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次循環
再次清醒時, 果然又一次回到了大嬸抱著高壓鍋走向座位的那一刻。
李詩情看到大嬸的下一刻便反射性地捂住了自己的脖子,喉嚨里發出仿佛破風箱被拉動時的劇烈喘息聲, 根本無法正常呼吸。
「別怕, 別怕,都過去了。」
肖鶴雲也是經歷過這種瀕死的痛苦的,一看就知道上一次的痛苦還停留在她身上, 心疼地把小姑娘攬在了懷裡, 一邊撫著她的後背一邊溫聲安慰。
「而且我還在呢,我們都在。」
可憐李詩情只是個普通的女大學生, 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與人為善、共同提高」, 之前遇到過的最劇烈的爭執不過就是同學間的幾句口角, 哪裡遇見過這樣兇殘的人?
她本以為不停被炸已經是自己能遇到的極限了, 卻沒想還有更可怕的。
「太, 太兇殘了……」
害怕到了極點, 反而流不出眼淚。
回想著大嬸殺人如殺雞一般的麻木眼神,李詩情捂著脖子,至今還能感覺到喉間那刺骨的涼意, 連已經艱難才能吸入的空氣, 都帶著一種血味。
那股陰冷血腥的涼意仿佛要透過她喉間被割開的口子, 拼命鑽向她的四肢百骸, 將每一寸靈魂都凍碎。
這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寒。
「不要想之前發生的是什麼, 把它們都當成是一次次噩夢,有的夢做過了就過了, 重要的是現在我們還活著。
」
李詩情出事的時候, 肖鶴雲已經失血過多而昏迷了, 所以並沒有看到她後來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她為什麼會怕成這個樣子。
他還試圖按住李詩情捂住脖子的手, 讓她打起精神來,可一感受到她手上那可怕的涼意,肖鶴雲心中不由得一驚。
小姑娘不會死太多,死出創傷後應激障礙吧?
小哥心裡心裡又擔心又難過,偏偏又不太會安慰人,只能笨拙地握住李詩情的手,將她抱在懷裡,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
「別害怕,別害怕……」
也許是小哥身上的溫度驅散了那透入骨髓的冷,又或許是來自同伴的鼓勵支撐住了她瀕臨崩潰的情緒,在小哥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聲中,李詩情心頭的暖意終於一點點復甦,漸漸停止了顫抖。
「好點了嗎?」
小哥低頭看著她,擔心地問,「如果你要真的覺得受不了,我們下一站就下車,先別管那麼多了,去把心情調整調整。」
聽到小哥的建議,李詩情猶豫了一下,但最終還是搖了搖頭,從小哥的懷裡慢慢直起了身子。
「不行,不能再浪費循環了,誰也不知下一次會發生什麼。」
她說,「我沒關係的,我還能堅持。」
「你確定嗎?」
小哥簡直把擔憂寫在了臉上,只能反覆確認。
「我說真的,要是實在不舒服,我們就下車透透氣。」
「真的。」
李詩情再次點頭。
看著李詩情明明害怕的要命還硬撐著要繼續的樣子,小哥心裡更難過了。
這樣的成長,實在太殘酷了。
「那行吧。」
可在同伴的堅持下,他也只能長嘆一口氣,尊重了她的堅持。
「上一次和大嬸的交鋒,讓我確定了一件事。」
李詩情說話時,總是不自覺地撫過自己的脖子,「那個大嬸,八成精神狀態有問題。」
「啊?」
小哥錯愕。
「這不是很明顯嗎?
哪個精神正常的人能做出這種事?」
「不是那種精神有問題。」
她說著說著,打了個哆嗦。
「我從她的眼神和表情中,完全感受不到任何屬於人的情感。」
被人傷害時會害怕,傷害別人時會有猶豫,要殺人時會掙扎,這些應該屬於正常「人類」的情感,她統統感覺不到。
大嬸要殺她時給她的感覺,就像是一塊石頭。
還是那種一直立在瀑布中,即便被急流而下的水幾十年、幾百年的衝擊,也依然堅硬到不願意磨損的石頭。
仿佛即使有磨損的部分,那也是它自己願意讓水帶走的。
「和這樣的人,是沒辦法溝通的,更別想著感化她。」
李詩情反握住小哥的手,說,「即使她現在表現出平靜的樣子,那也是為了把那副能把人拿來塞牙縫的真面目隱藏起來。」
如何能動搖一個完全沒有感情的人?
洶湧著衝過河床的奔流,會在意原本就存在於河床的石塊會想些什麼嗎?
「我們一直以來都疏忽了一件事,那就是……」
她蒼白著臉,幾乎說不出話來。
感受到她的害怕,小哥更用力地握住她的手。
「我們要對抗的,是一個要用炸/彈炸死一車人的瘋子。」
她終於直面了這個事實,過程異常慘痛。
如果說他們之前遭遇的一切像是經歷了一部災難片的話,和這位大嬸近距離對抗的過程,活生生就是一部驚悚片。
之前的每一次「爆炸」,他們面對的都仿佛像是套路一般的困境——找兇手,找爆/炸/物,找辦法,雖然過程各種艱難,但那些困難更多的是未知的,只會在不經意間向他們乍露猙獰。
尤其是前幾次的「排查」,更是幾乎都有驚無險,像是一出出鬧劇,將他們前幾次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一點警覺感麻痹的同時,也給他們帶來了的某種僥倖心理。
直到被現實活生生打臉,他們才幡然醒悟。
至於小哥那一套套的「大嬸看起來更容易制服」什麼的,更是說起來都是淚。
「你到底經歷了……哎,算了。」
小哥看著李詩情仿佛突然成熟起來的樣子,幾次欲言又止。
但他還是選擇了不問,畢竟他的後腰至今還在隱隱作痛,又何必去刺激別人。
「那你想怎麼做?
是覺得我的計劃哪裡還不夠完善嗎?」
他對同伴會質疑他的計劃並沒牴觸心理。
「我們的計劃沒有任何問題,只是疏忽了幾點。」
李詩情死過一次,終於將那種依賴的心理統統收拾了個乾淨,開始認真學著補充小哥計劃里的遺漏。
「第一,我們的計劃里,低估了大嬸的『武力』,高估了自己的實力。」
他們會選擇大嬸而避開大叔,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因為他們覺得「大嬸比大叔好欺負」,無論是小哥還是她,都被健壯大叔那一身虬結的肌肉所震懾,因為有了一個對比人物,心裡下意識的就覺得瘦弱的家庭婦女更好「對付」,在潛意識裡放鬆了警惕。
「第二,我們錯估了車上的乘客的心理狀況。」
一回想到那些聽到「有/炸彈」的高喊後忙不迭散開的人群,還有大嬸揮舞著染血的刀子時無人敢上前,自己拼命呼救也沒人回應的絕望,李詩情不是不怨恨的。
畢竟,他們不光是在為了自己拼命,也是在為了這一車的人拼命。
但她也清楚的明白,這種事,不能怪別人害怕。
她自己只是個普通人,難道別的乘客就是那種受過特種訓練、能面對炸彈和歹徒視死如歸的終結者不成?
小哥明顯也想到了這一點,嘆了口氣,理解地拍了拍她的肩。
「情緒是會傳染的,當有一個人表現出劇烈的恐懼時,所有人都會恐懼;在那種危險的情況下,沒有人會願意出頭去做可能會挨刀的『第一個人』。」
「如果我們是穿著制服的警察還好,但我們兩個……」
她看看小哥,再看看自己。
一個是帶著眼鏡看起來就滿是書生氣的年輕小伙子,一個是身材嬌小滿臉青澀的纖細小姑娘……
像他們這樣的人大喊「有炸彈」,能有幾個人會來幫忙?
他們自己都一副靠不住的樣子,又怎麼能給予別人「幫忙我也不會有事」的安全感?
「如果什麼都不知道就幫助我們,風險太大。」
制服帶刀甚至帶炸/彈的歹徒,和制服「做壞事」的小哥不同。
小哥渾身帶著一種「我是斯文人」的無害氣質,帶刀的大嬸卻一看就不是正常人。
在車廂這種密閉的環境裡,大部分人遇到這種情況的第一反應,都是離開不安全的「危險區」。
不光做壞事是「柿子撿軟的捏」,做好事也是。
李詩情回憶著小哥中刀,乘客們驚慌失措紛紛干擾司機開車的鬧劇,又接著說:「第三,也是我們最該做的……」
她抬頭看向前方。
「……是應該得到司機的幫助。」
「尋求司機的幫助?」
小哥一愣,下意識地擔心著,「但是之前好多次循環里,都是因為司機情緒不穩才引發了車禍,這司機的反應能力和情緒控制能力未必有那麼強吧?」
「況且,如果知道車上有危險,司機還能好好地安心開車嗎?
萬一司機大叔一聽說車上有炸彈,直接停車把我們丟在車上跑了怎麼辦?」
他說出了最大的擔憂。
「但是你不可否認,如果沒有司機的幫助,我們很可能因為種種意外到達不了我們的目的地,更丟不出炸彈。」
李詩情不準備把命交到車上的乘客手裡,「上一次我們都已經奪下高壓鍋了,差一點就成功了,不代表每一次我們都能這麼順利。
如果車裡幾個老頭老太太太驚慌去搶司機方向盤怎麼辦?
去襲擊司機要求他停車結果反而出事怎麼辦?」
「萬一我們高壓鍋都搶到手了,人也控制住了,結果司機因為被驚慌的乘客干擾而出了車禍,那不是更虧?
誰知道這炸/彈什麼爆炸機制,產生碰撞會不會引發爆炸?
如果前幾次撞油罐車會出事,全是因為碰撞引起的意外爆炸呢?」
她不停地拋出質疑,據理力爭。
「你總得承認有這種可能吧?」
小哥被李詩情連珠彈一樣拋出的疑問砸得有點懵,但他並不是個會因此抬槓或惱羞成怒人,反而靜下心來思考了一會兒。
「你說的沒錯。」
思考過後,他不得不承認,她的設想確實有很大的可能會發生。
他對於司機的疑慮,是潛意識裡對於不認識的人產生的不信任,從而乾脆將其歸結於「風險因素」,儘量少的將他加入自己的「計劃」里。
但隨著現在情況一步步變化,這種「風險因素」,卻成為了他們規避風險最好的選擇。
「我們得控制住大嬸,讓她和高壓鍋一直分隔開。
同時,如果我們得到司機的幫助,確保他能行駛到橋上安全的位置,在高壓鍋被搶下時停車、開門,混亂的人群就能立刻下車,我們也能用最快的速度『安全地』將高壓鍋扔到橋下去。」
李詩情和小哥不同,她經常坐這條線,偶爾坐前排的時候也會一起聊聊天,對司機大叔更加了解。
「而且,我不覺得司機大叔會是你說的那種丟下一車乘客逃跑的那種人。」
小哥看著分析情況頭頭是道仿佛「升了級」一般的同伴,震驚地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行吧,那就按你說的做!」
小哥看了下時間,熟悉的急迫感隨之而來。
「我們首先該幹什麼?
去找司機?」
「不……」
聽著前方即將到站的提示音,李詩情搖了搖頭,看向小哥。
「我們應該先找到可靠的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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