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檀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將自己「新身份」的事情告訴眼前之人。
平心而論,一路走來,她也將寧野狐當成了值得信賴與託付的朋友。
既然是朋友,有的事情便不需要隱瞞。
於是乎,蘇檀便大致將莫黛與自己講的那些話,撿些重要的和他說了。
寧野狐聽得目瞪口呆,久久不能回神。
好半晌,才深吸一口氣嘆道,「你的意思是,你體內發生諸多變化,都因為你是苗疆聖女?」
蘇檀點頭,準確來說,是莫黛說的那隻存在她體內深處的「蠱王」。
但是這個不重要,寧野狐明白其中的意思就行。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寧野狐心裡那叫一個拔涼拔涼,臉上的表情都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了。
「怎麼?」蘇檀瞧出了他心裡的複雜。
寧野狐覺得,此時的自己應該大度,「怪不得他讓我趕緊回來,果然是大事!大事啊!」
蘇檀乜他,嗤笑,「有話說話,別以為我聽不出你話裡面的陰陽怪氣。」
寧野狐瞥她,「堂堂聖女,說話怎的也不文雅一些?」
什麼叫做他陰陽怪氣?就不能夠說點兒好聽的?
蘇檀覺得好笑,便道,「堂堂神醫,也沒見你嘴下留情。」
寧野狐一噎,剛要反駁,蘇檀又道,「況且,我說出來,總比在你罵你,屆時讓你覺得我心口不一,口蜜腹劍來的強吧?」
寧野狐:「……」
該死的,雖然很想反駁,可是該說不說她這番話的確很有道理。
所以啊,他這辛辛苦苦,小心翼翼,膽戰心驚,提心弔膽這麼久,其實都是他杞人憂天了唄?
萬一真有什麼,那蠱王一出馬,別的什麼蠱蟲不得俯首稱臣,灰飛煙滅?
且不說還有他那些藥材更是直接打了水漂,他這麼多次為了此事四處奔波,就權當是去「遊山玩水賞遍大好河山」了唄?
當然,最慘的還不是他,而是到當年為了救她,而特意跟人家成了個親的蕭逐野。
但轉念一想,蕭逐野那是自己自作自受,誰讓他一門心思扎了進去呢?
想要愛人,沒有一點兒犧牲付出的覺悟可怎麼行?
可是有對比歸有對比,寧野狐還是忘不了自己的悽慘。
最後,他就覺得這都是報應——是上天對他和蕭逐野當年輕忽人命的懲罰。
想到這兒,寧野狐莫名地有些傷感,想想他懸壺濟世,短短二十二年裡,不知道救了多少百姓,怎的蘇檀這事兒的反噬就這麼大呢?
難不成,就因為她是聖女?
想到這兒,寧野狐差點兒心態破防。
他起身哼了一聲,「聖女好好歇著吧,既然你如今身子無礙,我這風塵僕僕,可就回去歇著了。」
蘇檀聽著他這「陰陽怪氣」的話,也絲毫不生氣。
這就是寧野狐的性子,有一說一,若是他什麼時候跟她客氣起來,那她反而擔心這人是真的想和她生分了。
「好。」於是乎,蘇檀也沒有再多做挽留。
捫心自問,突然吃到這麼大一個瓜,瓜田裡還有自己的一部分貢獻,擱她身上她也得鬱悶好一陣子。
對比起來,寧野狐這會子的反應,已經算是好了。
至少沒有像剛剛回來的時候那樣,兜著圈子罵著她。
寧野狐見蘇檀不挽留,輕輕哼了一聲便快步朝外走去,一邊走也一邊不由得在心裡想。
別說蘇檀不挽留自己,便是想要挽留他,他定然也是不答應的。
這麼一想,又覺得這個女人果然奸詐,為了不讓自己丟面子,所以特意連挽留的話都不和自己說。
他這一路走得急切,心裡有事,便也沒有察覺到眼前的情況,等走到岔路口差點兒和來人撞了個滿懷時,才反應過來。
「哎,你……」眼看著被自己撞著的人就要摔倒,寧野狐趕忙上前伸手拉人。
只讓他想像中的「悲劇」場面並沒有發生,被他撞著的女子身子在虛空中劃了一道宛若驚鴻的弧度,最後堪堪穩住。
彼時,一陣風起,二人鼻尖同時聞到一股特殊的香氣。
「杜若?」
二人幾乎又是同時出聲。
寧野狐眼裡閃過一抹詫異,卻也終於看清楚了這位差點兒和自己撞上的女子是何人,當即驚呼,「是你?」
莫黛也沒有想到,自己這刻意避開太子府的諸多人,卻還是沒能夠完全躲開。
福身行禮道,「寧神醫。」
寧野狐皺了皺眉頭,「你怎麼回來了?」
只話剛剛問出口,他又察覺出來不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也是剛剛被那一陣子香氣弄得有些迷了心神,一時間都忘記了蘇檀告訴過自己,莫黛就是過來告訴她是「苗疆聖女」的人。
莫黛並不想知道寧野狐究竟是什麼,她此刻想的是能不能儘快的離開。
只她剛要準備開口,便看到寧野狐正直愣愣地盯著她的頭髮。
莫黛心臟微微一抽,下意識地就要低頭,卻突然間又想到了什麼,猛地抬起頭,直視上寧野狐的眸子,「你看什麼?」
哪個女孩兒不愛俏?
哪怕她不知道告訴了自己多少次不必在意,可真當有人用這般詫異直白的眼神看著自己時,她還是會忍不住心生悵然。
「你這頭髮……」寧野狐抬手。
莫黛下意識地趕忙後退一步,「寧神醫怎地還帶著這個香囊?」
她一邊說著,一邊指向寧野狐腰間的配飾。
寧野狐向來喜歡飄逸的打扮,周身並不會攜帶過多的配飾,她雖然與其接觸不多,但當年為了在三皇子府里生存,這些人的秉性多少她還是知道一些的。
「你是說這個啊?」寧野狐挑了挑眉,「這裡面的杜若味道清新淡雅,還有諸多草藥有凝神靜氣之效,故而便一直帶在身上了。」
頓了一下,又道,「方才聽你也說了杜若,怎地你也是喜歡杜若香氣之人?」
莫黛方才那話也不過是為了岔開話題,聽到寧野狐不再詢問,剛準備說「不是」,誰知對方又開口了。
「莫非這香囊,是你做的?」寧野狐瞪大眼睛,眼神雖有驚詫,更多的卻是驚喜。
這香囊乃是蕭逐野遞給他,說是後院裡的妾室做的,他從前還一直以為是那個極為愛花的香蕊夫人做的。
他對生死看得淡,並沒有什麼「人死了就得將與其相關的物件都一併銷毀」的理念,想到做這個的人都已經沒了,便更是將香囊留在身邊了——
倒不是為了紀念,而是沒有人能做這要玩意兒了。
其實他先前也不是沒有想過,這香囊裡面的配花十分驚艷,香蕊夫人怎會有如此玲瓏心思。
如今再一琢磨,便覺得一切都順理成章了。
畢竟,苗疆玩蠱,這莫黛既然是什麼聖女的身邊人,便多少知曉醫理。
他想清楚了,便是自己有了答案,倒也不是莫黛專門回答,心念一動,又想到了她的頭髮。
「你這頭髮,沒法子自己想辦法恢復?」寧野狐蹙眉。
黑髮,乃是年輕的象徵。
莫黛第一次覺得,原來男子也能夠有這麼多的疑問,也會如此地喋喋不休。
她深吸一口氣,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無法。」
寧野狐蹙眉,心裡詫異,開始追問,「那這是為何會如此?可是因為蠱蟲所致?」
若是如此,那他們這蠱是真的太邪門了。
不僅能讓人生不出孩子,還能讓人三千青絲變白髮。
寧野狐想起自己這些年在書中看到對蠱的描述,哪裡還捨得輕易放莫黛走。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這般不懂臉色的追問她的頭髮。
饒是莫黛一再告訴自己,不必在意,可到底還是沒有忍住,「堂堂一代神醫,何必糾結於這個?若是有這個閒工夫,不如多去治病救人。」
她雖然生得艷麗,但說話的聲音卻帶著一股子冷意,以至於寧野狐腦海里突然間就有了冰雪美人的具象化的輪廓。
莫名地,他的心輕輕一動。
原本想說,他之所以這般問,是想看看自己的醫術能否蠱蟲與之抗衡,畢竟在蘇檀那麼栽了那麼大一個跟頭,若是能將眼前之人的青絲拯救回來,那也算是扳回一城。
說到底,還是為了看看蠱和醫,到底誰更甚一籌。
可話到了嘴邊,他卻是不知道為何,說不出這般直白的話來了。
「你莫要誤會,我並非有意嘲笑於你,我只是想多問問,或許……我能夠治好你。」寧野狐道,不知何時,竟是溫柔了聲音。
或許,一開始只是為了自證。
但是這句話說出來的那一刻,他卻想真正實現它。
莫黛被他話里的內容嚇了一跳,眼神里都有了幾分驚恐,這還是第一個,想妄圖用醫來克蠱的人。
可不知為何,在聽到他說出「能夠治好」四個字時,她的心還是忍不住輕輕顫了一下。
只是,這該是一個多麼虛無縹緲的夢?
輕輕呼了一口氣,莫黛穩了穩心神,「多謝寧神醫,只是不勞神醫費心了,這般也很好。」
話說道這兒,若是明眼人便能夠聽出來是拒絕之意了,可寧野狐的思緒卻偏偏有時候喜歡反其道而行之。
「是很好。」寧野狐點頭,語氣前所未有的真誠,「只是銀絲配杜若,卻顯得有些消沉了。」
頓了一下,他又道,「杜若,該是屬於春的模樣。」
莫黛猛地怔住,定定地看著他,心中似乎有塊什麼東西在悄悄溶解。
其實,她到現在都記不住這些人的模樣,但是她記得自己曾經見過的,這個府里每個人身上的味道。
有些人身上的氣味難聞,有些人身上的氣味清新,為了讓自己識別,她便給一些或許要經常為之交往之人送香囊。
當年這隻杜若送出去時,她並沒有想到將其帶走的人會是寧野狐,畢竟他那樣一個隨性不羈之人,該是熱烈且馥郁的存在。
可是,卻也只有她知道,他身上哪怕不需要佩戴香囊,也有一股特殊的味道——杜若的氣息。
所以,當他選擇了杜若,這股氣息便顯得格外的突出,她便是想要忘記都難。
但是沒有人知道,所有的香囊里,她最喜歡的也是杜若。
杜若的香味不是裡面最好聞的,卻是她從小到大都不可或缺的。
當年和父親被困在祖屋時,那裡別的沒有,卻是長滿了杜若。
一到春日,在雨水的洗禮下,它們就會迎風盛開,從一個個小小的花骨朵,最後綻放成生機勃勃的模樣。
那是她,無論如何也忘記不了的味道。
那也是她,難得的歡樂時光。
所以,她身上也帶杜若。
她沒有想到,寧野狐居然也能聞得出來。
而且,還能夠說出這樣一句話。
一句,讓她認識到自己原來還活著的話。
強忍住內心的悸動,莫黛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最後微微一笑道,「多謝寧神醫,若是有朝一日尋到了法子,莫黛感激不盡。」
說完,她便轉身離去。
原本是要去找蘇檀商議事情的,眼下便也不再去了。
她怕自己會忍不住……
寧野狐原本還想多說兩句,最終卻只能夠看著莫黛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視線里。
餘下的,是隨著冬日凜冽的風,與不知何時已經悄悄來臨的些許春風中夾雜的,淡淡的,溫柔的,卻也生機勃勃的,屬於杜若的香氣……
隨著氣溫轉暖,冊封的日子也一日一日臨近。
二月初二,龍抬頭。
在這個吉祥的日子,皇帝特意召見蘇檀和蕭逐野進宮,一來是聊表心意,二來也是為了告訴二人冊封之事的進展。
冊封大典之事準備得十分順利,太子得寵,太子妃又得太子的看重,加之皇帝的態度,大臣們哪裡敢不盡心盡力。
加之本就給了他們足夠多的時間,自然是想要做到精益求精。
皇帝也對眾人的表現十分滿意,還特意褒獎了主持本次冊封大典的一干人等,眾大臣自然是幹勁十足。
蘇檀昏迷之事,雖說孫太醫在蘇府來來回回不少日子,但皇帝並不知情,看著她精神頭不錯,臉上的笑容便又多了幾分。
他期待著皇孫的降臨,屆時自己這太子總不能夠還將朝政丟給他了吧?
為人父者,當做起表率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