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苗所在的位置是一處小山坡的坡頂,坡度不高,再往前不遠便是一片野生核桃樹林。
她一抬眼,就看到了近百米外地上那個大坑,和坑邊不遠處躺著的背筐。
那坑黑洞洞的,一看就不淺,以謝苗的經驗判斷,八成是附近山民挖來抓野豬的。
所以,該不會是有人掉進陷阱里了吧?
謝苗探頭往那邊看了好幾眼,也沒看到人影,趕忙疾走過去。
待靠得近了,她愈發確定自己的猜測。
陷阱邊有一處踩了幾個凌亂的腳印,地上還散落著些山核桃,陷阱上用來做遮掩的樹枝和樹葉已經塌下去一大塊,露出漆黑的洞口。
謝苗加快腳步,邊走邊問:「陷阱里有人嗎?是不是有人掉下去了?」
也不知道裡面的人是不是受傷了,好一會兒,才悶悶傳出一聲「嗯」。
一般人掉陷阱裡面肯定急著出去,聽到有人來了還不得趕緊求助,嗯是什麼鬼?
謝苗在心裡吐槽了一句,未及多想,人已經來到了陷阱邊。
她小心撥開地上的枯枝敗葉,一點點靠近陷阱口,探頭往下面一望。
正好下面的人聽到聲音抬頭看來,一雙黑沉如墨的眸子和她對了個正著。
顧、顧涵江?!
謝苗先是一愣,然後腦內突然跳出一個表情包。
小樣兒,你也有今天.jpg。
還有——
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迴;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
想著自己當初撂下的狠話,謝苗糾結了兩秒,還是出於人道主義開口問:「你受傷了沒?」
「還好。」顧涵江語氣平靜,面上並不見痛苦神色。
謝苗鬆一口氣,也不急著救人了,反而蹲在陷阱邊,欣賞起對方弱小可憐又無助的樣子。
顧涵江抬頭看了半晌,發現謝苗居然就這麼居高臨下和他大眼瞪小眼起來,臉上的神色還挺……怡然自得?
他蹙了蹙眉,沉聲開口:「你不是不跟我說話嗎?」
這男人會不會說話?
他都落到這個地步了,不說兩句好聽的請她幫忙,竟然一開口就這麼狗。
她那句話就是人道關懷他一下,他心裡沒點逼數嗎?
謝苗眨眨桃花眼,「大黃你說什麼?語言不通我聽不懂啊。」
大黃?
她這是在罵他吧?
一向在她面前乖得像綿羊、只知道討好的謝苗,居然也會罵他!
顧涵江眯起眼,眉尾興味地挑了挑,突然道:「你頭上落了個蟲子。」
「啊?在哪兒在哪兒?」
謝苗一驚,趕忙往頭上摸去。
可摸了半天,她頭上除了發卡連片落葉都沒,更別提蟲子了。
「你不是聽不懂嗎?」
顧涵江垂眸哼笑一聲,語氣中很有幾分輕嘲。
謝苗反應過來,立馬朝他狠狠瞪去,「你騙我?」
這個不要臉的,以前怎麼沒發現他是這種撒謊面不改色、瞎話張嘴就來的人?
謝苗這一瞪,桃花眼半嗔半怒,反倒比平時更多了兩分瀲灩之色。
顧涵江看了她一會兒,突然低下頭,再不說話了。
謝苗最煩的就是他這副喜怒無常、叫人全然摸不透的樣子,總是讓她想起曾經小心翼翼卑微跪舔的自己,她臉上漸漸沒了表情,「你求求我,我就救你上來。」
顧涵江不言語,甚至連頭都沒有抬一下,只有脊背在這種困境之下依舊挺得筆直。
這是寧可在裡面待到地老天荒,也絕不開口求人的意思?
謝苗被氣笑了。
行,你不用我救你是吧?正好我也沒想救你這個渣男。
她在旁邊扒拉了下,連泥土加樹葉捧起一把,直接往顧涵江頭上砸去。
「大黃你一路走好啊,來年今天,姐姐會儘量記得來給你上柱香的。」
顧涵江一直垂著視線,沒防備之下,被謝苗灑了一頭一身,狼狽至極。
他一面用力拍著頭上身上,一面皺眉朝上面望去,始作俑者卻早已不見了蹤影。
有腳步重重踏過地上的枯枝敗葉,漸漸遠去,很快,就連聲音也聽不大真切了。
顧涵江動作一頓,突然垂眸,不無嘲諷地笑了下。
之前還圍著他打轉,一副什麼都肯為他做的模樣,現在還不是翻臉無情了。
這個世界上哪有付出是不圖回報的,又哪裡有什麼真感情,說白了不過是一看臉二看利。
就連有著血緣關係的親人,不也多是你得勢時蒼蠅一般撲上來,你落魄了又遠遠避開,生怕被你連累,何況別人?
所以就別指望別人會幫你、救你,真正可以依靠信任的,從來都只有自己。
謝苗嘴上那麼說,但其實並沒打算真把顧涵江丟那兒不管。
只不過顧涵江掉下去那個陷阱看著少說得有兩米半深,他雖然瘦,身高卻在那裡。就她那小身板兒,只有被他拽下去的份兒,哪能把他拉上來。
謝苗想著回去找兩個壯年男人過來,就說有人掉陷阱里了,鄉親們都會幫忙的。
可走出沒多遠,天色突然暗下來,接著啪嗒啪嗒往下掉雨珠。
謝苗加快腳步往前小跑了一段,一個人沒遇到,雨勢卻越來越大。
不行,看到下雨大家都會往山下趕的,她又沒哪吒的風火輪,哪裡追得上。
等回到村里找了人再回來,那邊還不知成什麼樣了。
謝苗抬頭望望天色,一咬牙,轉身便往回跑。
顧涵江從來就不是那種遇到困境,只會手足無措等著別人伸出援手的人。
謝苗一走,他就挨個試了下四周洞壁的硬度,找了個土質較鬆軟的地方從中間開始挖。
正好他是因為跳起來抓高處的樹枝摘核桃時,被樹枝的反彈力弄得沒站穩,誤踩了陷阱。那段樹枝已經斷了,此時就在他手裡,拿來挖土剛剛好。
謝苗跑回來的時候,顧涵江已經挖下來不少土在腳下踩實,人看著明顯比之前高了一小截。
謝苗看得一愣。
他是不是根本用不著她跑回來救?
見謝苗去而復返,顧涵江也很意外,「你怎麼回來了?」
顧涵江向來孤僻陰沉,這麼毫不掩飾的驚訝表情,還真是不多見。
可惜謝苗沒那麼多心情欣賞,她身上已經被澆透了,濕噠噠的衣服冷冰冰貼在皮膚上特別難受,現在只想趕緊把他弄上來然後回家。
她把自己和顧涵江背筐上的帶子都解下來,打結連在一起,可長度只剛剛夠最近一棵樹到陷阱口的距離,根本沒辦法放下去拉人。
謝苗只好將綁帶一頭系在樹上,另一頭系在自己腰上,防止自己被拉下去。然後她拿顧涵江的鐮刀砍下一根結實的樹枝,除去枝葉弄出一根有弧度的長棍子,伸到陷阱里。
「能抓到嗎?」
她抻著頭問下面的人。
「能抓到。」
顧涵江的眼神有些複雜。
他從來沒想過謝苗居然會回來。
更沒想過她那麼纖細的一個女孩子,居然想憑自己一人之力將他拉上去。
有什麼一直以來堅信不疑的東西在緩慢崩塌,讓他不得不開始懷疑自己之前那些猜測會不會太過片面。
只是心裡雖有諸多情緒,謝苗在做準備的時候顧涵江也沒閒著。
他又挖下來一些土墊在腳下,還在靠近謝苗那側的洞壁上壓實了幾個小坑供一會兒下腳。
他抓住伸下來的樹枝拽了拽,小姑娘清脆的聲音立馬給予他回應,「抓好了?」
「嗯,抓好了。」
「那你上來吧。」謝苗深吸一口氣,趕緊紮實馬步,用力握住手裡的樹枝。
顧涵江借力一躍,踩著事先被壓出來的小坑,兩步就竄上來大半米。
謝苗只覺得一股巨力自樹枝上傳來,饒是她已經很用力了,手裡的樹枝依舊被拽脫了十多厘米,上面的凸起甚至在她白皙的右小臂上劃出道長長的口子。
她倒抽一口氣,忍著手心手臂火辣辣的疼痛又加大了幾分力道。
這下,顧涵江被雨水打得**的俊臉終於出現在了陷阱外。
一手拉著樹枝,一手撐住地面,他很快靈巧地翻身躍了上來。
謝苗見他站穩了,手一松,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
艾瑪累使寶寶了!
她現在是胳膊疼、手疼,腰也快被勒斷了,簡直是用繩命在拯救狗男人。
她怎麼就這麼命苦呢?
謝苗扁扁嘴,桃花眼裡立馬積蓄起一汪水兒,看起來既委屈,又讓人忍不住想再欺負一下。
顧涵江定定望了她好一會兒,才低聲道:「謝謝。」
呵呵,原來這狗男人也會說謝謝。
以前幫他洗衣服做飯,幫他收拾屋子,他怎麼不說謝謝?還嫌她煩!不讓她碰他的東西!
謝苗不說話,站那兒使勁喘了幾口氣,就開始解身上綁著的帶子。
她從小嬌生慣養,農活兒都沒幹過,剛才用力太過,一雙手臂早酸得沒有一點力氣。再加上被劃傷的地方疼得厲害,她抖啊抖,半天才勉強把帶子從腰間解下來。
「我來。」
顧涵江見她小臉兒煞白,明顯脫力了,忙接過帶子,幫她把上面打著的結一一解開。
謝苗沒拒絕,只拉下袖子,遮住手臂上滲血的傷口。
顧涵江很快將帶子全部解好,系回背筐上。謝苗也休息得差不多了,拿過自己的背筐直接背在背上,「反正你也知道回家的路,姐姐我就不等你了。」
沒想到謝苗把他救上來,居然只和他說了這麼一句話就要走人,顧涵江一愣,「謝苗。」
謝苗頭也不回,仿佛根本沒聽見。
他忍不住跟上前幾步,又喊了聲謝苗。
這回,前方那個背影纖細的小姑娘總算回了頭。
「別喊我,我不認識你!」她兇巴巴地瞪他。
顧涵江腳步頓住,果然沒有再出聲。
他抿唇靜靜立在雨中,望了她遠去的背影良久,直到再看不見,才收回視線。
秋雨依舊在下,落在人身上冷颼颼的。
顧涵江卻仿佛對這種冰冷和身上的狼狽早習以為常,眉毛都沒有皺一下。他將背筐整理好,準備再摘點山核桃,裝滿一背筐再回去。
就在這時,少年餘光瞥過之前謝苗用來拉他的樹枝,驀地全身一僵。
被胡亂丟棄在地的樹枝上殘留著一抹血色,即便已經被雨水沖淡,依舊刺目非常。
她,受傷了!
顧涵江再顧不得其他,背起背筐就朝山下追去。
作者有話要說:謝苗:天晴了,雨停了,狗男人要不行了~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