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妹妹

2024-08-06 11:42:41 作者: 無事小C
  「薑湯驅寒,你在雨里淋了那麼久,快用些吧。」兩相沉默中,蕭玉歇道。

  蕭玉融沒應聲,一頭鑽進被褥里,一卷被子,背對蕭玉歇。

  沉默了許久,燭火噼啪兩聲,蕭玉歇輕嘆一聲。

  他坐到蕭玉融床邊,抬手撥開蕭玉融遮住臉頰的亂發,「小孩子脾氣。」

  蕭玉融哼了一聲,沒回話。

  「你是不知道人言可畏,父皇把扶陽衛給你,許你手握實權,出入朝堂,你是不知道那些茶樓里的文人墨客是怎麼對你口誅筆伐的。」蕭玉歇道。

  蕭玉融撇了撇嘴,「當我不去酒樓茶肆嗎?那些人成日裡不干正事,淨盯著我做什麼了。汲汲顧影,小人姿態。」

  「伶牙俐齒。」蕭玉歇彈了一下她眉心,「天底下最難堵住的就是讀書人的嘴,總是要顧著的。不然人云亦云,可就失盡了民心。」

  蕭玉融趴在床上沒再說什麼,心思卻轉了幾轉。

  這話蕭玉歇說得沒錯,要是能讓那些讀書人為她所用,紙筆喉舌,也是輿論利器。

  這事還是提上日程的好,明日便安排下去吧。

  「徐晨算什麼東西?這種人也配你親自出手?為什麼不同我說?」蕭玉歇問,「就為了一個徐晨,你把自己也搭上?」

  「你現在說得好聽,難不成日後你娶妻生子了,在東宮,在皇宮裡專門給我備個寢宮嗎?」蕭玉融拉下一點被子,露出小半張臉。

  蕭玉歇頓了頓,「你說的,現在難道沒有嗎?」

  蕭玉融一時啞然,又縮了回去,悶聲道:「我又不能在兄長身後躲一輩子。」

  「我知道,我又盼著你晚點長大,你長大了,我卻又捨不得。」蕭玉歇看著她,突然嘆道。

  蕭玉融愣了愣。

  「融融,我希望能造就一個河清海晏,風不鳴條的楚樂。」蕭玉歇抬手撫摸蕭玉融的臉龐,眸光晦澀,卻又柔和,「把這些都交給我吧,看看你的哥哥能不能承擔起這樣的責任。」

  他們一母同胞,血脈相連。

  外面提起蕭玉歇,無論前頭再怎麼誇獎他德才兼備,到後面都會加一句「太子寵愛其妹」。

  蕭玉融出生的時候,身為大哥的蕭玉歇已經差不多該懂的都懂了。

  誕下蕭玉融不久,他們名門貴女的母后便血崩而亡。

  她早已氣血兩虧,也知道自己不過是將死之人了,彌留之際抓著蕭玉歇的手囑咐他,要保護好新生的妹妹。

  因為他們的母后知道,在這個世道上,一個女兒家要活下去,要好好活下去,要活得精彩是有多難。

  蕭玉歇是長子,是嫡子,相比起他,一個公主想要在這個世道上一世長安太難了。

  所以蕭玉融對於蕭玉歇而言,不僅僅是骨肉相連的至親,也是責任,是心中最隱晦的柔軟,最麻煩的天真。

  皇后薨,宮裡宮外跪了一地,無論有沒有眼淚,都要埋頭哭泣。

  大喪之音,沉重的鐘聲一遍又一遍地迴蕩著。

  在這種時刻里,沒有人會有心思管一個剛出生沒多久的小嬰兒。

  皇后囑託完蕭玉歇,就讓他出去,只剩下了蕭皇跟自己說最後的話。


  還是嬰孩的蕭玉融也像是感受到了什麼似的,開始大哭起來。

  蕭玉歇抱著襁褓里的妹妹,跪在地上,面向坤寧宮的方向。

  他伸出手的時候,妹妹柔軟的掌心也攥住了他的手指。

  那一剎那,蕭玉歇才恍然墜下了一滴淚珠。

  母后最後為他留下的,是脆弱而又年幼的血脈至親。

  他當然也愛父皇母后,但是妹妹是不一樣的。以後的道路或許大夜彌天,在失去母親庇佑的深宮裡,他會牽著妹妹的手一直走下去。

  從今往後,相依為命。

  就連之後的蕭玉融在抓周宴上,一堆琳琅滿目的東西里,她抓住的是哥哥的手。

  而蕭玉歇悄無聲息地將鳳釵塞進了蕭玉融稚嫩的掌心裡。

  所有人都在那時候誇讚蕭玉融來日必定是有威儀,有體面的公主典範,只有蕭玉歇知道,蕭玉融其實抓住的是他的手。

  蕭玉歇摸了摸蕭玉融的腦袋,「我曾無數次起誓過,我會保護你,疼愛你,直至永遠的永遠。」

  「我知道了,哥哥,這話你都不知道說了多少回了。」蕭玉融仰著腦袋說道。

  蕭玉歇笑了笑,替她掖了掖被子,「今晚鬧了一宿,早些睡吧,明早還要去太傅府呢。」

  「知道了。」蕭玉融嘴上敷衍著,實際上早已經什麼都沒聽清了,迷迷糊糊閉上了眼睛。

  蕭玉融無緣無故殺了徐晨,縱使是事出有因,蕭皇也不可能說他是因為謀逆,亂了自己的陣腳。

  於是放出的風聲也稍作修改,雖然明眼人有耳目的,都知道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畢竟盯著文王封地的人一下子翻了三倍。

  但是人盡皆知的又是另一碼事。

  官方給的消息是,昨晚在宮裡因護軍將軍徐晨以下犯上,被昭陽公主當場所殺,牽連妻兒。

  雖然事出有因,但是在宮中如此,還是觸怒龍顏。

  所以蕭皇罰蕭玉融停職一月,去太傅府上重新學規矩,禁足自省。

  今日朝中果然有不少臣子上諫,說蕭皇罰蕭玉融太輕了,根本不能讓蕭玉融收心,要求蕭皇收回兵權。

  關於這些話,蕭皇一律通通不予理會。

  蕭玉歇為了給蕭玉融擺架子,讓外頭的人看見蕭玉融不是失了聖心,去太傅府的一路上,排場擺得可大了。

  華貴的車輦穩穩噹噹地行駛在大街上,周圍兩排訓練有素的護衛整整齊齊地跟隨著。

  旁邊湊熱鬧的百姓們見了,都議論紛紛。

  「又是哪位貴主?這麼大的排場。」

  「有這排面,還敢在這條街如此招搖的,也就只有昭陽公主了吧?」

  「也是啊,咱們這條街可是那群氏族門閥林立的,平日裡那些王孫公子,有哪個敢在這街上縱馬或如此招搖?」

  「可不是嘛,前不久宮裡皇子在這街上騎馬撞了鄭氏的公子,兩邊都吵得不好看。」

  「唉,他們皇族和氏族鬧他們的,我們不過看看熱鬧罷了。」

  車輦駛過,立即一群人就從四通八達的巷子裡涌了出來,扶陽衛花部收集的各方消息立刻就送到了玉殊手上。


  少年戴著個黑色兜帽,睫毛撲扇兩下,站在巷口,光影將臉分成一陰一明兩半,透出幾分濃稠的陰鬱。

  他翻看著手上的冊子,目光掃過這些行蹤可疑的人來自的出處,他們的主子一家家擺在那,沒見得少。

  玉殊腰間別著兩把蕭玉融賞賜他的名劍玉龍,一隻手拿著冊子,另一隻手便按在佩劍劍柄上,時不時摩挲一下。

  他臉上沒有表情,姿態看著有些漫不經心,細究片刻,卻又能琢磨出些風雨欲來的陰沉意味來。

  「派來盯梢公主的耳目左右都是些氏族的,世家手眼通天,各方都有耳目,也不算奇怪。」一名花部的扶陽衛仔細打量著玉殊的神情,莫名有些怵他。

  玉殊先前是月部的,那時候也嚇人,但那時候跟頭茹毛飲血的野獸一樣,再滲人也是畜生。

  可現在不一樣了,玉殊仿佛脫胎換骨一樣,那一眼看過來,令人不寒而慄。

  雖然在花部,但是也早早地有所耳聞了。玉殊這小子進月部也就是為了混口飯吃,六親不認,誰的話也不聽。

  大家都不喜歡他,也都瞧不上他,可偏偏他最爭氣。

  公主提拔他當貼身護衛,安排到身邊辦事,是多少人眼紅都眼紅不來的差事。

  叫扶陽衛底下的人聽玉殊的,他們當然也都不服氣。因為玉殊年歲不大資歷淺,有幾個冒頭的直接挑事,事情越鬧越大,還鬧到了公主面前。

  公主也沒偏袒,直接讓他們生死相鬥。

  那幾個人圍攻玉殊,玉殊也吃了虧,被捅了好幾刀,但最後還是玉殊贏的。

  敗者任由勝者處置,玉殊也是心狠的,直接將挑釁的幾個梟首示眾,殺雞儆猴,這威也算是立下了。

  花部扶陽衛暗暗吞了口唾沫,道:「我們盯了許久,這回公主被罰,這個場面做出來,他們才冒頭。」

  「嗯。」玉殊波瀾不驚地應了一聲,收起了名冊,「把那些耳目都處理了。」

  這話說的,讓花部扶陽衛愣了愣,小心翼翼地打量著玉殊的臉色,問:「處理了的意思是?」

  玉殊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扶陽衛的處理,難道還有更仁慈的做法?來一批殺一批,看看那些人還會送多少耳目來。」

  扶陽衛連聲應是,不敢久留,連忙走掉去辦事了。

  那一頭的蕭玉融已經坐著車輦到了太傅府,跟著引路的人穿過院子,柳品珏早已恭候多時。

  柳品珏正在池邊餵魚,日光明媚,照耀萬樹繁如堆,綠油油一片的茂盛樹蔭隨著微風搖擺。

  柳品珏撒下一把魚食,池子裡一條條鮮紅或米白的鯉魚便爭先恐後地涌過來搶食。

  蕭玉融瞟了一眼池子裡遊動的紅白鯉魚,嘴角抽了抽,「先生平日裡也沒少餵這些魚啊。」

  這魚胖的,一條條渾圓壯碩,毫不誇張得說跟豬一樣,張著血盆大口在那裡搶食,怕是人掉下去都能吞了。

  看見蕭玉融來,柳品珏也不再悠哉悠哉地一把把灑魚食,直接把那盅子倒著一扣,將所有魚食都倒了進去。

  這一幕看得蕭玉融連眼角都開始抽,難怪這魚能胖成這樣,柳品珏這種餵法能不胖嗎?

  「公主昨日還被陛下罰了,今日就有閒情逸緻來管魚,真是好心態。」柳品珏把餵魚的盅子遞給一旁的小廝,拍了拍手,接過手帕擦了擦。


  蕭玉融皮笑肉不笑,「還不是得益於先生昨日教導?」

  柳品珏也習慣蕭玉融陰陽怪氣,不與她計較,轉身走入室內,「既然陛下罰你禁足,接下來一個月你都要住在我府上,那就得好好聽話,不該動的別亂動,不該看的別亂看。」

  「嗯嗯嗯。」蕭玉融回答得敷衍了事,全當作耳旁風。

  「你的廂房就在我房間隔壁,以防你半夜生事。」柳品珏微笑著說道,直接杜絕了蕭玉融半夜三更作妖的機會。

  蕭玉融臉上帶笑,心底卻已經開罵了,真是該死啊。

  柳品珏道:「從今日起,上午李堯止王伏宣會替你抄書刺繡,你就學琴,下午我另外給你上課。」

  「啊?」蕭玉融滿臉寫著不可思議。

  「你當我不知道,你從前那些書都是李堯止抄的,刺繡都是王伏宣繡的?」柳品珏揚眉。

  李堯止必然是會替蕭玉融抄書的,王伏宣就麻煩些,蕭玉融昨日修書哄騙他過來,來都來了,估計也會幫忙。

  主要麻煩的是柳品珏,蕭玉融還愁怎麼在柳品珏眼皮子底下頂風作案,沒想到柳品珏主動讓他們幫她作弊。

  蕭玉融問:「先生既然知道,那為何還要如此呢?先生不覺得我躲懶偷閒不應該?」

  「這些東西,做來何用?」柳品珏淡淡道,「那些規勸守禮規矩的書,抄了你就會聽?那些刺繡,繡了你就會安於閨閣?」

  那也確實。蕭玉融心想。

  柳品珏道:「你既不拘於三綱五常,三貞九烈。那也該知曉,人如螻蟻,於史書興亡而已也只不過是一紙空文罷了。」

  他拿書卷敲了一下蕭玉融的頭,「這些東西,於你而言本就無用。學了,史書也記不住你。」

  蕭玉融略有失神,看了柳品珏片刻。

  柳品珏此人,的的確確是有大才,有野心,難怪前世成了叛軍主君呢,不當皇帝可惜了。

  只是今宵寶座上坐的是蕭氏人,還真是既生瑜,何生亮。

  對於有能者,身為師徒,柳品珏的確盡他所能教導,只是真對上了,他也絕不會手下留情。

  「先生做這些,便只是為了被史書記住?」蕭玉融問道。

  柳品珏沒回答,而是反問:「你做這些,難道就只是為了好玩嗎?」

  「我先前就同先生說了,我想要的可多了。」蕭玉融說。

  柳品珏望向她,而她目光堅定,如有野火焚燒,照亮天明。

  「我要卓然高立,要站在天底下最高的地方俯瞰楚樂江山,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我要隻言片語便成旨意,天下口口相傳,無人膽敢笑是戲言,叩首奉行。」

  「我要裹挾珠光寶氣,珠屑鋪街作雲,金粉砌殿如土,閒來無事作樂,絲綢錦緞裂聲,琉璃翡翠擲響,孌童美姬歌舞。」

  「我要千年萬歲,椒花頌聲,史冊留名,後人銘記。所有人提起我昭陽的名號,都稱在於先生之上。」

  柳品珏看著口出狂言的徒兒,不緊不慢地鼓掌,「好志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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