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的燒還沒退,但是朝廷這邊有關大長公主的案子卻已經審清楚了。
大長公主當年出生的那日,旱了三個月的京畿地區終於得降甘霖。
因此,她從出生開始就備受寵愛。
長大後,她非但沒有被送去和親,還挑了個相貌人品都十分不錯的駙馬留在京中。
先帝也一直對她這個姐姐禮讓有加。
但也許正是兩代帝王的偏寵,讓大長公主漸漸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和本分,甚至開始插手管起了先帝的後宮。
先皇后便是她第一個看不慣的人,從出身到性格,都曾被她批得一無是處。
尤其是先皇后生嫡長子也就是當今聖上的時候,先皇后人沒在宮中,而是獨自帶著下人住在避暑山莊。
大長公主當時就曾向先皇進言,懷疑先皇后偷龍轉鳳,為保後位調換了孩子。
不然她為何不安分地在宮中生產,偏要跑到那麼偏遠的避暑山莊去生。
但是先皇跟先皇后感情和睦,彼此之間信任深厚,所以並沒有把她的話往心裡去。
誰知大長公主竟然把這件事記了這麼多年。
當然,大長公主也不是從那麼早之前就開始圖謀不軌的。
她開始收買禁衛,想要逼供篡位,還是從太后仙逝開始的。
雖說大長公主一直打心裡不喜歡先皇后,但是當先皇和先皇后都離世以後,宮中就不再有跟她平輩的人了,剩下的就都只是小輩了。
這個事實讓大長公主的心情頗有些複雜。
雖說當今聖上也延續了先帝對她的寬容和優待,甚至還多了一份對長輩的尊重在裡面。
但是大長公主卻還是日漸消沉,食欲不振,睡眠也不好,整個人都懨懨地提不起精神。
大長公主府的人四處求醫問藥,卻依舊不見效,最後病急亂投醫地請來了一位江湖術士。
此人拿到大長公主的生辰八字後一番掐算,緊接著面色大變。
然後他讓大長公主屏退所有人,關起門來聊了許久。
那天兩個人關起門來究竟說了什麼,除了大長公主,就再沒有別人知道了。
因為當大長公主推開門從屋裡走出來的時候,那個江湖術士已經死在桌邊了。
大長公主說他是因為泄露天機所以自盡而亡的。
但是誰也不知道屋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但是從那天開始,大長公主之前的那些毛病還真都好了,整個人再次煥發了自信和激情。
她開始各種謀劃,拉攏人手,一切都在為了最後這一天而努力。
將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交代清楚之後,看著起身準備離開的皇上,大長公主最終還是沒忍住問:「我一直覺得自己這個計劃挺完美的,不敢說天衣無縫,但也有八九成的把握。
「所以你能告訴我,我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麼?」
「是祖父賜給你的『萍』字。」皇上停下腳步,轉身看向大長公主,「你說,這算不算祖父在冥冥之中還在保佑著大齊皇室的正統血脈呢?」
聽說瑞親王居然是通過衣角和叛軍頭巾上的『平』字懷疑到了自己身上,大長公主露出一絲苦笑。
「老七這孩子從小就比你聰明,皇兄之前發現他過目不忘的時候,別提多高興了。
「誰成想他這些年一直藏拙,竟害我都忘了他還有這樣的本事。
「誰能想到,我殫精竭慮地謀劃了好幾年,最後竟然輸在了誰都不會注意的刺繡上面。」
「也許這就是天意吧!」皇上說完就帶著人走了。
大長公主看著緩緩關上的牢門,才終於支撐不住癱軟在地。
她此時甚至都有些恍惚了,自己當年究竟是怎麼想的,竟然就被那江湖術士忽悠了幾句,就真敢開始做這麼一件大逆不道的事兒。
如果她剛才把這話說出口的話,皇上說不定會好心地告訴她。
不要把責任都歸咎到別人身上。
一個江湖術士,又不是真的不要命了,根本不可能直接勸說她造反。
這種人最擅長的,就是察言觀色,說出各種模稜兩可的話,讓聽的人自己代入,把這些話轉換成自己心底深處最隱秘的期盼。
也就是說,只有大長公主的確有造反之心,才能將那名江湖術士口中的話,聽成對自己的鼓勵和認可。
非但白白害得對方丟了性命,最後也把自己和整個兒大長公主府都搭進去了。
大長公主的案子審結之後,皇上最終做出了年底之前斬立決的決定。
接下來就到了論功行賞的時候了。
「這件事,晴天當記首功。
「只可惜她如今還在病中,也不知道情況怎麼樣了。」
皇上這麼一說,汪維立刻就派人去瑞親王府詢問晴天的近況,回來之後稟報給皇上。
「晴天公主如今高熱稍退,但是人還在昏睡之中沒有醒過來。
「瑞親王請了敬悟大師來查看情況,大師說並無大礙。
「但是如今能做的,也只有繼續等待了。」
皇上聞言,深深地嘆了口氣:「孩子難養啊!」
遠的不說,光是宮裡,夭折的孩子還少麼?
皇上對汪維道:「你帶人去庫房找些用得上的藥材,還有什麼能報平安的東西,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找出來,儘快送去瑞親王府。
「你跟老七說,等晴天醒過來之後,朕還會再好生給她一個賞賜。」
晴天那邊還可以等,但是官兵們的獎勵卻必須要儘早發下去,否則大家的心都涼了的話,他這皇帝就也離涼不遠了。
葉慶山那邊接到了朝廷的消息,很快就開始準備論功行賞。
葉老四這次是真跟著沾光了,不但職位升了一級,甚至還得到了二十兩銀子的賞錢。
「慶山哥,我……」葉老四總覺得這次的立功和獎勵,自己實在有些受之有愧,
「老四,怎麼了?」葉慶山奇怪地問。
「慶山哥,這次我也沒幹什麼,也沒幫上什麼忙,大家奮勇殺敵沖在前面的時候,我還在努力克服自己的心理,甚至都不敢把刀子架在他們身上。
「雖然我知道他們是叛賊,該死,但是我還是下不去手……
「甚至事情過去之後這麼多天了,我晚上還是會夢到這些人死前的樣子,然後就會從夢中驚醒。」
「第一次殺人之後都是這樣的。」葉慶山抬手拍拍葉老四的肩膀道,「我當年也是這麼過來的。
「這些天若是有什麼想找人聊聊的,歡迎隨時過來找我。
「如果我不在家,那就可以去找我那幾個親隨。
「多把自己腦海里的想法和害怕的東西說出來,會有很大的幫助。」
葉慶山說完繼續道:「當然,這件事最終還是要靠你自己堅強起來才能走出來的。
「至於你說受之有愧這件事,那可就實在有些妄自菲薄了。
「如果沒有你提醒我山莊的地下可能有地道,我說不定就把人全都放跑了呢!
「雖然他們即便趕到京城,也根本無法通過秦大人布置的防守人員。
「但是能把這個隱患消滅在咱們自己這邊,才是最安全也最長臉的做法。」
葉慶山被皇上從邊境調回來,雖然生活環境和狀態都有了極大的好轉,但其實他還是一直沒法融入到朝堂和其他同僚之中。
但是這次平叛他立了大功,之後就能很明顯地感覺到,其他大臣對他的態度完全跟以前不一樣了。
所以他抬手拍拍葉老四的肩膀道:「必須要真做出事兒來,別人才能不看低你。」
葉老四聽了葉慶山的話,這才終於鬆了口氣,坦然地收下了這份獎賞。
他年紀輕輕再次升職,不但得了賞銀而且還漲了月錢。
手底下的人得知後,立刻吵著讓他請客。
葉老四也不是小氣的人,當晚就帶著眾人出去找個地方喝酒吃飯去了。
沒想到好巧不巧,竟然遇到周家人也正好在這家酒樓招待客人。
只不過他們已經吃完飯了,準備離開的時候,跟葉老四等人在走廊上撞了個正著。
葉老四看到周父、周母和周兄,立刻十分客氣地上前去打招呼。
親戚見狀將葉老四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笑著問:「大哥,這是誰啊?好像不是咱家親戚吧?我怎麼都不認識呢?」
周大哥聞言便為二人介紹道:「老四,這是我二叔和二嬸兒。
「二叔、二嬸兒,這位是羽林衛的葉中候。」
周二叔和周二嬸雖然第一次見葉老四,但是早已聽說過大哥一家給女兒找了個羽林衛的中候做女婿。
於是一聽來人居然是周小娘子的未婚夫,二人頓時來了精神。
那眼神兒,恨不得把葉老四的五臟六腑都看個透似的。
剛才葉老四就已經受到過二人的打量,只是此時更加不加掩飾、更加直白了而已。
周二嬸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之後,率先開口詢問:「不知中候是幾品官啊?」
「正七品下。」
一聽這話,周二嬸立刻撇嘴,神色也變得滿是不屑。
「哎呀,大哥,大嫂,你們兩口子從小就那麼疼愛閨女,我還以為,可著天底下都找不到能配得上你家閨女的人了。
「如今突然看見你們選中的這位乘龍快婿,好像也就是個一般人兒啊!」
周二嬸說到這裡,抬手用帕子掩口咯咯笑了幾聲,這才繼續道:「當初我想撮合我娘家侄子和你家閨女,你們兩口子還百般的不願意。
「如今找的這個……模樣人品看著也就那樣,職位也算不得高,真不知道哪點兒比得上我娘家侄子了!」
此言一出,周父周母和周大哥都皺起了眉頭。
周二嬸這分明就是在睜著眼睛說瞎話。
她去年的確想要給周小娘子介紹自己的娘家侄子,對方也是做生意的,生意做得比周家還要更大一些,家裡條件也更好。
但是她娘家侄子又矮又胖,無論是身高身材還是長相,都跟葉老四比不了。
對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可能也就只有跟周家財力相當這一點了。
家中花了一大筆錢,給他捐了個七品散官。
於是周二嬸便到處吹噓自家侄子當上官吃上皇糧了。
但是周父周母素來不待見周二嬸,對她娘家的人品更是頗有微詞,所以這件事兒壓根兒就沒傳到周小娘子耳朵里,兩口子就直接給回絕了。
殊不知這件事竟一直讓周二嬸耿耿於懷。
所以她此時看到葉老四,簡直是越看越不順眼,每句話都像是在雞蛋裡面挑骨頭。
周父周母萬萬沒想到,周二嬸會在這個時候突然提起來這件事。
周母氣得的牙都咬緊了,這話說出來,沒準兒會讓葉老四誤會自家女兒之前就說過人家。
好在葉老四壓根兒就沒往那方面想。
更何況,就算周小娘子之前說過人家又如何,他還成過親呢!
還能挑人家這個不成?
見周二叔和周二嬸的態度並不友好,周家父母和周大哥的表情也都很是尷尬,葉老四便拱拱手道:「我今日和同僚過來用餐,就不耽誤二老和周大哥的時間了,回頭得空我再登門拜訪二老。」
周父趕緊道:「好,好,你忙你的,倒也用不著特意來看我們。」
周二嬸聞言立刻發出做作的笑聲,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自己身上之後才道:「哎呀,大哥,人家要去看你,你還推辭什麼,好歹是人家的一片心意不是麼?
「再說了,他不過是個正七品下的中候,能有什麼要緊事兒要忙……」
周父見她居然還沒完沒了,這次徹底變了臉色,不打算再忍著她了。
但是他身為大哥,也不好直接開口訓斥弟媳婦,只得轉頭看向周二叔道:「老二,你就這麼看著,也不管管你媳婦?」
誰知周二叔非但不管,還笑呵呵道:「大哥,她也沒說錯,我管她做什麼啊?」
周二叔說完還扭頭看向葉老四道:「她二嬸兒就是這麼個心直口快的人,有什麼說什麼,不過想必葉中候應該不會介意的吧?」
說到「葉中候」三個字的時候,周二叔還特意加重了語氣,嘲諷之意簡直溢於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