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木拉是迪剌部的一個普通鮮卑婦女,家中原有老母、丈夫,一個十來歲的兒子,以及兩個剛剛會走的幼兒。
鮮卑之中貴少賤老,婦女地位卻不低,在家中塔木拉也算是有不小的話語權。
她十來歲的兒子便是與前夫所生,但後來前夫死於戰場,因此她帶著孩子改嫁又生了兩個幼子。
身體頗為壯碩的她每天的工作便是放羊以及餵養幼兒,至於老母,每天早晚兩頓稀粥,不餓死就可以了。
前幾天,丈夫和兒子一起隨著族長出征打仗,自打那以後便沒了消息。
不過她也習慣了如此,戰爭在草原上是不可避免的主旋律。
部落出兵十天半個月不回來都是常事,若是南下漢土劫掠,去上兩三個月都有可能。
可在之後,她沒等到他們回來,一支陌生的軍隊來到了迪剌部落,帶回了迪剌等人的頭顱。
部落中的青壯多半都被首領帶走了,留下的除了一兩百的青壯護衛外,剩下的多是老弱和奴隸。
面對強大的敵人,除了少部分人奮起反抗外,其他人包括她在內都默默接受了現實,順從的被納入了新的部落之中。
在弱肉強食的草原上,部落之間彼此攻伐吞併乃是常態。
迪剌部落被打敗,青壯男子都已不在,為了生存,她們融入這支新部落基本是必然的。
幾年前她也不是迪剌部的族人,不過當初她所在的部落被迪剌部征服打敗,族中的大部分青壯連同她的前夫也跟著身亡在了戰場上,她才被併入了迪剌部,帶著兒子嫁給了現在的這個丈夫。
在草原上,這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即使新的部落殺了她的丈夫或兒子,她也只能選擇如此。
一切為了生存,沒有那麼多的仇恨,不過是弱肉強食,跟隨和依附強者罷了。
熟悉的帶著家中值錢的東西,將為數不少的牛羊趕在一起以便上交,塔木拉準備給新部落留個好印象,從而在之後能找個好丈夫,帶著孩子有不錯一些的待遇。
草原上的女子自有自己的生存之道,塔木拉對於自己的將來並不擔心。
但是,新部落的軍隊卻和她以前所見的軍隊卻不甚一樣。
部落的反抗毫無意外的被很快平息,沒有翻起任何波瀾。
新部落的這支軍隊雖然人數不多,但卻出乎意料的強大。
恐怖的箭法,精良的鎧甲和武器,一個個甚是威武。抵抗者盡數被殺,這些人卻一個都沒有倒下。
平息了部落的反抗之後,這支軍隊並沒有大肆屠殺和掠奪,而是將所有人集合到一起。
領頭的那個首領看起來十分的年輕,比她兒子怕是還要小一些。
他將戰爭的結果告訴了所有人,果然,她們部落被打敗了,出征的青壯沒一個回來。
不過按照他說,那些青壯死的並不多,大多數只是被俘虜壓回去了。
聽到這裡,她心中又升起了一份希望,或許她的兒子和丈夫還沒有死。
之後,新部落的首領宣布她們被吞併了,現在是李氏部落的人。
李氏部落的名字她聽丈夫說過,就是他們此次前去攻打的部落,據說十分的富饒,牛羊成群。
看著那些威武的騎兵,以及這個年輕和善的首領。
塔木拉心中忽的升起一個想法,也許加入這個部落會是個不錯的選擇。
部落中還有兩千多個漢人奴隸,讓她們驚奇的是這些士卒待漢人奴隸極好,可說是精心照料。
甚至還打殺了不少管理這些漢人奴隸、動輒對他們打罵凌辱的族人。
草原之上,漢人奴隸為數不少,有的部落大半都是漢人。
這些漢人多半都是部落首領的私人財產,他們部落因為首領迪剌較為殘暴,基本每天都有漢人奴隸被殺死以取樂,故而並無太多漢人留存。
他們這些並非青壯的普通鮮卑族人,雖然地位比這些漢人要高得多,有些性情暴戾的時不時會欺辱他們,但絕大多數與漢人並無太多矛盾。
新的部落對於漢人的微妙態度雖然令她感到奇怪,但她也並不擔心,畢竟她並沒有幹過欺辱他人的事情。
這些士卒對於她們的牛羊財產分毫未動,給她們一點時間收拾行李牛羊,並幫她點清記錄後,便看著她們整個部落一起向東遷徙。
在整個過程中,部落里並沒有一人逃跑。
一來,這些士卒著實厲害,而且看守嚴密。
二來,他們就是跑了又能如何?
整個部落青壯都被俘虜了,孤身一人跑到其他部落結局恐怕還不如跟著族人一起投奔新部落。
草原之上這幾乎已經是約定成俗的規則,戰敗的部落已然習慣了歸順,勝利者能夠得到一切。
而且令塔木拉感到不解卻也心安的是,她年邁無用的老母竟然也沒被拋下,被那些士卒安置在一輛拼湊而成的馬車上,還給所有人每晚提供肉粥。
這樣一個部落,雖然有些怪怪的,但應該不會為難她們。
部落晃晃悠悠一連行了三日,仿佛就像普通的遷移一般。
新部落出奇的和善,對他們並沒有過於催促,這一路上靠著醫師照顧,竟然未死一人。
除了幾個偷奸耍滑的被拉出來教訓一通外,其他人都並未受到任何打罵。
「那就是李氏部落嗎?」
看著遠處那比迪剌部落要小上不少的聚集地,塔木拉不禁心中有些懷疑。
這樣一個小部落,是如何戰勝自己的部落的。
部落中有同樣想法的人不少,但是她們多是老弱婦孺,即使心有懷疑也不敢有絲毫異動,按照領頭士卒的安排一一紮營落戶。
……
新的一天,太陽剛剛升起,塔木拉便起了。
早起的她先是從袋子中掏出一碗小米,煮了點小米粥。餵完了孩子之後,她自己喝了兩碗,將鍋里僅剩的半碗小米粥乘給老母。
讓老母在帳篷里暫時照顧一下孩子,塔木拉準備找一下掌管自己的士卒。在來之前她們便已被分好了組,她和另外十九戶牧民被分為一組,由兩個士卒掌管,分別叫呂梁和張帆,這二人對他們十分和善親切,一路上也慢慢熟悉了。
剛走出帳篷沒幾步,正好迎上呂梁。
「塔木大姐,起的挺早啊,剛好,去之前告訴你們的地方集合一下,張哥在那邊等著你呢,我去喊其他人。」呂梁微笑道。
這個部落的人都很和善,令人心安。
塔木拉也回了個笑容。草原上的人,直來直去、愛憎分明。
來到昨晚被帶到的帳篷中,張帆正坐在一張案幾邊低頭看著一打紙,還用筆在上面勾勾畫畫著。案几上還有著一張地圖和許多木牌竹簡。
她似乎是第一個到的,張帆看到她來後立刻放下手中的紙,站了起來。
「塔木大姐,來了。」
「張哥,找我們什麼事?」塔木拉問道。
「好事,咱們準備分配草場了,你來的最早,正好先挑。」張帆把地圖攤開,指著上面被劃分成一個個小方格的草場圖道。
「為避免爭端,咱們部落對於草場是進行單獨劃分的,只有兩成歸於部落,剩下的皆屬私人。當然,由於部落遷移地點不定,距離遠的草場根本無法放牧。所以雖劃分私人,但基本都是多人分組共用,不過除正常餵養之外割草所得歸屬草場主人所有,也可進行售賣。」
「這塊就是咱們組分配的草場了,你家是咱們組牛羊最多的。這次咱們分配草場主要按人口情況以及牛羊數量等綜合考量進行分配,你家有一個老人和兩個稚子,情況比較困難,分配的草場數量更多一些,算下來規整後總共可以分得九千畝草場。你看上這片草場的哪塊地方我幫你劃出來。」
塔木拉瞅著桌上的地圖,看著眼暈。
「張哥,你覺得哪塊好你幫我劃吧,我看不懂。」
張帆指著地圖上靠著河流的一塊草場道:「這塊草場臨近河流,應該好一些。」
塔木拉聞言眼睛一亮,慌忙點頭不迭。
算出草場面積對應合適的橫縱長度,張帆拿出把尺子,用硬筆按照尺度在草場之上工工整整的畫出一個長方形,並在這片區域內寫上塔木拉的名字和身份編號。
做完這些事之後,張帆從桌上拿出幾塊木牌遞到塔木拉手上:「塔木拉大姐,這是你、你家倆小子和你老母的身份證,上面寫著你們的編號和姓名,還請收好。這些東西一定要好好保管,丟了還需要花錢補辦。」
「另外,關於你的戶籍登記核實、牛羊登記標刻等,之後會有專門負責的人員前來找你處理,還希望你到時候能夠配合。這段時間因為種種原因,暫時無法給你們提供牧場,所以每日的飼料都需要你們自行前往領取,領取的地點等下人到齊後我會帶你們前往。」
塔木拉聞言,極為重視的把木牌收入懷中。也不知木牌是由何木材而制,質地極為細膩且摸起來也十分堅硬,其上刻著姓名、戶主、戶籍編號等。
「這身份證是由一種極為特別的木材所制,私造違法。每三年檢驗重發一次,若是丟失一定要及時補辦。每月靠著這身份證都能領到一定的精良草料或鹽等物資……」
將一切事宜叮囑一遍之後,張帆忽的停頓了下,語氣略顯低沉道:「還有,塔木拉大姐,有一個壞消息要告訴你,希望你做好心理準備。」
「什麼消息?」塔木拉問道,她心中已然有所預感。
「你的丈夫是叫棏笪對吧。」
「沒錯。」
「在之前的戰鬥中,他不幸戰死了。」
塔木拉忍不住心中一顫,畢竟是枕邊之人,這數年來待她也不算太差,她心中不免升起悲傷之意。
沉默了片刻,塔木拉低著頭咬牙道:「那我的兒子呢?」
「他沒事,現在在戰俘營之中,而且表現的還不錯。」
「那就好,那就好……」塔木拉雙目通紅,口中念念有詞道。
「很抱歉,戰場之上刀槍無眼,我等當初立場不同,不能留手。」
「我明白。草原上的男人,生生死死乃是常事。」
「塔木拉大姐你放心,你家的情況我已經和上面匯報了。鑑於你家的老幼比較多,而且丈夫因戰亡故,因此主公撥下慰問款四萬八千錢。不過這些錢須得分批次撥付,每月兩千,兩年內分發完畢。另外,等下呂梁會帶你去看一看你兒子。我希望你幫忙說服他能夠主動加入我們部落的軍隊之中,不但包吃住,而且每月還有軍餉起碼一千錢。」張帆溫聲道。
心中悲傷的塔木拉整個人聞言頓時一怔:「四萬多錢!」
漢朝的銅錢在草原上也是硬通貨,這四萬多錢足夠她一家五口五年的口糧了。
「嗯。」張帆點點頭:「不過,你的老母你必須要照顧好。我們李氏部落嚴禁虐待老人,每日必須要飲食足夠。關於這一點,之後會有人去檢查,一旦出現問題,會對你進行罰款,強行從慰問款中扣除。」
不同於其他部落食物短缺,李氏部落相對富裕不差這點吃的,對於老人以及因戰殘疾的老兵待遇都很好。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有所保障無後顧之憂,才能使眾人合力、凝聚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