母后安穩康健,我必會全勝而歸!
月下一壺酒,兄妹兩人各懷心思,樂嘉悲哀的情緒被濃濃壓抑,卻在轉身淚流滿面,太子堅定凜冽、氣勢磅礴,卻在轉身那一刻重重嘆息。
「卡——!」徐導的聲音又一次響起,何羽寧伸手抹了抹自己的眼角,徐導的聲音緩和了許多,他說,「過了。」
何羽寧長吁了一口氣,有些疲累地閉上了眼睛,這種對戲還是十分讓人疲累的,揉了揉眼角,將淚水一點一點地抹去,「給你這個。」
一個好聽的男聲響了起來,何羽寧愣了一下,就看見張瑜瓊手心裡的一包紙巾,旁邊夏天文也拿了一包紙巾走過來,但是張瑜瓊仿佛沒有看見一般,道:「用這個比較好。」
「手上有細菌,不衛生。」他一本正經地說道。
何羽寧不知道該感謝他的好意還是為他的語氣而無奈,於是道:「謝謝。」
到底是接過了那一包紙巾,但是她總覺得,這張瑜瓊和剛剛完全不一樣了。
張瑜瓊看著她用紙巾擦掉眼淚,目光十分認真,一本正經道:「我看過你演的《暖春時節》,裡面的曉春你演繹的很好,這一次的樂嘉也演繹的很好,我很高興和你對戲。」
何羽寧的指尖頓了頓,緩緩道:「我在《暖春時節》中飾演的人物是一個叫小花的姑娘。」
「咦,叫小花嗎?」張瑜瓊有些困惑地歪了歪頭,看向他的助理,他的助理拼命地點頭,然後張瑜瓊坦然道,「沒關係,我記得你的臉。」
何羽寧:……我該說謝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