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他也同我吵架,可是從來不曾這樣窮凶極惡過。我雖然害怕,可是仍舊鼓足勇氣,大聲對刺客道:「要說尊貴,我可比這兩個男人尊貴多了,別瞧他們一個是天子,一個是太子,可是論到重要,再比不過我。你既然當刺客,必然知道我不僅是當朝但子妃,而且是西涼的公主,為兩邦永締萬世之好,我才嫁給李承鄞。你雖然挾持了陛下,但陛下性情堅韌,定不會受你的脅迫,定然強令太子殿下和這些神武軍立時將你碎屍萬段,你縱然大逆不道垂死掙扎刺殺了陛下,大不了太子登基,你除了一個死,沒別的下場。如果以殿下為人質,陛下有十幾個兒子,殿下必然不會受你的脅迫,定然當著陛下強令這些神武軍立時將你碎屍萬段,陛下大不了另立太子,你除了一個死,亦沒別的下場。可是我就不一樣了,我不僅是太子妃,而且是西涼的公主,我要是死了,西涼必然會舉國而反,兩國交戰,生靈塗炭,所以陛下和殿下都絕不會讓我死,如果你以我為人質,擔保你平平安安,可以全身而退。」
「胡說八道!」李承鄞大怒,「大敵當前,你在這裡摻和什麼?來人!帶她回東宮去!」
我只牢牢盯住刺客:「我的話你好生想想,是也不是?」
不知道我到底哪句話打動了那刺客,過了好一會兒,他竟然緩緩點了點頭。
我大喜過望,說道:「放開陛下,我跟你住」
刺客冷冷地瞧著我,終於開口道:「你先過來。」他說話的聲音極怪,似乎是我當年剛學中原官話的時候,平仄起伏都沒有,說不出的難聽。不過事情緊迫,我也來不及多想,就在那兒跟刺客討價還價:「你先放開陛下。」
刺客並不再說話,而是將劍輕輕地往裡又收了一分,眼見就要割開陛下喉間那層薄薄的皮膚,我只得大叫:「別動,我先過去就是。」
李承鄞搶上來要攔住我,可是我「刷」地一劍刺向他,他不得已側身閃避,我已經幾步衝到刺客那邊去了。刺客一手抓住我,一手自然就微微一松,這時不知道從哪裡「嗖嗖」數聲,連珠箭並發,皆是從高處直向那刺客射來。那刺客伸手也當真了得,身形以絕不可能的奇異角度一擰,揮劍將那些羽箭紛紛斬落,陛下趁機掙開他的控制,我提劍就向刺客刺去,可是他出手快如鬼魅,「刷」一下已經打落我的劍,就這麼緩得一緩,我已經張大了雙臂整個人撲上去,在電光石火的一瞬間,已經觸到陛下的身體,狠狠就將他推開去。
陛下被我推得連退數步,曾獻立時就抓著了陛下的胳膊,將他扯出了刺客的劍光所指。而刺客冰冷的手指已經捏住了我的喉頭,比他手更冷的是他的劍,立時就橫在了我頸中。
「小楓!」
我聽見李承鄞叫了我一聲,我回過頭,只看到他的臉,還有他眼睛中的悽慘神色。
我想我會永遠記著他的臉,如果我死了。我知道陛下和他都絕不會放走刺客,我沒有那麼重要,西涼也沒有那麼重要。剛才我說的那一套話,我和他心裡都明白,那是騙人的。
神武軍圍上來護著陛下和李承鄞,我對著李承鄞笑了笑,雖然我知道自己笑得一定很難看,可是我盡力還是咧開了嘴,如果這是最後一面,我才不要哭呢,我要他記著我笑的樣子。
我嘴唇翕張,無聲地說出:「放箭。」
我知道神武軍定然已經在四面高處埋伏下了箭手,只要此時萬箭齊發,不怕不把刺客射成刺蝟。這個人武功這麼脯殺了這麼多的人,又一度脅持陛下,如若不立時除去,定然是心腹大患。
李承鄞卻像壓根兒沒看到我的唇語似的,陛下沉聲道:「不要妄動!」
我沒想到陛下會這樣下令,刺客森冷的劍鋒還橫在我喉頭,李承鄞從曾獻手中接過一支羽箭,厲聲道:「你若是敢傷我妻子半分,我李承鄞窮盡此生,也必碎裂你每一寸皮肉,讓你菹醢而死!你立時放了她,我允你此時可以安然離去,言出必行,有如此箭!」說完李承鄞將羽箭「咔嚓」一聲折成兩段,將斷箭扔在刺客足下,喝道:「放人!」
刺客似乎冷笑了一聲,旋即掉轉劍柄,狠狠敲在我腦後,我只覺得眼前一黑,就暈過去了。
刺客並不答話,只是冷冷瞧著我。
我想起自己在此人面前可以算得上手無縛雞之力,但是如果他真的殺了阿渡,我怎麼也要跟他拼了。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心裡琢磨阿渡武功甚好,這個刺客雖然比她武功更好,但如果要殺她,不至於身上一點傷也沒有,阿渡同我一樣,就算是死也要跟對方來個玉石俱焚,怎麼也要在他身上留下幾處傷口。他能夠全身而退,定然阿渡沒死。我想了想,覺得這理由太薄弱,於是又去猜測這個刺客的性格,老實說短短片刻,我也琢磨不出來。所以我心裡七上八下,只惦著阿渡。
這個時候那個刺客卻拔出劍來,指著我,淡淡地道:「既然吃飽了,上路。」
原來那個羊肉是最後一頓,就像砍頭前的牢飯,總會給犯人吃飽。我心中竟然不甚懼怕,因為明知道求饒亦無用。我挺了挺胸膛,說道:「要殺便殺,反正我阿爹一定會替我報仇的。還有父皇,還有李承鄞……還有阿渡,阿渡要是活著,定然會砍下你的腦袋,然後把你的頭骨送給我父王作酒碗。」
那刺客冷冷瞧著我,我突然又想起一個人來,得意洋洋地告訴他:「還有!有一個絕世高手是我的舊相好,你如果殺了我,我保證他這輩子也不會饒過你。我那個相好劍法比你還要好,出手比你還要快,他的劍就像閃電一樣,隨時都會割了你的頭,你就等著吧!」
那刺客根本不為我的話所動,手中的長劍又遞出兩分。我嘆了口氣,吃飽了再死,也算是死而無憾,只可惜死之前我還不知道阿渡的安危如何。
那刺客聽我嘆氣,冷冷地問:「你還有何遺言?」
「遺言倒沒有。」我忍不住又嘆了口氣,「要殺便痛快點就是了。」
那刺客冰冷的眼珠中似乎沒有半分情緒,說道:「你情願為你的丈夫而死,倒是個有情有義的女子,你放心,我這一劍定然痛快。」
我卻忍不住叫道:「誰說我是為我的丈夫而死!這中間區別可大了!你挾持的是陛下,他可不是我丈夫!至於我丈夫麼……我欠他一劍,只能還他就是了。」
那刺客手腕一動,便要遞出長劍,我突然又叫:「且慢。」
那刺客冷冷瞧著我,我說道:「反正我是要死了,能不能摘下你的面巾,讓我瞧瞧你長得什麼樣子。省得我死了之後,還是個稀里糊塗地鬼,連殺我的人是誰都不知道,想化為厲鬼崇人,都沒了由頭。」
我這句話甚是瞎扯,那刺客明顯不耐煩了,又將劍遞出幾分。我又大叫:「且慢!臨死之前,能不能讓我用篳篥吹首曲子。我們西涼的人,死前如果不能吹奏一曲,將來是不能輪迴的。」
我壓根兒都沒指望他相信我的胡說八道,誰知這刺客竟然點了點頭。
我腦中一團亂,可想不出來主意如何逃賺只能拖延一刻是一刻。我在袖中摸來摸去,裝作找篳篥,卻暗暗摸到了一樣東西,突然一下子就抽出來,揚手向刺客臉上灑去。我摸到的東西是燕脂,那些紅粉又輕又薄,被風—吹向刺客臉上飄去。這東西奇香無比,刺客定然以為是什麼毒粉,不過此人當真了得,手一揮那些脂粉就被他袖上勁風所激,遠遠被揚出一丈開外,別說不是毒藥,便是毒藥只怕也沾不到他身上半,不過我要的就是他這一揮,他這一揮我便趁機彈出另一樣東西,那是只鳴鏑,遠遠飛射上天,發出尖銳的哨音。
我可沒有騙他,我真有一個舊相好,雖然我記不得跟他相好的情形了,可那個舊相好真是當今的絕世高手。他給我這支鳴鏑,我只用過一次,是為了救阿渡。現在我自己危在旦夕,當然要彈出去,讓他快些來救我。
好久沒有見到顧劍,不知道他能不能及時趕來,我急得背心裡全是汗,刺客卻並不理睬那隻彈上空去的鳴鏑,而是一探手就抓住了我的腰帶,將我整個人倒提起來。我雖然不胖,可是也是個人,那刺客倒提著我,竟然如提嬰兒。他左手用力一擲,居然將我遠遠拋出。
我像只斷了線的風箏,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犀身不由己直墜下去,我手忙腳亂想要抓住什麼,可是只有風。沒等我反應過來,只聽「撲通」一聲,四周冰冷的水湧上來,原來刺客這一擲,竟然將我擲進了河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