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里春寒料峭,西郊洞庭湖仍結著厚厚的冰。
這裡春冬兩季原本最是熱鬧。
春日狩獵,冬日賞雪,大魏皇城的達官貴人們最喜歡來此地。
可今日,大湖兩岸園林空曠幽靜,一片死寂,看不到半個人影。
湖水白冰蒼茫,除了冷,還是冷,像是重回到那個飄著雪花的凜冬時節。
一夜時間,本有「祥湖」之稱的西郊洞庭湖突然變成了一座死湖。
只因昨夜,洞庭湖水裡死了一個人......那人身份很不簡單——大魏平秋候的小女兒,羅郡主。
聽到這個消息後,平秋候震怒,悲痛之餘,當即派兵封鎖了整座洞庭湖。
當日陪著羅郡主去洞庭湖游冰賞月的侍衛丫鬟們全部被抓了起來,關進了公爵府的密牢。
隨後一紙密信送到了執筆人衙門,讓秦逍遙派人過來處理。
......
執筆人後勤辦事處,冷長空接過了木牌吏員遞過來的卷宗,匆匆一眼,神情頓時變了。
蘇羨皺起眉頭,看了冷長空一眼。
他知道每當冷長空露出這個表情時,就一定是遇到了什麼很棘手的案子。
李三思也感覺氣氛不對勁。
但有外人在,他忍著沒說話。
「羅郡主死了。」
冷長空沉聲說道:「昨夜郡主留宿大湖園林,整夜未歸。今日一早,陪同的丫鬟準備伺候她起床,卻發現床上無人,被子也疊的好好的,園林各處也尋找不到,最後去湖邊一看,郡主被凍死在了湖中央。」
放下卷宗的那一刻,他的神情變得愈發沉重......死了一位郡主,這事兒可不小。
蘇羨握筆的手驟然緊了緊。
震驚之餘則出現了一絲興奮......沉寂多日,終於有事做了。
有種異樣的病態感。
李三思拿過卷宗看了一眼,上面內容很簡單,基本上和冷長空描述的一樣。
只是多了個結案陳詞:郡主貪玩,深夜私出遊冰賞月,墜湖,不救身亡。
也就是說,羅郡主的死,只是一場意外。
「既已結案,還來找執筆人做甚?」
李三思有些不解。
他望向木牌吏員,下意識問道,「這卷宗何人所寫?」
詢問的語氣讓木牌吏員有些不爽。
這是哪位?敢在冷大人和蘇大人面前插嘴?看令牌也是個新兵,真是不懂規矩!...木牌吏員不搭理他,下意識望向了冷長空。
「說!」
冷長空板起臉來。
吏員當即開口,「卷宗來自三法司,他們一早便收到了羅郡主死亡的消息,火速展開了調查,不過兩個時辰,便將案子定性為一場意外墜湖事故。」
「效率很高,很符合三法司的辦案態度。但很明顯,有人不滿意這個結果。」
李三思盯著吏員,目光灼灼。
吏員不說話,又一次望向了冷長空。
「問什麼就說什麼,看我做甚?」
冷長空罕見的發飆。
吏員惶恐,趕忙回道,「是平秋候!他堅持認為羅郡主是被人謀害致死,所以便派人送信來到執筆人,想讓秦司長親自出面詳查此案。可司長大人正忙著另外一件案子,脫不了身,便讓冷大人去公爵府走一趟。」
「嗯?」
冷長空愣了一瞬,他抓住了重點:「只有我一個?」
吏員點點頭,「司長大人那邊還需要蘇大人幫忙,羅郡主的事,只能冷大人您自己去了。」
這......
「很好。」
蘇羨望向冷長空,「獨自表現的時候到了......相信自己,沒有我,你一樣可以。」
言語間帶著些許嘲諷。
冷長空深吸了一口氣,忘掉不愉快,打起感情牌,「我們是搭檔。」
「呵呵。」
蘇羨毫不留情的轉過頭,提筆而去。
臨走之前他送給了李三思一段話,「這個案子我勸你不要參與,公爵府的小郡主死了,查的出來一步登天,查不出來,平秋候一怒之下送你上西天,那都是一句話的事。冷長空靠著銀組小隊長的身份或許能保一命,可你一個小小的木組新人,該怎麼死就怎麼死,沒人救得了你。」
這不是危言聳聽。
這是忠告。
李三思沒說話,眉眼低沉。
沉寂片刻,忽然朝著門外走去。
這就都走了?...冷長空眼神變得有些複雜,他嘆了口氣,情緒稍顯低沉。
終究是一個人扛下了所有。
失落無措關頭,李三思的聲音卻忽然響了起來,「冷大哥,你還不走嗎?」
「嗯?」
冷長空看著停在門口的李三思,疑惑道,「走?去哪?」
「自然是去公爵府啊!」
李三思揚起手中的卷宗,「平秋候怕是等急了。」
冷長空驚喜道:「你打算與我一起?」
不然眼睜睜看著你丟執筆人的臉嗎?...李三思笑著點點頭,「當然。」
言及至此,再不需多言。
好兄弟!...冷長空提起長劍,揮手斥退一臉懵逼的木牌吏員,大步跟了上去。
......
等到李三思和冷長空趕到公爵府的時候,已是未時四刻。
烈陽當空,氣溫升高,空氣有些燥熱。
可公爵府里卻處處散發著一股攝人的寒氣。
李三思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羅郡主的死,讓整座公爵府都陷入了一種極度悲傷且沉重的氛圍中。
平秋候發了一上午的火,氣得差點把昨夜隨行的丫鬟侍衛全部斬了。
如今剛剛回房歇會兒。
王妃傷心過度,據說已經暈了過去。
到現在還沒有醒來。
小王爺昨夜也在洞庭湖岸邊的園林過了夜,醒來聽說郡主姐姐死了的消息後,便開始高燒不退。
大夫診斷說是感染了風寒,加上傷心過度,需要長時間的靜養。
迎接李三思和冷長空的,是府里的大管家,姓周。
「在下周密,府中管家,見過兩位大人。」
周管家四十上下,看模樣很是精明,狹長的眸子從二人腰帶處輕掃而過,看到了冷長空的那面銀牌後,他的表情沒有變化。
依然帶著恭敬之色。
可當他看到李三思腰間的木牌之後,不由得抽了抽嘴角,眼中露出了些許不屑,只是被他隱藏得很好。
「銀組追兇小隊長,冷長空。」
駐劍於地,冷長空儘量壓低嗓音,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悲傷些,「羅郡主的死,在下感到很遺憾......晚點秦司長會親自過來弔唁。」
「有心了。」
周管家說道:「冷大人有什麼需要我配合的,儘管說......候爺已經吩咐過了,公爵府任你們通行,只要能把兇手找到,他將不惜一切代價。當然,報酬也絕對少不了。」
看得出來平秋候的決心很大。
冷長空點點頭。
隨之望向李三思。
場面話他能說幾句,接下來的斷案他可就不擅長了。
細心的周管家敏銳的察覺到了冷長空的眼神路線,「這位冷大人看一個木組的新兵做什麼?難不成還指望他能破案不成?哦!應該是想考驗下新兵獨立破案的能力。不愧是執筆人,不放過任何一個教學的機會。」
望向冷長空的眼神中頓時多了幾分佩服。
李三思心領神會,突然開口,「既然三法司都已經斷定羅郡主的死是意外墜湖,為何候爺還一直強調這是一場謀殺?他是不是掌握了什麼不為人知的線索?」
周管家看了李三思一眼,平靜的搖了搖頭,「大人多慮了,侯爺從哪來的線索?他只是不想羅郡主死的不明不白。」
這老頭忒不老實……進入探案狀態,李三思明顯認真起來。
他隨之開口,語速飛快,「理論上來說,三法司的人就算再怎麼不中用,探案的能力也要比候爺強。他們得出來的結案陳詞理論上來說也一定是比候爺的自我臆測專業得多。可候爺就是不信,甚至要讓我們執筆人來重查此案,說明他就一定有不信的理由。」
「所以我基本上可以肯定,候爺一定是掌握了什麼重要的線索,而這個線索,足以將這個案子給定性成一場謀殺案。」
他看了眼周管家,繼續說道:
「一般案子的線索大概可以從兩個地方來,一個是案發現場,另一個便是屍檢報告。」
「案發現場就在洞庭湖,每個人都能去看,三法司的人一定也去勘察過,可從結果上來看,他們並沒有發現什麼。可屍檢報告就不一樣了......郡主身份尊貴,又深得候爺寵愛,所以她死後候爺肯定不想有外人來對她的屍體進行任何形式的打擾,這其中就包括了仵作的查看。這也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三法司的發揮。」
「但我想候爺自己,事後應該親自或是安排了信任的人,對羅郡主進行過屍檢,然後,得到了某種線索,證實郡主是被謀殺。」
說到這裡,李三思沉默了片刻。
他很認真的看了周密一眼,「此案事關重大,疑點極多,還請周管家以實情告知。」
此人心思竟如此縝密!...周管家讚嘆一聲,隨後皺起眉頭,猶豫了很久,這才嘆息道,「不愧是執筆人,沒想到只是木組的新兵便能有這般清晰的邏輯,周某佩服。」
李三思面無表情……這只是最簡單的邏輯推理,沒什麼了不起的。
他下意識看了一眼冷長空,這位仁兄仍處於懵逼狀態。
周管家說道:「此事可能會影響到公爵府以及羅郡主的名聲和清譽,還請二位務必保密。」
李三思和冷長空同時點頭。
職業操守還是有的。
其實李三思已經大概猜出來了......能毀掉郡主清譽的謀殺,肯定帶上了某種顏色。
周管家開口,聲音有些異樣,「郡主她,已非完璧之身......府里的老嚒嚒檢查的很仔細,郡主已經被破了身子,至今不過十二個時辰。」
果然!
李三思猛然直起身子,「這是一場姦殺案!」
那麼當夜隨行的丫鬟們基本上先可以排除嫌疑。
周管家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帶上了一絲警告,「侯爺的意思是,希望執筆人能夠體面的把案子給破了。」
所謂體面破案,自然是既要把兇手找到,又不能讓人知道郡主已被人辱了身子。
你在教我做事嗎?…李三思抬眼望向周管家,試探著問道:「確定不給驗屍?」
屍檢在兇殺案中的作用至關重要,可以藉此推斷出死亡時間,致死原因,兇手的作案手法,甚至可以剝絲抽繭,一步步間接的鎖定兇手。
白鹿門之案中如果沒有進行屍檢,只怕李三思也無法順利找到孫無常的死亡之謎。
可如今平秋侯不給驗屍,等於是將真正的兇手擋在了暗影中。
本就懸疑的案子更增加了難度。
或許,在這些王候眼中,聲譽要比真相更加重要。
周管家很認真的點了點頭,「這一點沒得商量。」
態度很是堅決。
李三思無奈問道:「昨晚陪同郡主留宿洞庭湖的護衛有多少人?」
「兵將三十人,皆在園林外圍待命,內侍一人,守在郡主屋外。」
周管家說道,「如今他們都被關押在密牢中。」
「我要見見那個內侍!」
李三思沉聲開口,「就目前來看,他的作案嫌疑最大。」
以他的經驗來看,嫌疑最大的人,到最後往往不是兇手。
但如今局面受限,想要知道更多的細節,只能先從隨行的侍衛開始查起。
周管家看了一眼冷長空。
似乎是想看看他的態度。
「我也想見見那個內侍。」
冷長空收起駐地長劍,昂首說道。
平靜的姿態仿佛成竹在胸。
周管家眯起眼睛,「我來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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