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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唯我與卿爾

2024-08-06 11:42:38 作者: 無事小C
  「思憂過度?」蕭皇皺了皺眉。

  蕭玉融從小到大就沒受過什麼委屈,想要什麼非得得到,看誰不順眼就把人當狗耍,恣意妄為。

  偏生她父兄護短,犯了大錯也就罰她抄個書,那書甚至還是李堯止這個伴讀抄的。若是罰她繡個花,她還能去央求王伏宣幫她繡,簡直是荒唐。

  要說蕭玉融思憂過度,確實沒什麼人能想到她在憂慮什麼。

  「朕聽聞,是李家那小子來昭陽府之後,融融才病倒的。這幾日,也是他在侍疾。」蕭皇道,「李氏為鐘鳴鼎食之家,那小子做得來嗎?」

  蕭玉歇答:「李堯止既然是公主伴讀,必然也是懂融融心思的。」

  李堯止此時正在屋外所候,禮數周全,不打攪他們一家子。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

  「當初為融融擇伴讀,本該是從世家女裡頭選,偏偏融融挑了為玉生準備的伴讀畫像,擇了李堯止。」蕭皇看向仍然昏睡的蕭玉融,「既然我兒挑中了,那便讓他入宮做伴讀就是。」

  提起這些陳年舊事,蕭皇輕嘆:「李家多有不願,但最終還是讓他入了宮。他雖文韜武略,但卻如同木偶一般,溫雅有餘,真情不足。人無完人,他卻完美到不甚真實了。」

  「這種被世家大族框起來的假人,多年來卻對吾兒用心至深,令人嘆服。如今,又是出了怎麼一回事?」蕭皇撩開蕭玉融額前的亂發,淡淡問道。

  「父皇是覺得融融生病與李堯止有關?」蕭玉歇問。

  蕭皇反問:「你妹妹但凡有些不順就要鬧上半天,能牽動她情緒的無非就那幾人,太醫說是思憂過度,你何曾見過她因為這種原因生病?」

  蕭玉歇頓了頓,「既如此,便讓李堯止這幾日別來昭陽府了,等到融融病好再議吧。」

  「嗯。」蕭皇不咸不淡,「再擇幾個太醫來瞧瞧,再病下去,怕是傷了身子。」

  蕭皇是意思李堯止在蕭玉融病好前別再來公主府了,但蕭玉融還是夢魘不斷。

  夢裡廝殺聲不斷,兵戈相擊,擾得她徹夜難眠,全是前世的回憶。

  兵敗城破那日,逃的逃,死的死,蕭玉融自覺無望,便自刎殉國。

  反正她在乎的人,非死即傷,要麼死光了,要麼都背叛了她。

  她點燃了公主府,提劍自刎。

  大雪紛飛,火光滔天,氣若遊絲之時,她隱約聽見了細微的呼喚聲。

  「殿下——殿下——」那道聲音越來越近了,熟悉,又是那樣的著急。

  有人把她抱了起來,她看到了李堯止的淚眼,聽到李堯止哽咽著叫她殿下。

  恍惚中她還聽到了輪椅的聲音,是王伏宣嗎?哦,還看到了冷硬的下半張臉,那是崔辭寧。大仇得報,他應該很開心吧,畢竟她這個罪魁禍首終於死了。

  還有、還有是柳品珏的聲音,忽遠忽近,說了什麼也聽不清,只聽見一聲「卿卿」,掩蓋過了雪落的聲音。

  蕭玉融還想說些什麼的,但是她太冷了,太痛了,也太累了,什麼也說不出來,連呼吸都覺得費勁,那些血似乎都涌到她口鼻。

  體溫在不斷地流逝,李堯止用手捂著她脖頸的傷口,血卻不斷地從他指縫間溢出來。

  哭什麼?既然要殺我,還哭什麼?蕭玉融想這麼問他的。


  也不是,李堯止雖然推波助瀾,但應該也沒想殺她。蕭玉融用昏昏沉沉的腦子思考了一下。

  但是這些也不重要了,因為她反正現在也要死了。蕭玉融閉上了眼睛。

  後面發生了什麼,蕭玉融也不知道。但是她好像聽到民間的碎語,提取關鍵詞無非是新帝登基什麼的。

  昭陽長公主薨,李氏長公子自戕。

  什麼……混沌的意識里,蕭玉融更加迷茫了。

  李堯止自戕,這到底是前世真事,還是她夢境裡自己幻想出來的結局。

  「轟——」驚雷落下,被困在夢魘里的蕭玉融被倏地驚醒,喘息著平復心情,夢裡那些燒殺掠奪之聲卻還是隱隱約約迴蕩在耳畔。

  雷雨淅淅瀝瀝,滿院子欲枯的芍藥被打落,一地殘紅。

  門外瀟瀟雨聲,泠泠琴聲奏響,古琴婉轉悠揚,猶如颯颯風吹翠竹,潺潺入耳,逐漸掩過了那些哭喊聲廝殺聲。

  那些討人厭的聲音被平復了,蕭玉融聽著熟悉的琴音,猶如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喉嚨,眼眶酸澀。

  父皇不是說了不讓他來的嗎?蕭玉融側過身,閉上了眼睛。

  曲調一變,又是春日宴。

  長命女,春日宴。

  李堯止是真盼著她長命百歲,可惜了,她偏偏瘞玉埋香。

  清寧琴音在寂寥的雨夜裡迴響了許久,夏夜低沉的雲霧裡,釵橫鬢亂,往事無聲無息更迭一季。

  忽而雷聲隱隱,琴音靡靡,如她在夢裡竊竊的哭泣。

  潮濕了枕頭的到底是她的夢,還是這場大雨。

  一連數日,夜半時分李堯止都會在蕭玉融寢宮外彈琴。

  數日之後,蕭玉融病癒。

  大病初癒還是要養養,蕭玉融這些日子都沒去國子監,錯過了結課。

  蕭玉融自己不以為然,她才懶得去看柳品珏眼色,煩的是國子監沒課了,她自己還是柳品珏的關門弟子,並未出師。

  王伏宣出師了,李堯止也早該出師了,只不過他伴讀蕭玉融才拖著,前不久柳品珏也給他辦了出師禮。

  現在就差一個蕭玉融。

  蕭玉融不想去上柳品珏的課,巴不得裝病再久些,不過病不好她自己就不能去辦事,蕭皇不可能把查抄這種事情交給生病的她去干。

  正愁苦著呢,門外便傳來聲音:「大人,公主她已經歇下了……」

  「怎麼?她吩咐了不准人入內?」另外一道聲音說。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蕭玉融道:「先生來了。」

  她起身相迎,邀柳品珏入內,二人對坐。

  蕭玉融叫人斟茶,問:「先生親自造訪,所為何事?」

  「聽聞學生大病初癒,我既然身為人師,也當來探望才是。」柳品珏面不改色道。

  「先生說笑,旁人都是病中來探望,偏先生挑在病癒後,真是與眾不同。」蕭玉融陰陽怪氣道。

  探病的人來來回回換了多少,到了柳品珏這裡,等她病癒了再上門。無事不登三寶殿,蕭玉融篤定柳品珏肯定沒什麼好事找她。

  柳品珏仍然從容不迫,「太醫說你思憂過度,老夢見兵戈之聲,前有李堯止夜半撫琴,後有崔辭寧命令周邊巡邏的金吾衛遠些,親自巡視。上邊還有你父兄舅舅尋醫問藥,我這個做先生的,實在是想不到還有什麼用武之地。」

  蕭玉融懶得跟柳品珏爭這問題,問:「先生此次前來,只為探訪?」

  「倒也不是。」柳品珏端起茶杯,輕抿一口,「夢見兵戈之音大多都是從沙場下來的士兵們才會有的,你一個金枝玉葉,倒也古怪。」

  蕭玉融一凜,差點忘記這個人是有多敏銳了,端茶掩飾:「夢見什麼,又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

  柳品珏笑而不語。

  兩個人陷入沉默之中,蕭玉融愈發心虛起來,捏著茶杯的手開始生冷汗,被柳品珏所注視著,似乎是一切心思都無處遁形。

  片刻之後,柳品珏才不緊不慢道:「那麼,你收集那些官員的貪污腐敗證據,又是為了什麼?」

  蕭玉融猛的抬起頭看向柳品珏,就連這事他都那麼快知道了?

  蕭玉融又低下頭,「我只不過是想為國除害罷了。」

  「當真?」柳品珏也不揭穿,神情自若地品茗茶水。

  頓了頓,蕭玉融定下心神,露出微笑:「倘若我是為了藉此以為名,向父皇索求兵權,先生又該如何看我?」

  「兵權?」柳品珏挑眉,帶了幾分興味,「要來何用?」

  「自然是手握兵權,來日權傾朝野了。」蕭玉融坦蕩蕩地回答。

  柳品珏眼眸猶如暈染開的濃墨,含了嘲弄,「公主真是梟心鶴貌何人覺啊?」

  「亂世身如浮萍,我多些謀算不過為了自保,先生卻如此刺探我。」蕭玉融故作哀嘆,「這才是叫我傷懷。」

  「蕭卿卿,你有這般的野心,你父兄知曉嗎?他們知道你玲瓏畫皮之下呼之欲出的獠牙嗎?」柳品珏用手撐著頭,稍一挑眉。

  蕭玉融用手虛掩了一下嘴,故作驚訝,「先生怎麼如此想我?我的父兄對我照顧有加,我想幫他們做些事,讓他們莫要如此操勞,合情合理。」

  「先生如此想我,是覺得我有心天下?」蕭玉融歪了一下腦袋,往前傾身,「先生該不會以為我想做天子?啊不,若是我登上那個位置,應該是叫天女了。」

  簡直是大逆不道的話,被人聽了去都是誅九族的罪行,偏偏蕭玉融居然敢在柳品珏面前說。

  柳品珏再一次審視眼前自己這個學生,從他收她為徒開始,她身上那點好的壞的他幾乎就已經悉數洞明。

  睚眥必報,自私自利。有點天真到愚蠢的善良,只可惜了更多是薄涼。

  說白了,蕭玉融此人,除了那張美艷皮囊以外,就沒什麼拿得出手的,紅粉骷髏罷了。

  如今,卻有意思多了。從腐朽的枯骨里似乎生出了血肉,儘管是冰涼的、惡臭的、野心勃勃的。

  他早說了她聰明,但凡花點心思,早就一日千里。

  「你可知道你舅父霍照,凡有人上奏彈劾他,他便能進御膳房抽走那道摺子燒了。」柳品珏說道。

  他見蕭玉融平靜的目光,便知道蕭玉融也是明白這些事情的,「崔氏一族,雖說忠於楚樂,但不忠於你父皇。李氏並不在意楚樂盛衰,而是在意家族興亡。王氏也有意思,凡是有利可圖,必定會撕咬下一塊血肉。」


  蕭玉融認真聽他講:「先生告訴我這些,是為了什麼?」

  「誰是正統,你父兄難道不是正統?那為何世家氏族能如此氣焰囂張?」柳品珏雲淡風輕道,「來日你父兄若是肅清氏族,那麼他們便是遺臭萬年的亂臣賊子,奸佞當道。但若是氏族勢大力沉,那你父兄就是昏君戾帝。」

  柳品珏道:「成王敗寇而已。」

  「權力並非天賦,它薄情寡義,誰能奪取到就是誰的。」蕭玉融垂著眼眸道,「既然成王敗寇,我為何不可以染指朝政?難道世間只有兒郎可以攪弄風雲?」

  柳品珏倦怠地抬眸看她,「口氣不小,心思也不少。」

  「誰能登上那把椅子,誰就是正統。」蕭玉融彎了彎唇角,「我若繼位,先生便是帝師。」

  「呵。」柳品珏笑了一聲,伸手彈了一下蕭玉融的眉心,「坐好。」

  他起身負手而立,「在你看來,世家為何勢大?」

  「世家底蘊深厚,代代相承,成天把皇帝換來換去。太祖當年平定亂世,才開創楚樂王朝。楚樂存在多少年,可世家大族又存在多少年?皇室雖為正統,但卻勢弱。」蕭玉融正襟危坐。

  「不錯,學聰明了。」柳品珏滿意地看了她一眼,「不僅內憂,還有外患。周邊蠻族虎視眈眈,封地親王野心勃勃,但凡皇族倒了,那麼亂世又要開啟。」

  蕭玉融微微蹙眉,「既然亂世山河破碎,為什麼那麼多人想著亂世來臨?」

  柳品珏按著她的肩膀,挪步到她眼前,「混亂是權力的階梯,權力是遊戲,贏家譜寫史書。」

  「你若想掌握權力,為時尚早。」柳品珏輕輕嗤笑一聲。

  「我會走捷徑,先生不妨看看,我是否能奪取到它。」蕭玉融微笑。

  「若是來日群雄並起,爭奪天下,你覺得自己可以和那些人抗衡?」柳品珏揚眉。

  「結束亂世,便需要一位能開闢混沌的君主。」蕭玉融抬眸看向柳品珏,「先生覺得,這天下英才如此之多,能有幾人堪比先生呢?」

  柳品珏微微一怔,他們來回試探拉扯,他又藉機為蕭玉融吹開迷霧點撥她,你來我往。

  蕭玉融這一句看似奉承,實則把雙方的野心都明晃晃地擺在了桌面上,讓他們從師生關係轉變為君臣,轉變為來日可能成為的對手。

  數年以來,王侯將相,只有蕭玉融認為亂世必定,認為他會是群雄逐鹿的其中之一。

  「蕭卿卿,是我看低了你。」柳品珏笑了起來,唇角的笑像是清晨薄雨中的紅葉般令人戰慄,帶有隱晦殺機。

  「若是真有那日。」柳品珏拽住蕭玉融的手腕,將人拉到面前。

  他說:「這天下可逐鹿者,唯我與卿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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