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頭戲終於來了,最終還是要落實到大掌教的問題上。
道門的最高權力寶座,也是整個東方世界的最高權力寶座。
相對應的,泰斯特死後,聖廷的大清洗已經開始了,截止目前為止,超過兩萬人被審判所秘密抓捕,據說有八千餘人接受了「殘酷且嚴厲」的審訊,甚至已經有兩千人被處死。
更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是,被處死的人中,奧法議會和各類兄弟會的成員只占據了少數,最多的是教士階層,其次是貴族階層,都是聖廷內部的自己人——教士上火刑柱,貴族上斷頭台。
這已經不是教宗的憤怒那麼簡單了,是各方勢力共同作用的結果,事態的發展已經超出教宗的掌控。
這是一次不同於道門的大內鬥,其後果也很難說。
相對來說,道門倒是更為光明正大,能選就選,不能選就打。
這次金闕大議可以視作最後的談判,國師必然要求七代弟子重新選舉,地師必然要求直接八代弟子選舉。
這兩個要求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只有「舉」,沒有「選」。
隨著慈航真人退選,七代弟子只有兩個候選人,在大掌教飛升之後,只剩下清微真人一個人,大掌教選舉可沒有反對票,就算不認可清微真人,在沒有競爭對手的情況下,也只能棄票不投。
八代弟子是同樣的道理,仙人修為是參加大掌教選舉的硬性要求,現在八代弟子中只有齊玄素一個人滿足這個條件,只要啟動八代弟子的選舉程序,沒有競爭對手的齊玄素就必然能夠勝選。
所以選舉結果不是選舉之後才決定,而是選舉之前就能決定。
要爭的不是選票,而是應該怎麼選的問題。
張月鹿對此早有預料,並不覺得意外,她正注視著齊玄素。
齊玄素作為掌堂真人,位置十分靠前,與張月鹿之間隔著好些掌府真人、掌宮真人,此時齊玄素正襟危坐,行動自如,言談如常,似乎沒什麼問題——哪怕是天師親自見到了齊玄素,也沒能發現什麼明顯問題。
可張月鹿還是有一種直覺,這個齊玄素有些不對勁——這種感覺不是來自對局勢的判斷,哪怕齊玄素事前沒有提過這方面的事情,她也是這樣覺得。
齊玄素似乎感覺到了張月鹿的目光,回頭望了一眼。
兩人的視線交匯,張月鹿沒有退縮。
齊玄素麵無表情,又轉過頭去。
就在這個時候,地師和國師再次交鋒。
國師說道:「我重複一遍:道門從未有過不允許同輩大掌教的明文規矩,嚴格來說,二代大掌教和玄聖也是同輩之人,只是我們一直不把玄聖視作單純的大掌教,凡是提到歷代大掌教,都會把玄聖排除在外,所以才有了『道門從未有過同輩大掌教』的說法。如果把玄聖看作初代大掌教,那麼道門存在同輩大掌教這樣的先例。」
地師說道:「國師,正是因為玄聖的特殊性,所以我們才不能把玄聖作為例子。嚴格來說,玄聖還是唯一未經選舉上位的大掌教,因為是玄聖確立了大掌教的選舉制度,所以大掌教選舉制度不適用於玄聖本人,只適用於後世的大掌教。我們現在討論的是,大掌教選舉制度下的大掌教,當然不能包括超然於大掌教選舉制度之上的玄聖,既然不包括玄聖,那麼便沒有同輩大掌教這樣的先例。」
國師說道:「先例就是先例,玄聖超然於大掌教選舉制度之上與兩任大掌教是同輩人並不衝突。」
地師說道:「就算不談玄聖的特殊地位,之所以造成這種現狀,是因為當時的特殊性,所謂初代弟子和二代弟子,其實年紀相差不大。比如姚祖和她的弟子,姚祖的弟子比姚祖還要年長几分,二代弟子不能順利接班也在情理之中,關鍵在於時間不夠了。二代大掌教在位時間不長,遠不如玄聖和三代大掌教,事實上三代弟子才是真正的第二代接班人。相較於初代弟子和二代弟子的混亂,七代弟子和八代弟子傳承有序,是徹徹底底的兩代人,又如何能混為一談呢?」
國師說道:「你要談先例,我跟你談先例,你現在又要談現狀,那我就跟你談現狀。道門最大的現狀就是群龍無首,情況十分複雜,局勢十分緊急,我們需要一個足夠成熟的領袖,穩住危如累卵的道門形勢,而不是選一個乳臭未乾的孩子去慢慢成長。」
地師說道:「我當然考慮到了這一點,所以我提議,由大掌教夫人暫行大掌教職責,七代大掌教飛升與六代大掌教飛升不同,前者系被迫飛升,後者則是主動飛升。六代大掌教自願放棄了剩餘任期,七代大掌教的任期還未結束,應由七代大掌教夫人代行大掌教權柄,直至七代大掌教的百年期滿。」
「笑話!」國師怒極反笑,「人都已經飛升了,還能搞出一個所謂的『任期未滿』,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們把道門的律法當成什麼了?如果真要這麼幹,那也沒必要選大掌教,直接讓大掌教夫人成為第一位女子大掌教,豈不是更好?這與皇族和後族有什麼區別?全真道是皇族,壟斷大掌教的位置,正一道是後族,壟斷大掌教夫人的位置,皇帝不在了,太后臨朝稱制,等待小皇帝長大,我們太平道只要安心做臣子就夠了。」
天師終於開口了:「這是十分嚴重的指控,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這一套在道門是不被允許的,如果國師想要在金闕當著諸位道友的面指控我和地師,甚至還要包括全真道和正一道的眾多道友們,那麼相應的證據也必須夠分量才行。在過秤之前,我要申明一下正一道的立場,證據可以偽造,行為和動機可以曲解,但是事實無法改變,無論是進行七代弟子的大選,還是進行八代弟子的大選,大掌教夫人都不會以候選人的身份參與進去。」
三師全都下場了,幾乎是一句接著一句,容忍對手把話說完已經是他們最大的克制,其他人,無論是參知真人,還是平章大真人,都插不進口去。
也許大掌教夫人、齊玄素、清微真人可以參與,但三個人都選擇了緘默。
直到三位副掌教大真人有了片刻歇息,清微真人才開口道:「我想,我們應該聽一聽當事人的說法——到底是誰向大掌教檢舉了地師?」
「齊玄素」沉聲道:「是我。」
清微真人望向齊玄素:「『我』是誰?」
「齊玄素」沉默了片刻:「我就是我。」
清微真人笑了:「你檢舉了地師,地師卻要想盡辦法扶持你上位,地師如此不計前嫌,著實讓人意外。」
「齊玄素」淡然道:「畢竟我還是全真道弟子,也許在地師看來,全真道的利益更在個人利益之上。至於大掌教因此而意外飛升,我承認是我的過錯,我要做出深刻檢討。」
這話很不講規矩,怎麼能公然說全真道的利益如何如何呢?總要拿道門的利益和大局遮掩一下,可現在已經無所謂了,在差一步撕破臉的情況下,已經沒人在乎這個了。
清微真人長長嘆息一聲。
其他人聽得不明所以,張月鹿卻很明白,清微真人一定看出了什麼,這是為齊玄素感嘆,也許在清微真人看來,齊玄素已經死了。
大掌教和小掌教都不在了。
一個是跟自己鬥了半輩子的宿敵,一個是自己曾經很欣賞的下屬。
結果落得如此下場。
怎麼能不感嘆呢?
張月鹿忽然覺得,清微真人已經不是臨大事有靜氣,在如此關頭,他竟然還有閒心去感慨他人命運的無常,難道他就不擔心自己和太平道的未來嗎?
是有底氣,勝券在握?
還是抽離在局勢之外,對於一切都無動於衷?
如果是第二種情況,那麼不得不說是一種諷刺,現在真正能角逐大掌教的人選就兩個,一個是七代弟子的清微真人,另一個是八代弟子的齊玄素。
結果清微真人完全漠不關心,齊玄素則變成了「齊玄素」。
那麼到底是誰在爭奪這個大掌教的位子?
張月鹿望向分毫不讓的地師和國師——天師並不無辜,只是天師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很難得手,所以不得不像慈航真人那樣明面上退出大掌教的角逐,另闢蹊徑。
這次金闕大議,最終還是談崩了。
一番長長的激烈辯論之後,地師最終說道:「這樣罷,我可以退讓一步,七代弟子和八代弟子一起選,就由清微真人對太微真人,最後得票多者為八代大掌教,不知國師以為如何?」
已經沒有耐心的國師拔出了他的佩劍——曾經屬於李祖、玄聖、東皇以及歷代李氏家族之主的仙劍「叩天門」。
然後國師說出了那句「傳誦千古」的名言:「天下事不在爾等鼠輩,爾要試試我劍是否鋒利嗎?」
這是一個信號。
太平道的真人們紛紛起身。
地師手中無劍,卻分毫不讓:「我劍也未嘗不利。」
全真道的真人們也隨之起身。
只剩下正一道的真人還坐著,卻也快要坐不住了。
這一幕並不讓人意外。
這並不是一場宮變——沒有突然性,也沒有隱蔽性,參加議事的人都提前做好了心理準備,也做好了戰鬥準備,誰也不抱有幻想,所以談不上埋伏和摔杯為號。
這更像是一場火併,雙方談不攏之後,亮明車馬,真刀真槍地打上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