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張家而言,廢天師之亂算是半個禁忌話題,很少有人提起,反倒是李家更喜歡提,因為這是張家的痛點,也是張家失敗的開始。
當年玄聖因為路線之爭,與李祖鬧得很不愉快,直到李祖臨近飛升,父子二人才算和解,反而是張祖,與玄聖關係融洽。
如果要形容,那麼張祖與玄聖的關係,就像是天師與齊玄素的關係。雖然道門變成今日這般模樣,三師都難辭其咎,但從齊玄素個人情感來說,天師無疑是對他最好的,他對天師沒有太多惡感可言。
可以說,除了少數個例,歷代張家當家人在這方面都做得很好,尤其是在對待優秀後輩的問題上,哪怕不提攜,也不會去得罪,與人為善。這也算是一種家族傳承。
尤其是張祖為了大局與徐祖兌子之後,玄聖更是高度評價張祖,如果張家人能夠堅持張祖的路線,那麼張家的前景是極好的。
可因為張祖是倉促飛升,沒能交代後事,所以廢天師趁機奪權,廢天師惱恨玄聖殺死他的兒子,於是暗中聯絡儒門、西道門、徐祖餘黨,反對玄聖。
這就是廢天師之變的由來。
最終玄聖強硬鎮壓正一道,廢天師被殺,儒門大祭酒被殺,雲錦山被打斷地脈,大真人府受損嚴重,甚至後續影響也極為深遠,玄聖直接打破了非張姓不能擔任天師的傳統,強推了一位異姓天師。
與此同時,李祖飛升,李家再也不必在父子之間左右為難,全面倒向玄聖,東皇直接滑跪,太平道成為玄聖最忠誠的部下。
這兩個轉折之後,李家成為勝利者,出了兩任大掌教,張家成為失敗者,連一任大掌教都沒有。
所以張家很不願意提起那段往事,許多張家人認為,如果沒有廢天師之亂,張家才是第一世家——眾所周知,玄聖並不會因為姓氏就對格外偏向李家,說到底還是張家自己沒有把握住機會,反而讓李家實現了反超,白費了張祖的一番苦心。
天師今天卻專門提起了此事,有自揭傷疤的嫌疑,因為兩件事太像了。
廢天師之亂,西道門和徐祖餘黨還在其次,性質最嚴重的是勾結儒門,當時李家和秦家則堅定支持玄聖,幫助玄聖鎮壓了廢天師之亂。
如今又是儒門大祭酒插手道門內務,這次卻變成了李家和秦家引狼入室,不得不說是一種諷刺。
這當然是一頂很大的帽子。
雖然並非是辯論贏了就能讓對手束手就擒,也不是後宅爭鬥讓老爺給自己做主,但是兩邊實力太過接近,誰也沒有必勝的把握,所以才要反覆拉鋸搶占道德高地,如果是一邊倒的碾壓態勢,那就沒必要多費口舌了,可以直接審判。
今天的皇帝沒有戴平天冠,也沒有穿十二章服,而是一身普通道士打扮,道門沒有規定超品道士應該戴什麼樣的道冠、穿什麼樣的道袍,所以皇帝只是穿了一身道士常服,去掉了「慧劍」等一切飾品,十分儉樸。
不過皇帝的氣派很大,好似他才是這裡的主人,聽聞天師的指控,頗有不屑一顧之意,淡淡說道:「此一時彼一時,廢天師之亂的時候,道門與儒門正值敵對狀態,所以廢天師是背叛道門,可如今儒門和道門已經是一家人了,大掌教四件仙物中就有象徵三教合一的『素王』。」
天師道:「紫極大真人也說了,那是大掌教的四件仙物之一,不是皇帝的四件仙物之一,儒門大祭酒能否參與道門事務,只有大掌教說了才算,皇帝可不是大掌教。」
皇帝伸手從虛空中拔出了自己的佩劍——仙劍太阿,稍遜於三大仙劍,與「順天劍」相差不多,屬於第二個檔次的仙劍,不過仍舊不可小覷。
「事到如今,是非對錯,我已無意再辯,無非是提三尺劍,掃清寰宇,滌盪污泥濁水。」皇帝緩緩橫劍身前,劍身上映出雙眸,「地師!上次齊州一晤,不甚盡興,聽聞大掌教又敗於你手,不得已飛升離世。若論修為,都說你才是道門第一人,權殊今日便要再次領教,比個雌雄。」
地師的瘋狂快要壓制不住,聞聽此言,放聲而笑:「好得很,真是好得很,秦家小兒,便讓我看看你的手段!」
話音落下,兩人同時進入了一種十分玄妙的狀態,周圍的一切都遠去了,最終只剩下兩人。
兩人身處一個既不屬於金闕也不屬於洞天的虛幻世界之中,地面變得波光粼粼,似乎踩在水面上,水中倒映出兩人的影子,然後世界上下顛倒,下為上,上為下,腳下的倒影分別取代了本尊,浮出水面。
在其他人的視角中,便是地師和皇帝同時消失不見了。
雖然金闕有著壓制境界修為的作用,但兩人的修為太高,許多神通還是能夠生效。
虛幻世界中,皇帝手持長劍緩緩前行,身後留下一連串漣漪,開口道:「地師,我不是裴玄之。」
「都一樣。」地師絲毫不留情面,「都是我的手下敗將,有什麼區別嗎?」
皇帝不怒反笑:「既然你是六代弟子第一人,而我是七代弟子第一人,那就看看是老人老而彌堅,還是後浪把前浪拍死在沙灘上。」
地師沒有動用「陰陽仙衣」,而是伸手從虛空扯出一柄青銅大斧,表面滿是乾涸的血跡和斑斑鏽痕,名為「戚天」。
相傳一代天庭有天神不服從二代天庭,被天帝砍去頭顱,卻能不死,以乳為眼,以臍為口,執干戚而舞。所謂「干戚」就是斧和盾,「干」是盾,「戚」是斧,此斧故名「戚天」,寓意為能把天劈開的大斧。
對付大掌教的時候,地師沒有使用這把大斧,此時被金闕阻隔無法駕馭「黃天」,皇帝的修為更在大掌教之上,地師也不得不動用其他仙物了。
地師舉起大斧就劈。
完全沒有章法可言,可威力卻讓皇帝不得不暫避鋒芒。
對於現在逐漸瘋魔的地師而言,施展什麼章法反而是自縛手腳,這種胡亂劈砍才能將一身本事發揮到最大,將大斧的優勢發揮到極致。
更為關鍵的一點,這把大斧來自一代天庭,並非純粹的道門仙物,那是大巫們活躍的時代,斧頭充斥著上古的蠻荒氣息,也只有擁有大巫血脈的姚家人才能發揮出其全部威力。
每一斧下去,都會在這個臨時的虛幻世界中掀起滔天巨浪,天也搖晃,地也搖晃,甚至出現了裂痕,真要把此方天地給劈開了。
皇帝先前是單手持劍,為了應對地師的大斧,不得不變成雙手並用,除了「太阿劍」之外,左手又多出了「趕山鞭」,此鞭並非軟鞭,而是金鐵之物,有六角形的橫截面,形如竹節,容易與鐧混淆,常有人以「雙鞭」為兵刃,算是近身短兵器中比較常見的。
皇帝一手持劍,一手持鞭,交錯著擋下地師的大斧。
地師放肆大笑:「只有我在上,哪有與天齊?秦家小兒,就憑你,也想做大掌教?」
話音未落,地師又是一斧劈下。
皇帝的雙手很穩,擋下了地師的這一斧:「姚令,或者應該叫你姚月燕?朕不配做大掌教,難道你這個巫教餘孽就配?」
地師又是一斧揮出:「說什麼世人平等,無有高下,何以只有你們秦家和李家高高在上,其他人就只配下跪磕頭?我今日便要劈開你們的寶座!」
皇帝一揮「趕山鞭」,憑空生出兩座被截斷的山峰,朝著地師當頭落下。
地師只是揮動大斧,輕描淡寫地將兩座山峰橫豎劈開。
既然能夠開天,自然也能開山。
「今番我一隻手使斧,也讓你抵擋不得。」地師哈哈大笑,「秦家小兒,你自詡天子,誰許你的天命?我乃『黃天』,豈不聞皇天在上?我才是天!」
地師一斧劈下:「乖兒子,你若認我為母,也可封你個大太子,還要在齊玄素之上。」
皇帝憑藉「趕山鞭」的移山之力生生磕開地師的大斧,另外一隻手中的「太阿劍」順勢刺向地師心口。
一面大盾憑空出現,擋下了皇帝的一劍。
此乃「執干戚而舞」中的「干」,名為「干地」,此盾大小隨意而變,大可如城牆一般,小可如指甲大小。越大,覆蓋範圍越廣,防禦越低。越小,覆蓋範圍越小,防禦越高。
此時盾牌已經縮小到巴掌之大,哪怕是同為仙物的「太阿劍」刺在上面,也難以動搖分毫。
地師順勢一斧橫掃:「我執干戚而舞,秦家小兒,還不顯露你的金身?你那龍氣又要藏到何時?」
另一邊,隨著地師對上大玄皇帝,就變成了天師對上國師。
這也是老對手了,張李之爭貫穿了道門始終。
天師和國師都是用劍,除了大掌教的「素王」之外,另外兩大仙劍便是在他們兩人手中,所不同的是,國師用單劍,而天師用雙劍。
天師終於拔劍:「李道兄,你我上次交手是什麼時候?」
「記不清了。」國師面無表情道,「只是隱約記得未分勝負,正好這次做個了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