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著接住葡萄,揪了一顆塞進嘴裡,咬碎葡萄的薄皮,又涼又甜的果汁在舌間迸開,真好吃。我回頭問師傅:」喂!你們吃不吃?「我從來不叫師傅一聲師傅,當初拜人為師,也純粹是被他騙的。那會兒我們剛剛認識,我根本不知道他劍術過人,被他話語所激,與他比劍,誰輸了就要拜對方為師,可以想見我輸得有多慘,只好認他當了師傅。不過他雖然是師傅,卻常常做出許多為師不尊的事來,於是我壓根兒都不肯叫他一聲師傅,好在他也不以為忤,任由我成天餵來餵去。
師傅心不在焉地搖了,他還在側身與那穿白袍的人說話。偶爾師傅也教我中原書本上的話,什麼」既見君子,雲胡不喜「,或者」謙謙君子,溫潤如玉。「說來說去我就以為君子都是穿白袍的了,但師傅也愛穿白袍,可師傅算什麼君子啊,無賴差不多。
顧小五在西涼城裡逗留下來,他暫時住在師傅那裡。師傅住的地方布置得像所有中原人的屋子,清爽而乾淨,而且不養駱駝。
我像從前一樣經常跑到師傅那裡去玩,一來二去,就跟顧小五很熟了。聽說他是茶莊的少主人,與他來往的那些人,也大部分是中原的茶葉商人。他的屋子裡,永遠都有好茶可以喝,還有許多好吃的,像是中原的糕餅,或者有其他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讓我愛不釋手。可是討厭的是,每次見了顧小五,他總是問我:九公主,你什麼時候嫁給我?
我惱羞成怒,都是師傅為師不尊,惹出來這樣的事情。我總是大聲地答:」我寧可嫁給中原但子,也不要嫁你這樣的無賴。「他哈哈大笑。
其實在我心裡,我誰都不想嫁,西涼這麼好,我這什麼地遠嫁到中原去?
話雖然這樣說,可是中原的使臣又開始催促父王,而焉支山北邊的月氏,聽聞得中原派來使臣向父王提親,也遣出使節,帶了許多禮物來到了西涼。
月氏乃是西域數一數二的大國,驍勇善戰,舉國控弦者以十萬,父王不敢怠慢,在王宮中接見月氏使臣。我遣了使女去偷聽他們蹈話,使女氣喘吁吁地跑回來悄悄告訴我說,這位月氏使臣也是來求親的,而且是替月氏的大單于求親。月氏的大單于今年已經有五十歲了,他的大瘀氏本來亦是突厥的王女,是我阿娘的親姐姐,但是這位大閼氏前年不幸病死了,而月氏單于身邊的閼氏有好多位,出自於不同的部族,紛爭不已,大閼氏的位置就只好一直空在那裡。
現在月氏聽聞中原派出使臣來救婚,於是也遣來使臣向父王求婚,要娶我作大閼氏。
阿娘對這件事可生氣了,我也生氣。那個月氏單于明明是我的姨父,連鬍子都白了,還想娶我當大閼氏,我才不要嫁個老頭兒呢。父王既不願得罪中原,也不願得罪月氏,只好含糊著拖延下去。可是兩們使臣都住在王城裡,一日一日難以拖延,我下定決心,決定偷偷跑到外祖父那裡去。
每年秋天的時候,突厥的貴族們都在天亘山那頭的草場裡圍獵,中原叫做」秋狩「。外祖父總要趁著圍獵,派人來接我去玩,尤其他這兩年身體不好,所以每年都會把我接到他身邊去,他說:」看到你就像看到你的母親一樣,真叫阿翁高興啊。「按照突厥的規矩,嫁出去的女兒是不能歸寧的,除非被夫家棄逐。所以每次阿娘總也高興送我去見見阿翁,替她看望自己在突厥的那些親人們。我偷偷把這計劃告訴阿娘,她即不樂意我嫁到中原去,更不想我嫁到月氏,所以她瞞著父王替我備了清水和乾糧,趁著父王不在王城中,就悄悄有打發我溜走了。
我騎著小紅馬,一直朝著天亘山奔去。
王城三面環山,連綿起伏從西往北是焉支山,的山脈仿佛蜿蜒的巨龍,又像是巨人伸出的臂膀,環抱著王城,擋住風沙與寒氣,使得山腳下的王城成為一處溫潤的綠洲。向東則是天亘山,它是一座孤高的,像是中原商販賣的那種屏風,高高地插在半天雲里,山頂上還戴著皚皚的白雪,據說沒人能攀得上去。繞過它,就是無邊無際水草豐美的草場,是阿娘的故鄉。
我不停地回頭看那些追兵,他們追得很近了,起碼有近千騎。在草原上,這樣的騎兵真是聲勢驚人,就算是阿爹,只怕也不會輕易調動這樣多的人馬,如果真是來追我的,這也太小題大作了。我一邊策馬狂奔,一邊在心裡奇怪,這到底是哪裡來的騎兵呢?
沒有多久小紅馬就奔到了天亘山腳下,老遠我就看到了幾個小黑點,耳中聽到悠長的聲音,正是突厥牧歌的腔調,熟悉而親切,我心想定然是阿翁派來接應的我人。於是我拼命夾緊馬腹,催促小紅馬跑得快些快些,再快些。那些突厥人也看到我了,他們站上了馬背,拼命地向我招手。
我也拼命地向他們揮手,我的身後就是鐵騎的追兵,他們肯定也看到了。馬跑得越來越快,越來越近,我看到突厥的白旌旗,它揚得長長的篩尾被黃昏的風吹得展開來,像是一條浮在空中的魚。掌旗的人我認識,乃是阿翁帳前最受寵的神箭手赫失。他看到地平線上黑壓壓的騎兵追上來,闡將旗子狠狠插進岩石間,然後摘下了背上的弓。
我在狂奔的馬背上看得分明,連忙大聲叫:」是什麼人我不知道!「雖然他們一直追著我,但我還是想弄明白那些到底是什麼人。
我的馬一直衝過了赫失的馬身十來丈遠,才慢慢地停下來,赫失身後幾十個射手手中的箭簇在斜陽下閃爍著藍色的光芒。他們一邊眯起眼睛瞄準那些追上來的騎兵,一邊策馬將我圍攏在中間,赫失笑逐顏開地跟我打招呼:」小公主,你好呀。「我雖然不是突厥的王女,可是因為母親的緣故,從小突厥大單于帳前的能幹便如此稱呼我。我見到赫失就覺得分外放心,連後頭千騎的追兵也立時忘到了腦後,興高采烈地對他說:」赫失,你也好啊!「那些鐵騎已經離我們不過兩箭這地,大地震動,耳中轟轟隆隆全是蹄聲。」呵!「赫失吁了口氣似的,笑容顯得越發痛快了,」這麼多人馬,難道是來跟咱們打架的嗎?「赫失一邊跟我說話,一邊張開了弓,將箭扣在弦上,在他身旁,是突厥的白旌旗,被風吹得」呼啦呼啦「直響。在草原上,任何部族看到這面旗幟,就知道鐵爾格達大單于的勇士在這裡,任何人如果敢對突厥的勇士動武,突厥碟騎定會踏平他們的,殺盡他們的族人,擄盡他們的的牛羊。在玉門關外,還沒有任何人敢對這面白旌旗不敬呢!
可是眼看著那些騎兵越沖越近,來勢洶洶,分明就像根本沒有看到旗幟一樣。夕陽金色的光線照在他們碟甲之上,反射出一片澄澄碟色,我忽然猛地吸了口氣。
這是月氏的騎兵,輕甲、鞍韉、頭盔……雖然沒有旗幟,但我仍舊分辨出來,這是月氏的騎兵。我雖然沒有去過月氏,但是去守安西都護府,在那裡見過月氏人練。他們的馬都是好馬,甲冑鮮明,弓箭快利,騎士更是驍勇善戰。赫失也認出來,他回頭看了我一眼,對我說:」公主,你先往東去,繞過賓里河大單于的王帳在河東那裡。「我大聲道:」要戰就戰,我可不願獨自逃走。「赫失讚嘆似的點了點頭,將他自己的佩刀遞給我,我接過彎刀,手心裡卻生了一層汗。月氏騎兵的厲害我是知道的,何況現在對方有這麼多人,黑壓壓地動山搖般壓過來,雖然赫失是神箭手,但我們這方不過幾十人,只怕無論如何也擋不住對方。
眼見那些騎兵越逼越近,我連刀都有點兒拿捏不住似的,雖然從小我覺得自己就不輸給哥哥們,可老實講,上陣殺敵,這還真是第一次。
白旌旗就在我們身後,」呼啦啦「地響著,草原的盡頭,太陽一分一分地落下去,無數草芒被風吹得連綿起伏,就像是沙漠裡的沙丘被風吹得翻滾一般。
天地間突然就冷起來,我眨了眨眼睛,因為有顆汗正好滴到了眼角里,辣辣的刺得我好生難過。
那些騎兵看到了白旌旗,沖勢終於緩了下來,他拉擺開陣勢,漸漸地逼近。赫失大聲道:」突厥的赫失在這裡,你們的馬踏上了突厥的草原,難道是想不宣而戰麼?「赫失乃是名動千里的神箭手,赫失在突厥語裡頭,本來就是箭的意思。傳說他要是想射天上大雁的左眼珠,就決不會射到大雁的右眼珠,所以大單于十分寵信他。果然那些人聽到赫失的名字,也禁不住震動,便有一人縱馬而出,嘰里咕嚕說了一大堆話。我對月氏話一點兒也不懂,都是赫失不住地譯給我聽,原來這些人說他們走失了一個奴隸,所以才會追過來,至於這裡是不是突厥的地界,因為正好在天亘山腳,其實是月氏、突厥與西涼的邊界,從來是個三不管的地方,如果硬要說是突厥的領地,也算有點兒勉強。」走失奴隸?「我不由得莫名其妙地重複了一遍,那個領兵的月氏將軍揚起馬鞭指著我,又指手畫腳地說了一句話。
赫失似乎很憤怒,大聲說道:」公主,他竟然說你就是他們走失的那個奴隸。「我也忍不住生氣,拔出刀來說道:」胡說八道!「赫失點了點頭:」這只是他們的藉口罷了。「那月氏將軍又開始嘰里咕嚕地說話,我問赫失:」他說什麼?「」他說如果我們不將你交出去,他便要領兵殺過來硬奪。突厥藏起了月氏人的奴隸,如果因為這件事兩國交戰,也是突厥人沒有道理。「我怒極了,反倒笑起來:」他現在這般不講道理,竟然還敢說是我們沒有道理。「赫失沉聲道:」小公主說的是,但對方人多,又是衝著小公主來的……「他對我說道:」小公主,你先往東去尋王帳,帶援兵過來。
月氏傲慢無禮,我們如果攔不住他們,定然要報知大單于知曉,不要讓他們暗算了。「說來說去,赫失還是想說動我先退走。我雖然心裡害怕,但是仍舊挺了挺,大聲道:」你另外遣人去報信,我不住「赫失靜靜地道:」小公主在這裡,赫失分不出人手來保護。「我想了一想,他說的話很明白,如果我在這裡,只怕真的會拖累他們。雖然我射箭的準頭不錯,可是我從來沒有打過仗,而這裡其他人,全是突厥身經百戰的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