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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年輕的殘忍

2024-08-06 11:42:44 作者: 無事小C
  談完了正事,蕭玉融也跟王伏宣談談私事,「所以,你方才為什麼發那麼大火?」

  一聽到蕭玉融提起這事,王伏宣身軀一僵。

  「說吧。」蕭玉融也不著急,也沒覺得王伏宣會是開口就說的人。

  她先是慢悠悠地喝了一杯茶,才耐心地等待王伏宣回答。

  就王伏宣這擰巴的性子,嘴硬得要命,撬開他的嘴比登天都難。

  「他們私底下在議論我的腿,說我再怎麼往上爬,也是個性子陰暗的瘸子,不良於行的廢物。」王伏宣說。

  他低著腦袋,眼尾通紅,也不知道是委屈還是被氣的,「剛剛那個被割了舌頭的,他說我是雜種!」

  「連吃帶拿,哪裡還有說主人家的道理?」他陰惻惻地說道,「沒要他的命,都是我仁慈。」

  「又不是沒被說過,被說了那麼多回,還氣呢?」蕭玉融問道。

  「你也覺得是我小題大做?覺得我陰晴不定?」王伏宣猛地抬起頭看向蕭玉融,神情從不可置信轉變為憤怒。

  蕭玉融皺了皺眉,「你知道我從來沒有那麼想過。」

  「騙子!」王伏宣咬著牙吼道,「說什麼看重我,都是假的!你也是這樣!」

  「之前也是這樣,騙我跳進湖裡,你丟下我一個人就走了!」他整個人都開始發抖。

  「伏宣!」蕭玉融厲聲喝止。

  王伏宣僵住了,咬緊了牙關,最終還是沒再說什麼。

  他提懸的心,不可言述的煎熬,還有他每一次看向蕭玉融側臉和背影的目光。

  他明明還是氣,他明明還是記恨,但是偏偏蕭玉融一喊他名字,他又不敢接著說下去了。

  蕭玉融知道王伏宣從小就過得很艱難,在吃人的世家大族裡頭,在權欲漩渦的中心裡沉浮。

  他的父母雖然是王氏嫡系,但並不受關注,只是中人之姿,在族中需要看人眼色,維持住地位也要絞盡腦汁。

  在父母葬身天災之後,王伏宣在族中的日子愈發困難起來,仰人鼻息,搖尾乞憐,才能換來一線生機。

  族中長輩看不起他,族中兄弟姐妹欺負他,連例銀吃食也會被剋扣。

  在有足夠的實力前,反抗沒有用,王伏宣想知道這個道理的代價很慘重。

  某次被要求學狗叫從胯下爬過去,王伏宣忍無可忍,他還了手,砸破了族兄的腦袋。

  次日族兄的母親就找上門來,叫下人打斷了他的腿,罵他只是個無父無母的低賤野種。

  他躺在冰天雪地里拖著斷腿,沒有郎中,沒有草藥,甚至沒有炭火。

  如果不是奶嬤熬壞了眼睛做繡品換點藥草,當時的家主怕傳出去名聲不好聽還是請了郎中,他的腿就徹底壞了。

  但即使是這樣,他還是落下了病根,那條腿走路快了一瘸一拐的,狼狽到讓人笑話。

  只要這條腿還是瘸的,只要他還坐在輪椅上,無論他爬得多高,那些人都會在背地裡嘲笑他。

  這條腿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他還是曾經那個無能為力的自己。

  「王伏宣,你還在因為當時我騙你跳進冰湖裡而記恨我。」蕭玉融半眯著眼睛看他,「你說你原諒我了,是在騙我。」


  「我是原諒你了。」王伏宣別過頭,攥緊了掌心,「我只是忘不了。」

  被他砸了頭的族兄在學堂里欺負他的時候,蕭玉融站出來了。

  蕭玉融笑吟吟地說要跟他打賭,就賭他能不能猜出自己腰間的穗子是藍的還是紅的。

  贏了,族兄他們就不能煩他。輸了,他就得跳進冬天結了冰的湖水裡。

  王伏宣還以為蕭玉融是想要幫他,因為蕭玉融前不久才笑著向他炫耀自己新得了一條新穗子,是湖藍色的。

  所以王伏宣堅定無比地說出了藍色,而蕭玉融取下穗子,卻是紅色的。

  很難形容那一刻的心情,即使是王伏宣到了現在回想起來,還是無法描述。

  因為族兄大聲地笑起來,那群人笑得前仰後合,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而他望向了蕭玉融,蕭玉融低著頭把玩著手裡的穗子,目光輕薄得像是春日裡將要融化的雪。

  抬眸望向他的時候,眼神也沒有絲毫動容與變化,只是隨意一瞥般。

  連蕭玉融也來騙他,夥同那群人騙他。

  「不是吧?小瘸子,你還真以為公主會幫你嗎?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一個斷腿的廢物還敢痴心妄想呢?」

  「他該不會真的以為公主可憐他吧?也是,長了張小白臉,除了搖尾乞憐,也沒有別的辦法了吧?」

  「克父克母的孽種,害死了自己爹娘,來日必定也是刑妻克子的,哪個好人家女兒願意嫁給他?」

  「那可不一樣,長了張騙人的臉,人雖然陰森了些,但怎麼說也是王氏的人吧?那些勾欄瓦肆的姑娘估計願意嫁給他哈哈哈哈!」

  刺耳的笑聲一陣一陣往耳朵里鑽,忽而間天地都在旋轉。

  「喂,你怎麼還不跳?」族兄抱臂催促他,「該不會是說話不算數吧?」

  王伏宣已經不記得自己當時的姿態有多狼狽了,只記得自己推著輪椅直接跳下了寒冬臘月里的湖水裡。

  湖面上結著一層薄冰,湖水的刺骨直往骨縫裡鑽,冷得麻木,痛得哆嗦。

  沉重的輪椅早早地墜入了湖中,他費力地在湖水裡撲騰,往岸邊游。

  那些人大笑著諷刺他的醜態,而蕭玉融站在人群里,踢了一塊浮冰。

  「行了,別把人弄死了,不然父皇責罰我,我又要抄書。」蕭玉融高高在上地說道。

  王伏宣抱著那塊浮冰,有了喘息的時間。

  那群人不敢在明面上忤逆蕭玉融的意思,也知道不能真把人弄死了,看了一會便覺得無趣,丟下幾句狠話就離開了。

  蕭玉融站在岸邊看著王伏宣爬上來,解下自己身上溫暖漂亮的狐裘,披在他的肩膀上。

  「我同你開個玩笑,你不會生氣吧?我知道你會原諒我。」蕭玉融笑意盈盈的眼睛,仿佛真的只是開了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她總能這樣,上一秒還掐著別人脖子,下一秒就能鬆開手笑著說只是一個玩笑,你不會真的在意吧。

  這樣年輕,這樣殘忍,這樣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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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時候的王伏宣渾身上下都濕透了,在寒風裡瑟瑟發抖,陰沉沉地看著蕭玉融的眉眼。


  良久,他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是。」

  直到好多好多年以後,王伏宣還是無法忘記,他好像恨蕭玉融,但是似乎也沒多恨蕭玉融。

  那算什麼呢?

  即使是現在王伏宣也還是無法明白自己的心意。

  「忘不了就是無法原諒。」蕭玉融平淡地說出這個事實。

  她解釋之前發生的事情:「先前那次,我確實騙了你。不過那會他們打算放毒蛇咬你的,掉進冰湖裡總比被毒蛇咬了好吧?你又沒錢治病。」

  「所以我給他們出了這個主意,比起捉弄,他們當然更喜歡折磨你。」她說,「這樣,他們知道我的態度,知道你是我的獵物,欺負你就不會再很過分了。」

  她又想了想,道:「所以之後我時常跟你玩,拖著你一起。也是告訴他們,你是我的獵物,我的玩物,我正在興頭上。」

  王伏宣微微一怔,而蕭玉融的神情依舊冷靜。

  他笑了一聲,撇開臉,「新情舊愛,來去自由。你對我好,也只不過是心血來潮施捨我,厭倦了就會離開。」

  「我對你好嗎?」蕭玉融笑了出來,「啊,那你真是誤會我了啊。」

  王伏宣看向蕭玉融,蕭玉融像是聽了個笑話般,歪頭看他。

  「我明明還有其他方式保護你的。」她說。

  王伏宣收回了視線,沒有再看蕭玉融,身軀卻顫抖了一下,連帶著睫毛也一塊撲朔。

  蕭玉融幽幽地說道:「雖然我那種辦法,確實可以讓你更安穩。因為如果我明目張胆保護你,他們會更加記恨你,愈發想方設法避開我欺辱你。」

  「但是我明明也是有更好的辦法的啊,能讓你不受折辱,不受苦難的方法。」她盯著王伏宣看。

  王伏宣沒敢回頭看她,於是她繼續說:「我能做到,當我卻沒有做,你知道為什麼嗎?」

  沒有得到王伏宣的回答,蕭玉融似乎也並不需要他回答。

  她那樣輕描淡寫地笑著說:「因為你的苦難與我無關。」

  王伏宣側過臉看向蕭玉融,心如死灰的人被這一瞬窺探到一絲縹緲的活人氣。

  「我那麼做是因為好玩,至於你的想法,你的苦難,於我而言無關緊要。」蕭玉融說。

  她明明可以只告訴她為了王伏宣用心良苦的那一部分,然後高高在上地接受王伏宣的虧欠就可以了。

  可是她偏偏就把一切都撕開了,把殘酷的真相告訴王伏宣。

  可笑的是,即使是知道蕭玉融是這樣的人,王伏宣卻還是感到在冗長黑夜結束後長舒一口氣的放鬆。

  「這樣嗎……」他低垂眼眸。

  蕭玉融微笑,「知道了答案,明白我是什麼樣的人,你是不是很失望?」

  「恰恰相反。」王伏宣從這裡才開始直視蕭玉融的眼睛,「我慶幸你是這樣的人。」

  「如果我是個好人的話,有朝一日我們對立為敵,你怕是會不捨得。」蕭玉融道,「但我是這樣的壞,你就不必手下留情了吧?」

  王伏宣閉上了眼睛,「……是啊。」

  他本以為自己這樣在陰溝里扭曲著爬出來的人,會喜歡溫暖,會喜歡陽光,會喜歡一個徹頭徹尾的好人。


  但是蕭玉融的陰影蔓延上了他的袍角,直至把他整個人都淹沒了。

  這時候他才明白,他竟喜歡這樣的不見天日。

  跟王伏宣達成了交易,蕭玉融不花分文就得到了地契,和李堯止離開了王家。

  離開之前,蕭玉融還去了王婉茹那,跟她多聊了幾句。

  蕭玉融心思轉了幾轉,看著滔滔不絕跟她吐槽自己爹娘成日裡催促她早日成親的王婉茹。

  「婉茹,你有沒有想過不嫁人?或者是不那麼嫁人?」蕭玉融問。

  王婉茹愣了愣,「啊?」

  蕭玉融打量著她,「你願意到我這兒做女官嗎?」

  「女官?」王婉茹的嘴張得更大了。

  「扶陽衛里本就有女子,如今我當權,自然也會給女子更多機會。」蕭玉融道,「公主府中幕僚,無論男女,有能者居之。」

  她的目光淡淡地放在遠方,「世家女兒本就才貌雙全,若加以引導,必不輸男兒郎。這世道女子本就艱難,我願意給她們一個機會。」

  王婉茹低著頭,雙手無意識地交握在一起,「可是為女官的話,我……」

  蕭玉融說:「你可以試試,你差那些酒囊飯袋什麼了?他們都能入朝為官,你為什麼不可以?」

  「我真的行嗎?我就只會處理家族事務啊。」王婉茹有些動搖了。

  「你如果想要入朝為官,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這也是我之後要做的。這不僅是我願意給她們一個機會,也是扶持我自己的勢力。」蕭玉融說。

  她話鋒一轉:「但你若是不願意,做我府中的女官處理府內事物,也是可以的。或者你也可以去宮裡,哪怕留在王家處理族中事物也可以。」

  「這些,都只是為了不讓我嫁人嗎?」王婉茹反應過來了。

  「嗯,你敢把自己的一生託付給一個完全不了解的男人嗎?與其託付給他們,倒不如託付給我。」蕭玉融道。

  前世她死得也太早了一些,只記得王婉茹身為王氏嫡系的女兒,很早就被父母嫁給了另一個世家大族的子弟。

  嫁人之後,王婉茹也和她逐漸疏遠了,漸行漸遠漸無書。

  那時候她的精力被叛軍占據,並沒有太多閒心關注昔日的摯友。

  在王氏反了以後,她更加沒心情了。

  只是想,曾經那個明亮的女孩子就那麼安置於後宅里日復一日地磨耗,覺得可惜。

  所以蕭玉融繼續勸王婉茹:「哪怕你想要留在家中,我可以幫你同王伏宣去說。他也煩宴席交際這類事情,也不會在乎你嫁人能謀利多少。」

  「我、我不想嫁人。」王婉茹終於下定決心。

  她深吸了一口氣,「我要留下來,做你的女官,也為王氏處理族中事務。」

  蕭玉融展顏一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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