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次循環(四)
從一開始, 擺在李詩情和肖鶴雲面前最大的敵人,不是歹徒, 也不是炸彈, 而是時間。
每一次循環,從一開始的只有幾分鐘,到最後停止倒退的三十分鐘, 雖然上天給予兩個年輕人行動的時間在一點點增加, 可給予他們應變的時間卻是太少。
更別提前面很多次循環的機會,甚至直接是被浪費掉的。
從他們意識到必須要做點什麼來解決這一切開始, 兩人幾乎是眼睛一睜就要先反省上一次的「錯誤」, 再根據自己上一次的錯誤去不斷修正和調整對策, 重新制定新的計劃。
他們所有的經驗和方案都是建立在每一次錯誤的基礎上的, 這其中往往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多少, 更別說執行。
有些時候, 他們事後也會懊悔,可回過頭仔細想想,在當時那種急迫的情況下, 除了選擇當時那種做法, 也沒有其他選擇可以做。
如果等他們思考利弊得失和權衡最佳方案再動手, 車子早就爆炸了。
在此之前, 他們已經循環了十八次, 也死亡過十幾回,每一次的過程都很短, 但這些循環和死亡並不是完全沒有意義的。
正是有這無數次失敗作為基礎, 才有了兩個年輕人這次最詳盡、最妥善的計劃。
在不知道每一次循環是不是最後一次的恐懼之下, 李詩情和肖鶴雲的心理狀況已經到了最危險的邊緣,現在, 唯有一個好的結果能夠讓他們得到慰藉。
在李詩情和司機溝通時,已經說服了大叔的肖鶴雲就像是等待著發令槍的運動員那樣蓄勢待發,咳嗽聲一起,他就立刻站起了身。
站起身時,他甚至能感覺到手臂上的肌肉都隱隱生痛——因為太過緊張,他一直用力的攥著自己的拳頭,以至於手臂肌肉都僵硬了。
一直緊緊注意著小哥的大叔在他站起來後,下意識地碰了碰被他放在衣服內袋裡的鈔票,再三確定錢不會掉出來後,他便也站起了身。
他們兩個一個在車前,一個在車後,除了最後排坐著的口罩男,沒有人察覺到這兩個同時起了身,直到他們兩個都一齊撲向同一個目標……
花衣大嬸!
就是這個人,讓兩人死過那麼多次、挨過那麼多次打、受過那麼多的罪,即使是脾氣最溫和的小哥,在面對她時也是滿肚子負面情緒,更不可能存在「手下留情」的情況,而是用最兇狠的力道將她扯了出來。
這個大嬸的反應不可謂不快,剛被小哥碰觸到的那一瞬間,她就想去夠自己的塑膠袋,只可惜所有人都知道那個塑膠袋裡有什麼,對她早有防備,根本不可能讓她碰到任何東西,甚至都不會讓她有任何動作。
所以當她冷不防被拉了出來,連痛呼都沒來得及,就被另一雙大手死死抓住了手腕。
健壯大叔出手了!
大叔是常年靠賣力氣為生的壯漢,能一口氣扛上百斤的東西上樓都不帶喘的,此時只是控制住一個中年婦女的動作,對他來說簡直是輕而易舉,唯一要擔心的只是她身上帶的刀。
一想到她身上還有刀,大叔抓住她手腕的動作變得更用力了。
「啊!」
感覺到手臂像是被鐵鉗夾住一般無法動彈,手腕那裡更是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大嬸眼裡冒出凶光,發了瘋似的用腳去踢面前的健壯男人。
在這種兇狠的反抗下,大叔也沒辦法很好地控制住對方,索性把她拖到了車廂前面,對著她小腿肚子使勁一踹,像是之前對付小哥那樣,直接把她按倒在了地上。
這一番動靜太大了,車廂里的人都驚呆了,再加上健壯大叔那長相和一身肌肉看起來都很兇悍,有些人下意識掏出手機準備報警。
李詩情是個女孩子,之前又在大嬸那裡得到了慘痛的教訓,留下了心理陰影,所以這一次行動,為了她的身體和心理雙重的安全,肖鶴雲不準備讓她直接參與制服大嬸的過程。
她被安排的任務,是安撫車裡乘客的情緒,以及隨時和司機大叔溝通,方便策應。
在他們的計劃里,如果司機大叔願意配合,他們連用安全錘破窗的過程都免了,只要車一停穩,他們大可端著鍋直接奔下車丟到江里,少了一道流程,就能少了無數變數。
「警/察辦案,不要害怕!」
李詩情一發現乘客情緒有變,連忙高喊,「這個人精神有問題,身上帶著刀,有危險傾向,你們不要靠近她。」
說話間,她已經蹲到了大嬸的身邊,伸出手在她身上細細地搜了一遍,果然在外套的大口袋裡摸出了一把開了刃的小刀。
小刀被當著眾人的面搜出來時,連最喜歡多管閒事的乘客都噤了聲,沒敢再多說一句,全老老實實在座位上待著,哪裡還有上次那樣驚慌失措到處亂竄的樣子?
被死死按在地上的大嬸,在聽到「警察辦案」幾個字的那一刻露出了絕望的表情,等小刀被搜出來後更是發了瘋。
她不但不顧大叔施加在她身上的壓力死命掙扎,口中更是發出了歇斯底里的嘶吼。
「王興德,你王八蛋!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一邊罵,她一邊試圖抓住任何手能碰到的東西進行攻擊,嘴裡也不住發出可怕的尖嘯聲,這般情形讓她看起來已經不像是個人,活像是電影裡正在喪屍化的染病人士,仿佛只要被她碰上一下,都會發生可怕的事情。
見到被「警察」壓住的女人發了瘋,之前那些噤聲的乘客心裡紛紛信了李詩情高喊的理由,有些乘客見這「瘋子」被控制住了,原本緊張的心情也放鬆了不少,居然還看熱鬧不嫌事大,不但對著地上的大嬸指指點點,有的還從口袋裡掏出手機來對著他們一通拍拍拍。
到了這個時候,李詩情他們那裡顧得上這些乘客在幹什麼,只緊張地看著車外。
「司機大叔,再快點!」
當發現車已經平穩開上了橋,正朝著江面最寬闊的路段開去,李詩情著急地喊:「人已經控制住,您等下看哪裡人比較少,趕緊停車!」
聽到李詩情的話,瘋狂在地板上掙扎的大嬸死死地抬起頭來瞪著她,那目光簡直能擇人而噬,裡面的恨意漫溢到眼瞎的人都能感覺出來。
在這樣仇視的目光下,原本還在冷靜控制乘客情緒的李詩情背後一寒,下意識地撫著脖子倒退了半步。
「來幫幫忙,我快壓不住了!」
在大嬸幾近自殘的反抗下,大叔很快感受到了壓力,開始尋求幫助,「她掙扎的太厲害了!」
見到大嬸開始劇烈地反抗和掙扎,一直小心翼翼守著高壓鍋的小哥連忙喊了聲口罩男。
那口罩男見局勢已經控制住了,原本鬆了口氣,以為自己可以看戲了,猛聽得見戴眼鏡那人大喊「戴口罩的那位來幫個忙」,只能膽戰心驚地放下手裡的包,顫顫巍巍地接過了高壓鍋。
他也不敢端著高壓鍋,只把它放在地上,用眼睛牢牢地盯著它,就像是這鍋能自己長腳跑了似的。
整座公交車上,除了他們四人,沒人知道這高壓鍋里有什麼,自然也沒有造成什麼恐慌。
公交車在李詩情的催促下加了速,平穩地駛向大橋的中央,一切都有條不紊地按計劃進行著,順利的好似在做夢。
「大叔,停車,前面就堵了,就在這裡下吧!」
李詩情看到前方車流開始大了起來,連忙又開始提醒。
司機聽到她的催促,一腳剎車踩了下去,車子緩緩地減了速。
「肖鶴雲,東西我下去丟!」
李詩情奔到口罩男旁邊,從地上一把端起高壓鍋。
「你幫忙看下,謝謝了。」
怕大嬸又弄出什麼么蛾子,也怕多拉一個無辜的人進循環,她決定讓自己單獨下車。
肖鶴雲一聽李詩情的話就明白她擔心什麼,下意識地覺得有些不安。
因為太順利了,他反倒擔心事情不會那麼簡單就結束,特意多提醒了同伴一句:「你下車時小心點,當心別被路過的車撞了!」
他話剛說出口,李詩情的「嗯」字尚且含在嘴裡,被按在地上的大嬸卻像是被什麼刺激了一般,突然發出了一聲悽厲的嚎叫。
這嚎叫聲實在太可怕了,甚至都不像是人發出的聲音。
李詩情此時已經端著高壓鍋到了後車門前,被這一聲嚇得差點沒抓住把手。
她使勁咬了咬下唇,用疼痛強行轉移自己的注意力,讓自己不受大嬸的影響。
這會,車子已經完全停下來了。
「司機大叔,開車門!」
定了定神,李詩情深吸口氣,對著大叔喊。
被死死按在地上的大嬸不再嚎叫,而是開始嚎啕大哭。
那哭聲充滿了悲愴和痛苦,仿佛蘊藏著人世間最大的悲與苦,哭得所有人心裡一片惶惶,難受極了。
不少原本還在拍拍拍的乘客被這種悲涼所攝,眼神複雜地放下了手機,也不再對地上的人繼續指指點點。
唯有李詩情絲毫不為所動,只緊緊盯著手裡的高壓鍋。
「大叔,開門!」
她再次出聲催促。
車停穩了,門卻沒有開。
這下,壓著大嬸的幾個人都開始感覺到不對勁了。
「司機大叔,快開門啊!」
小哥情緒激動地大吼。
「怎麼回事,你們沒商量好嗎?
我靠!」
口罩男知道那高壓鍋里是什麼,嚇得驚慌失措地衝到門邊,使勁拉拽起後車門。
「大叔?
!」
李詩情端著沉甸甸的高壓鍋,連手臂都開始酸了。
她腦中突然閃過一個不可思議地猜測,驀地地扭頭看向司機。
只見停穩了車的司機大叔將雙手離開了方向盤,在大嬸悲愴的哭聲里,仰倒在座位上,長長地舒出了一口氣。
「肖鶴雲,快想想辦法!」
發生這樣的變故,李詩情眼淚急得都留了下來,唯一能倚靠的只有同伴。
「你壓著她!」
不必李詩情求助,小哥早已放開大嬸的手,站起身沖向了最近的安全錘。
車子裡的其他乘客都沒弄懂發生了什麼事,面面相覷,不敢說話。
就在這時,熟悉的卡農鈴聲再一次乍然響起。
他們已經有很多次沒聽見過這可怕的鈴聲了,甚至在潛意識裡下意識地將它忽略了過去。
可這個鈴聲就像是一道魔咒,再次響起時,又重新勾起了李詩情和肖鶴雲心底最深的恐懼。
李詩情頭皮一麻,整個人如同落入了三九天的冰窟之中,遍體生寒。
「不!」
那熟悉的痛苦,以她最不願意接受的方式……
再一次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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