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聽古典樂比較多,」邵司邊說邊對著鏡子,抬手將右耳上的耳釘擺正,「流行樂聽得少,就連你的歌也是,沒怎麼聽過,不過略有耳聞。」
這人搭訕的本領爐火純青。
兩個不相熟的人,剛開始接觸,最忌諱的就是「冒犯」。在這方面邵司一向把控的很好,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幾分重幾分淺。
徐桓揚果然跟他多說了幾句:「巴洛克時期的音樂給我的印象比較深,華麗複雜,從層層禁錮中展現出來一種自由。」
邵司:「……」
他哪裡知道什麼巴洛克,剛才都是胡謅的。
一個流行樂樂壇歌神,對古典樂研究那麼深做什麼。
邵司腦子轉了轉:「嗯,雖然古典樂發展到後期更為自由,但巴洛克時期的音樂始終有一種它獨有的特色。」
聞言,徐桓揚頗為贊同地點了點頭:「和我想的一樣。」
他只不過是順著徐桓揚剛才說的,再往下接著說了兩句廢話而已,誰能想到徐桓揚就著這個話題,又開拓了一些專業性話題。邵司頭有點疼,一邊應付一邊不動聲色地轉動手腕看了一眼時間。
離開工還有十幾分鐘。
還好朱力來得及時,他站在門口敲了敲門,然後直接道:「桓揚,出來一下,導演找你說點事兒。正好魏老來了,把位置讓給人魏老。」
邵司抬眼望過去,覺得這個小胖墩看上去都覺得順眼了一些。
朱力只覺得這個剛出櫃的鮮肉影帝看著他的目光莫名地熱切,一時間心裡還有點發毛,又喊了一聲:「……桓揚!」
於是徐桓揚站起身,朝門口走。
朱力側身,讓徐桓揚先走出去,然後他才帶上門,關門的時候禮貌道:「邵先生,我們就先下去做準備了,希望這次也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化妝間裡頓時只剩下化妝師和邵司兩人,還有時不時開門走進來到處找道具的工作人員。
邵司這時候才留意到顧延舟給他發過來的消息。
【顧延舟】:蹲在你拍攝場地門口的那群記者,已經派人過去遣散了,違章停車,一人一張罰單。為了以防萬一,你回來的時候還是從h0u'me:n走。
【顧延舟】:還有,不准跟那個唱歌的多說話。
邵司往椅子上一靠,隨便回復了幾個字:嗯?哪個唱歌的?
顧延舟隔了半分鐘才回過來一句:別裝傻,你誇過人家歌唱得好聽又敬業的那位。
邵司:我是不是聞到一股醋味兒。
顧延舟:你沒聞錯。
邵司:行,那我也誇誇你,想聽什麼?我想想,器大活好公狗腰?
化妝師不過二十五六的年紀,看上去很緊張,都不敢多看他。
在她眼裡,這位爺從進門前表情就挺冷淡,哪怕剛才跟歌神聊著天,臉上也掛著『生人勿近』四個大字,現在卻突然勾了勾嘴角,整個人放鬆下來,氣勢無端地軟下幾分。
她當然不敢偷瞄人家手機屏幕,只能忍著好奇,化完便收拾起散落在桌上的東西道:「您看看怎麼樣,還有沒有什麼要求。」
邵司看她一眼,破天荒地朝她笑笑:「就這樣吧,辛苦你了。」
「不、不不辛苦。」化妝師手一抖,簡直招架不住,「那我先出去看看魏老來了沒有。」
這魏老,是主辦方特意請過來的大人物。
是個老戲骨了,早年參演許多經典著作,大多都是名著改拍之類的——除此之外,他還是個網絡紅人。
與時俱進地開通了微博,天天發段子,是個段子手。
即使現在老了,戲路少了,熱度依然不曾消減。
過了沒兩分鐘,果然走進來一位年齡約莫得有八十多歲的老人家。
李光宗跟在魏老後面,畢恭畢敬:「您慢點,剛才真是不好意思,多有冒犯……」
邵司不明所以地看了李光宗一眼,心道這人出去上個廁所回來這麼就成了這幅德行。緊接著他站起來微微鞠躬道:「魏老先生好。」
那位老演員沖邵司微微一頷首,然後坐下來就閉上眼,看來是趕時間。化妝師手速極快地幫他加深皺紋。
李光宗這才小聲跟邵司咬耳朵:「嚇死我了,這老先生上大號不鎖門,我又急,隨便一腳踹開了一間……尷尬,你能理解嗎,太尷尬了。」
邵司:「我不能理解。以後這種丟人的事情不要跟我說,作為你爹,我都有點抬不起頭。」
等眼周那一圈皺紋加深完以後,魏老這才睜開眼睛,沖邵司笑笑:「我認得你。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不錯,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演技遠遠達不到這種水準,一代代的,人才輩出,真好。」
李光宗攬過話:「哪裡哪裡,您太謙虛了,像您這種老藝術家才是不可多得,我從小就特崇拜你,看著你的劇長大的。」
邵司壓低了聲音:「你插什麼嘴。」
李光宗側過頭:「拍拍馬屁,彌補一下。」
魏老左右環視兩眼:「小黃鶯呢?怎麼沒見到她。」
化妝師道:「她早早地就來了,比歌神來得還早。換好衣服就跑出去亂逛去了——小孩子,一刻鐘都閒不住,說是外邊搭的外景特別好看,想去摘兩朵花。」
小黃鶯是一位有名的小童星,今年剛好六歲半。這孩子三歲就上台參加兒童唱歌比賽,由於外表活潑可愛、歌聲又清脆動聽,因此網友給她取了一個這樣的外號。
看來魏老也是挺喜歡這個小黃鶯,一來就打聽她。
「之前兒童星大賽,我還是評委呢,當時小黃鶯個頭才到我膝蓋,一開嗓子唱得那叫一個響亮。」魏老笑笑解釋說,「一點都不怕人,這一晃三年多了,還怪想她的。」
黃鶯一直蹲在樓下花壇里,開始是找花,後來找起了蝴蝶,開機的時候她還不肯下來:「我剛才看著一隻小蝴蝶,白色的,可好看了。」
大冬天的哪裡會有蝴蝶,這孩子別是眼花了,工作人員左哄右哄,只能說:「等拍完了,大家一起幫你找蝴蝶好不好。」
邵司遠遠看了他們一眼,剛走過去,導演就揮著劇本喊他:「哎——你來,正好要找你。」
「我們這次就是這樣一個設計,你找找感覺,要有年輕人的朝氣。」導演攤開劇本,將括號里著重加粗加黑標註的詞又念了一遍,「朝氣。」
邵司看他一眼:「我知道,我來的時候看過劇本了。」
導演非常耿直:「我知道你看過了,我就是怕你太冷場,怕你蹦不起來。」
「……」
邵司:「雖然我確實是覺得這個動作設計得非常傻,但是基本的職業素養我還是有的。」
導演沉默兩秒,千言萬語最終還是化作一個『ok』的手勢。
邵司往之前定好的位置那邊走,準備站位,走的時候隨口問了一句:「導演,你剛才叫歌神不會也是為了這個事?」
導演二丈摸不著頭腦,反應了一會兒才回答說:「你說徐桓揚?我叫他了嗎?……我沒找他啊。」
新增的幾個鏡頭拍起來容易倒是挺容易,只要等音樂響起來,他們就一道蹦蹦跳跳地往前走,每個人輪流唱一段,一直到白線標註的終點位置停下來。
就是四個人之間輪流唱歌的過程銜接和腳下速度得注意著點。
等配樂一響起,攝像大哥就扛著攝像機,倒退著拍。
小黃鶯打頭陣,活蹦亂跳,小馬尾左甩右甩,兩隻腳來回交替一蹬一蹬地,張口就從嘴裡唱出一句:「我們相聚在這裡,我們歡呼,我們起舞。貧瘠的土壤上,我們的夢想發了芽。」
緊接著是徐桓揚。第一次聽他唱現場版,雖然現場周邊環境比較嘈雜,但他標誌性的唱腔仍然讓人過耳不忘。他現在的音色比當年成熟不少。
在這種壓倒性的歌唱功底面前,也就只有邵司——自信心過剩,等歌神唱完之後,還能面不改色地秀歌技。
歌銜得還可以,但是幾個人動作一直沒連上。
他們幾個老老少少一起跳,跳來跳去動作都不統一,導致NG了好幾次。
最後導演站起來揮揮手:「先到這兒,休息一下。剛才錄了一版感覺還可以,等會兒我們再來最後一次,爭取能夠在之前的基礎上更進一步,先散了吧。」
小黃鶯經紀人就是她嬸嬸,一家人,導演一喊「卡」她就撲過去找嬸嬸:「我要去上廁所……你別跟過來,我就想自己去。」
她嬸嬸剛走出去兩步,聞言又頓住,笑著捏捏她的小臉蛋,又拍拍她的屁股:「我們小黃鶯真是長大了,那你去吧,嬸嬸就在這裡等你。」
過了六歲生日,這孩子變得特別好強,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家裡人開玩笑跟她說她已經長大了。
反正廁所離這兒也不遠,就隔著百米距離,想想也不會出什麼事。
眼看著小黃鶯跑著往廁所方向去了,魏老笑笑說:「還跟小時候一樣,一點沒變。馬上該一年級了吧?成績肯定也不差。」
她嬸嬸數落道:「哪裡,平時就不愛學,教她算數和英語單詞,她都覺得頭疼。」
小孩子急急忙忙地往廁所跑,然而在門口卻撞上一個人,她剛想抬頭,卻被那人死死摁住了腦袋。
她的目光只能直直地往前看,沒辦法抬頭。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說完,那人並沒有鬆手、依舊摁著她的頭頂不放。但是另一隻手卻往她面前湊,骨節分明的手裡捏著一隻用紙折出來的——白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