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昭看著那等候多時的眾人,嘴角撇了撇,眼裡閃過一絲不耐煩的神色,輕輕哼了一聲,「還真是好大的排場。」
這麼多人都來,是怕嚇不到人嗎?
只說來也是巧合,他這般想著,裡面那些個長老心裡同樣冒出這般想法——
沒想到這個小族長還將苗疆將士帶了出去迎接,眼下這排場,莫不是想要給他們一個下馬威?
兩方人心中各異,但臉上卻都是不動聲色,眼看著距離越來越近,小少年特意扯了扯馬韁,放慢了速度。
苗疆馬車並不似大雍那般用錦緞為簾,而是以輕薄的紗幔為飾,蘇檀雖然坐在裡面,但卻能夠透過紗幔看出幾分外頭的情形。
隱隱約約地,她也看到那群統一穿著黑色錦袍的烏壓壓的老者。
雖然看不清楚他們臉上的表情,但是想來也不會是什麼歡天喜地。
結合先前莫黛告訴她的信息,蕭逐野收集的情報,加上她自己這一路來所琢磨出來的,她大致也將如今苗疆的形勢弄清楚了。
這苗疆如今主要分為兩股勢力,其中一脈就是以莫黛父親為首的長老和祭祀,而另一脈,則是以此刻正騎在高頭大馬上的小少年為首的苗疆掌管各位官吏。
如果她沒有猜錯,之所以會形成這樣的局面,真正的原因並非是莫黛父親所說的什麼聖女,而是新老兩種思想發生的衝突。
也可以說是新舊勢力的碰撞,也可以說是變革中必然出現的難題。
蘇檀正想著,馬車終於停了下來。
小少年身子抬了抬,又稍稍往前壓了壓,一身紅色的衣裳那叫一個張揚。
蘇檀都能夠想像得到,這個孩子此刻扮豬吃虎的表情是有多麼的得意。
果不其然,她剛剛想完,便聽得小少年幽幽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哎呦,你們這是做什麼呢?怎麼一個個都站在這兒呀?若是誰經不住這日頭,那可如何是好?」
他這一番話看似關切,但實打實的那叫一個諷刺,聽得蘇檀都不由得在心裡給小孩哥豎起大拇指:好一個睜眼說瞎話的本事!
而小少年這番詢問,也沒有落空。
只見對面那群老者為首之人稍稍一俯身,「族長說笑了,族長去將聖女接回,我等自然是要在此恭候的。」
「你們在此恭候?」小少年語尾微揚,似乎帶了幾分疑惑。
他咂了咂嘴,「嘖嘖」兩聲:「你們這些人,不是都不願意幫我把聖女接回來嗎?怎麼才過了不到一個上午,自己說過的話就忘記了?你們年紀雖大了,但記性也不至於這麼不好吧?就算記性不好,可我年輕著呢,我記得住,又或者是你們覺得我年紀小,故意欺負我呀。」
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只把這一群老人聽得面面相覷。
一群老人嘴角動了動,想說什麼,可偏偏最前面的老者沒有開口,他們又不敢隨便輕易發話,只能寄希望於老者。
老者捏了捏手指,眼裡閃過一絲晦澀難辨之色,再度朝小少年俯身行禮:「族長言重了,之所以先前與族長商議,實在是此事並非小事,但聖女歸來實屬我苗疆百姓之心愿,我等心中也萬分歡喜,故在此恭迎聖女回歸。」
這話,算是徹底把前因後果解釋了一遍。
說罷,他突然再次一行禮。
只這一次和方才的動作有些許不同,只見他右手放在胸前,身體呈九十度的弧度。
蘇檀雖然坐在馬車裡面,但卻能夠感受得出來,這一次的行禮,這個人是對著自己的。
剛才那番話,自然也是對著她說的。
她想了想,並沒有立馬說話。
此刻,小少年也將目光投了過來:「聖女姐姐,他們來接你了,你要見見他們嗎?」
他問的語氣輕快,似乎無論她說什麼都會欣然接受。
蘇檀微微一笑:「今日回苗疆頗為勞累,若各位長老允許,不如明日再見吧。」
就眼前的話來說,蘇檀這一番言語明顯是站在了小少年的這一邊。
小少年聽了,果然眉開眼笑,眼裡閃過一絲得意之色,嘴角揚了揚:「聽到了嗎?聖女姐姐說她今天剛剛回來身體乏了,你們這些人還不趕緊讓開。」
這番舉動還似頗有一股子狐假虎威的味道,也同時也給蘇檀順利拉下了仇恨。
蘇檀聽得出來,但卻並不在意,更是暗暗點了點頭。
在來的路上她就想清楚了,這兩波勢力她勢必是要站一隊的,以她的能力,無法也沒想必要去當這個中間人,亦或者試圖將他們拉攏和好。
而與其站早已經對她頗有敵意的大祭司這一群人,她不如和小孩哥結盟,畢竟小孩哥看起來也比他們一群倚老賣老之人更順眼。
大祭司也沒有想到蘇檀居然會如此不給他們面子,臉上的笑容微微僵住。
「怎麼了?大祭司,還不願意放人嗎?這是不想讓聖女回苗疆?」小少年晃了晃手中的鞭子。
大祭司緩緩直起身來,銳利矍鑠的眼神穿過小少年落在蘇檀的身上,雖然兩人之間隔了數丈的距離,但蘇檀卻感受到了一股說不出的冷意。
「我等不敢,只是聖女身份事關重大,若不讓老夫見上一面,老夫如何能夠保證她就是我苗疆的聖女?若是冒牌貨,那才是對我苗疆神靈的大不敬。」大祭司緩緩道。
小少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冷哼一聲:「你的意思是我帶回來的人不對?」
大祭司搖頭:「族長,小心使得萬年船,更何況聖女在大雍境內生活這麼多年,這人皆知大雍子民陰險狡詐。我們可萬萬不能夠被有心之人誆騙。」
「什麼叫陰險狡詐?」小少年差點跳腳,這老傢伙究竟說蘇檀還是說他呢?
另一邊,寧野狐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特意看向旁邊的蕭逐野,卻見這人一臉的氣定神閒,明明他就是大雍的太子啊,可那句話好似和他毫無關係。
寧野狐不由得在心裡嘖嘖了兩聲,心想這人還真是沉得住氣。
他有些無奈地扭過頭去,又將目光重新投向了對面的那位站在最前方的老者。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這一個應該就是莫黛的父親。
他這一路也聽得不少關於苗疆過往的事情,對於這位大祭司心裡早就有了一番自己的判斷,眼神也多了幾分凜冽。
無論如何,一個將自己女兒都能夠利用的人,絕對不會是什麼心善之輩。
小少年垂下眸子,撇了撇嘴角,很想說,就你這嘴巴裡面能夠有誰是好東西呢?
只是這話他到底沒有說出來,但話里的語氣還是十分堅決:「大長老,聖女姐姐說她累了,言下之意就是無論如何,你都別想在今日見到她。」
大祭司沒有再多言,只是站著的腳步卻沒有挪動分毫,儼然一副你要是想過就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的模樣。
兩隊人馬,就此僵持住了。
片刻之後,蘇檀明媚的眸子閃了閃,終於還是開口了:「小昭。」
她輕輕一喚,小少年立馬轉身,抬頭,脆聲聲應道,「哎!」
這一聲,可把兩方的人都聽了個夠嗆。
對面的大祭司一臉黑沉,心想這小族長年紀小,但性情怪異,對他們這一些人從來不曾有幾分尊敬。
結果這從外面回來的女人只輕輕叫了他一聲,他就如此歡天喜地,可當真是半點沒把他們這些人放在眼裡!
而守在蘇檀身後的那些將士,卻不由得想,原來他們的族長還有這般小孩子氣的一面。
畢竟,在他們面前的族長年紀雖小,但從來都是不苟言笑,他們更不敢對他有絲毫的輕視。
「聖女姐姐,你叫我?」小少年駕著馬「噠噠噠」走到蘇檀的馬車跟前。
蘇檀也被他這歡天喜地的一應弄得有些無可奈何,當下笑了笑道:「多謝小昭的信賴,但若是長老和大祭司想要見我,那便見一面吧,不必讓你為難,畢竟總歸是要見的。」
她的聲音溫柔,像是帶著幾分安撫,聽得小少年舒服地抿起了眸子。
「但是聖女姐姐,我答應了你。」小少年說話猶猶豫豫,滿是失落。
蘇檀再度微微一笑:「剛才是我沒有考慮周全,沒有考慮你的處境,倒是讓你為難了。」
「不為難,不為難。」小少年連忙搖頭,「聖女姐姐說什麼就是什麼。」
蘇檀輕輕一笑:「那就依大祭司所言。」
「那好吧。」小少年似乎在無奈中做出了讓步,但還是十分不悅。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站在馬車旁的兩位苗疆士兵便上前將拉車的帘子拉開。
眾人遠遠望去,只見一道身著深紅色苗疆女子服飾的女子端坐其中,神色無比從容。
她的面容用輕紗掩蓋,讓人看不見真容,但那周身的氣度和嫻靜的姿態,卻讓人感到一種說不清的尊貴。
莫林在看到這道身影時,腦海里便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從前那道嬌俏活潑、聰慧狡黠的身影。
她當年離開他身邊,義無反顧走出這片土壤時,也不過是這個年歲。
這就是他的孩子嗎?
雖然看不到面容,但他心裡此刻已經有了一個篤定的答案,這就是她的孩子。
在這世上,她與大部分女子不同,而能夠擁有這般氣度的女子,唯有他的後代。
老者正在看蘇檀,蘇檀又何嘗不是正在看著他。
眼前的老者身形瘦削,臉上布滿了皺紋,脖頸上的皮也頗為鬆弛,猶如一根被雷劈過後枯萎的老樹,卻又頑強地屹立在大地上,其下的根深深地扎入地底。
雖然不會輕易倒下,但也再無法回到最初茂盛時的模樣。
他眼神銳利,像是在空中獵食的鷹隼,隨時可以俯衝下來,死死地將獵物抓在自己爪上。
但是蘇檀不是獵物,更不可能成為鷹隼拽下的亡魂。
她微微一笑,主動開口:「這位可是大祭司?多謝大祭司和諸位長老前來迎接,有勞你們了。」
蘇檀說著,輕輕頷首,以示感謝。
聲音傳來的那一刻,大祭司終於回過神來,「聖女不必客氣,迎接聖女歸來乃是苗疆之幸。」
蘇檀微微點頭:「那我可以進去了嗎?」
她話音剛落,大祭司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在眾人的目光中繼續緩緩搖頭。
他道:「要驗明正身可不是這麼簡單的。」
他這句話一出來,小少年終於變了臉色,大聲呵斥道:「你好大的膽子,這個時候非要在這個時候搞這些事情嗎?」
「族長。」他話音剛落,大祭司卻沒有像方才那般順著他的話說下去,而是嚴厲地道:「族長莫非忘了我們苗疆一脈的規矩,不允許苗疆之外之人踏足苗疆聖地半步。若是老夫沒有看錯,這幾位怕是非我苗疆之人。」
他說著,手中的金蟬蟠龍杖緩緩抬起,對向寧野狐和蕭逐野二人。
小少年臉上的表情一滯,頗為煩惱地轉頭看向蘇檀:「聖女姐姐,他……」
蘇檀表情未變,像是早就猜到了會有此局面,甚至還朝小少年點了點頭。
「大祭司,可是這兩位是我的朋友,他們一路陪同我回來,若是我沒有記錯,待聖女的有恩之人是可以進入苗疆聖地的罷。」
說到最後一句,她微微一笑,眼神溫柔。
聽到她這句話,莫林明顯愣了一下。
他沒有想到,蘇檀居然知曉這其中的規矩,但她所說的沒有錯,他也無法反駁,最終只能點頭。
蘇檀微微一笑:「那我若驗明了身份,他們作為我的朋友,便也可在苗疆聖地自由行走了對嗎?」
大祭司再度點頭。
蘇檀眼裡閃過一抹笑意,主動將臉上的面紗摘了下來:「如此,便驗吧。」
小少年神色一變:「聖女姐姐,你……」
蘇檀朝他一笑:「無妨,你不必為難。」
小少年:「……」
喵的,他哪裡是為難呀?
他只是想著如何能夠讓眼前這個人給自己欠一份人情。
畢竟她身邊帶著這倆人想要進去聖地,怎麼說也是不符合規矩的,但沒有想到,他都還沒有開口,此事就被她自己這般輕鬆地解決了。
真是氣煞他也!
可是事已至此,他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只好眯著眸子,望向大祭司。
眼前的大祭司,手持金蟬蟠龍杖,一步一步朝蘇檀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