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次循環(六)
老張出去了一陣子,給肖鶴雲帶回一杯水,等氣氛放鬆了點,就開始聊家常。
一開始還只是問問小哥家裡的情況,家裡有幾口人,感情好不好之類的,之後就開始問私人感情問題。
根據數據顯示,很多男性策劃出惡/性/事/件,目的都是報復被追求的對象或有感情糾葛。
讓分手的女友後悔啦、要做一件大事讓拒絕的女人看看,還有認為殺人能表現出自己的「男子氣概」的,種種讓人覺得有病的原因,往往正是他們報復社會的詭異理由。
本質上來說,這種人都是隱藏在正常人群中的不定時炸/彈,在他沒有表現出之前,誰也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就炸了。
「什麼?
沒談過戀愛?」
聽到回答,老張仔細打量著小哥,發現他應該沒有說話,露出吃驚的表情,「你這個年紀的小伙子,大學裡都不談戀愛的嗎?」
「工科大學,一個班就幾個女生,第一年就都有主了。」
小哥苦笑,「後來課業重,又接兼職,沒時間啊。」
「你還勤工儉學啊?
看不出來。」
老張看著打扮的乾乾淨淨的小伙子,雖然看得出身上穿得不是什麼名牌,可也不是路邊攤的貨色,而且資料顯示他父母雙全,雙職工家庭,條件應該不苦。
「經常缺錢嗎?」
如果因為賭博或其他原因有大量的金錢缺口,也許也會因為賺錢鋌而走險。
「就單純是我喜歡存錢。」
小哥沒想到警察還這麼八卦,有些侷促,「不是因為家裡窮。」
通過寥寥幾句閒聊,老張已經在腦海中否決的自己大部分猜測。
一個財務狀況良好、家庭環境正常、沒有情感糾葛的年輕男子,大多是沒有輕生念頭的,從對話中也可以感覺出他沒有精神方面的疾病。
換句話說,這樣的人,只要不是腦子壞掉,都不會幹出在公交車上裝/炸/彈或者協助別人做這個這樣的事兒。
沒有過太久,杜警官穩重堅定的腳步聲從走廊中響起,並打開了問詢室的門走了進來。
他一進入房間,老張倚著桌角聊天的動作一下子就端正了起來,剛剛屋子裡還談笑風生的氣氛,突然蕩然無存。
肖鶴雲不自覺的板直了背,下意識地躲避著來人的目光。
杜警官也不說話,進了屋子,就用手機放了幾段錄音。
「……是的,警察同志,我親眼看到他們一起從更衣室里出來的。」
當保安大叔的聲音在房間裡響起時,眼鏡小哥臉色變了。
他聽見錄音那頭有人問:「大概幾點的時候?
他們在裡面幹什麼你知道嗎?」
「大概三點左右吧,他們應該在更衣室里待了一會兒了,因為中間有好幾次有人投訴,說裡面門一直不開,他們都沒辦法試衣服。
幹什麼?
我不知道幹什麼,我又沒看到什麼。」
「那小姑娘出來的時候情況不對,看著就一副嚇壞了的樣子。
哎,我就知道那個男的不安好心!我當時還跟小姑娘說,我說你別害怕,有什麼事你跟我說,我幫你。
結果那女孩子還幫他說話,說他是自己朋友,那我還怎麼好管?
也是我疏忽了,當時就該報警的!」
保安大叔在錄音里絮絮叨叨,「果然是出事了吧?
那女孩子還好吧?」
肖鶴雲面無人色。
杜警官一雙鷹隼般的厲眼始終盯著他,面帶嘲諷的放出了第二份錄音。
「這個男人?
啊,有的有的,下午四點的樣子吧,他和一個年輕女孩子一起來我們餐廳吃飯,還找我借了紙筆,因為當時餐廳里沒有多少人,所以我記得很清楚。」
快餐店服務員明快的聲音縈繞在所有人的耳邊。
「紙筆拿來幹嘛?
男孩子好像要寫什麼,大概是做什麼計劃吧,女孩子一直聽著。
他們說了好長時間話,只點了兩杯飲料,一直沒怎么喝。
然後女孩子去角落裡打電話,男孩子自己坐著看手機。
再後要了兩份炸雞薯條,吃完就走了。」
「是的是的,就是這個女孩。」
「在餐廳里待了多久?
一個小時有吧……我也說不準確切的時間。」
到第二份錄音播完時,小哥滿頭大汗,臉色卻是青的。
他當然知道警方遲早會查到他們有聯繫,但他估摸著經過雙方相互「指認」後,警方即使不被帶到溝里,也至少要先走一段彎路,開始徹查兩個人的交友情況和網絡痕跡什麼的,這一查,就能查出他們是清白的。
等傳喚時間過去,他們就能出去。
說不定就這麼就度過了這一天,離開了可怕的循環。
肖鶴雲根本沒想過暴露的這麼快。
杜警官始終望著他,看到他鼻尖在冒汗,杜警官冷笑一聲,打斷了他的胡思亂想:「後來就沒見面,嗯?
李詩情非要你去自首,是吧?」
「之前不認識,沒見過?」
他每說一個字,小哥就越頹然一分。
「三點之前在更衣室里,你們在做什麼?
在餐廳又列了什麼計劃?
你們一直在做什麼?
對口供嗎?」
杜警官拍著桌子,對他厲聲喝道:「快說!」
肖鶴雲設想過一萬種情況,就是沒想到過警方給他的壓力能這麼大。
在這聲厲喝後,他癱倒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心理防線已經全面崩潰。
一旁的老張卻適時的遞上了又一杯水,苦口婆心地勸說:「小伙子,我們都是老警察了,你有沒有做壞事,是不是個好人,我們還是看的出來的。
也許你沒有做壞事,只是知情者,但知情不報,就等同於縱容犯罪……」
他將水放在小哥的面前,蹲下身誠懇地看著他的眼睛說,「我知道你們當時在車上肯定看到了什麼、感覺到了什麼,因為嚇壞了,所以才下了車,對不對?」
已經汗如雨下的小哥如同被催眠一般,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屋裡幾個警官見到案件有了進展,眼神里染上了喜色。
「你們是不是看到有人挾持了司機?
還是看到了車上有什麼不該有的東西?
犯罪分子是不是看到了你們的臉,知道了你們的身份?
所以你們什麼都不敢說?」
老張不放過肖鶴雲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語氣卻十分和緩,「其實你們不必擔心會有人報復你們,因為警方會掩護每一個證人的身份和隱私,如果你們還不放心,接下來我們也會派便衣保護你們的安全,不會讓你們受到犯罪分子任何的威脅……」
小哥慢慢地抬起頭,方框眼鏡下的雙眼帶著迷茫和猶豫。
「無論是多麼匪夷所思的結果,我們都可以接受,你們可以勇敢的把自己知道的部分說出來!」
老張用充滿感情的聲音鼓勵著他。
「無論多麼匪夷所思?」
小哥孱弱地問。
「對!無論多麼匪夷所思!」
老張重重點頭。
「好,我說……」
***
另一邊問詢室里,江警官和杜警官一樣,播放了所有的錄音。
之前的問題,無論是監控畫面也好,還是警官詢問的問題也好,因為只有一個畫面,並沒有別的證人,很難佐證他們的話是假的。
但現在被翻出了更衣室和餐廳的目擊者,又有了人證,哪怕小哥肖鶴雲在路上做了拖延時間的計劃,也沒辦法讓他們再自圓其說。
更重要的是,因為他們之前有了說假話的「前科」,哪怕後面說的都是真話,也沒辦法再取信於人了。
有了更衣室和餐廳共同「謀劃」的證據,江警官現在已經確認李詩情和肖鶴雲是同夥。
和肖鶴雲的恐慌與崩潰不同,李詩情很平靜地接受了「警察拆穿了我們」這個事實,甚至還有些如釋重負之感。
「果然行不通啊……」
經歷過警方緊迫問訊的她原本就沒有小哥那麼樂觀。
「你還有什麼要交代的?
我勸你這一次最好老老實實的說,別把警方當傻子。」
江警官對他們受到愚弄感到憤怒,但良好的職業操守讓他很好的控制住了那份怒氣。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我所知道的真相,不會讓你們滿意。」
李詩情嘆了口氣,「你們會覺得我是個瘋子。」
「你不說,怎麼知道我們不會信?」
江警官只這樣回答。
當被提點過這個女人的抗壓能力比那個男同夥要強時,江警官就再沒有從李詩情的桌前離開過,整個人站得好像一座不會移動、也不會動搖的雕像。
李詩情看了他一眼,江警官也始終望著她。
「事情要從我坐上45路公交車開始說起……」
避開他審視的目光,李詩情低下頭,回憶著一直以來發生的一切,開始娓娓道來。
A計劃行不通的話,便開始執行B計劃。
B計劃很簡單,就是和盤托出,告訴警方他們已知的所有車上的事情,讓警方去尋找裡面可用的線索。
於是,兩間問訊室里,不一樣的時間,一樣的問題,有了不一樣的回答。
李詩情:「……第一次出事,是在下午的13點45分。
那時候我在睡覺,被一陣手機鬧鈴聲驚醒……」
「……我第五次出事時,實在是太害怕了,一分鐘也不想留在車廂里,所以我隨便拉了身邊一個陌生的年輕男人,說他猥//褻我,要求下車報警……」
「就是這一次?」
江警官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了她。
「不,不是這一次。」
李詩情的臉上顯出了一種認命的慘痛,平靜地回答:「這一次,是我第九次出事。」
她看著江警官用那副「你編,你繼續編」的表情回望她,低下頭,又繼續敘述她所記得的一切細節。
「第五次我終於下了車,但是不知道是因為我撞了頭腦震盪,還是因為過去那段經歷太慘烈我下意識想忘它,所以我失憶了……」
對面坐著的江警官聽著這八點檔的狗血故事,略感煩躁地揉了揉太陽穴,耐著性子繼續往下聽。
另一邊,循環次數相對較少的小哥已經三五句說完了自己所有循環的過程,神情再誠懇不過的懇求警察的相信。
「……真的,這就是我知道的所有事情,我也不知道是什麼,為什麼會爆炸,我那時候情緒太緊繃了,只想趕快下車緩一緩,所以才拉著李詩情演戲,匆匆下車,想先找個應對的辦法……」
眼見著幾個警官面色越來越不滿,肖鶴雲的聲音也越來越小,委屈地嘟囔著:「是你們說,無論多匪夷所思你們都能接受的……」
真等他說完了,又用這種看精神病一樣的表情看著他。
「是夠匪夷所思的……」
一直像是聽天書一樣的老張茫然地看向自己的同事,「你平時看的網絡小說比較多,你怎麼看?」
一段驚心動魄的沉默後。
「編的挺全乎的,這故事開頭放網上大概有不少點擊,搞不好還會紅。」
半晌後,被詢問的警官皮笑肉不笑地說,「沒看出他們還有這種能耐。
沒少在更衣室里設計情節吧?
真委屈你們了,是不是還在餐廳里寫了個大綱?」
知道沒人信,肖鶴雲嘆了口氣。
「我說的是真話。」
「老張,讓小江找個女警,帶隔壁的李詩情一起去驗個尿,還有你,你跟我去!」
杜警官那雙眼睛一直充滿疑惑和戒備,從沒有放鬆過任何警惕。
「我懷疑你們磕了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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