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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如果我是清風(No.273—No.278)

2024-09-01 16:45:26 作者: 八月長安
  No.273

  高一放假,高三畢業,只有我們高二年級還遊蕩在這座略顯空曠的大樓里。

  不到兩個月的暑假被剋扣掉了一個月,用來補課。最後一個月學習新課程的時間,高三正式一開始,我們就將要全體進入第一輪複習。

  酷熱的夏天,教室裡面三台吊扇一同轉,轉成了三台熱乎乎的電吹風,根本無法消解人心裡的煩躁。教室的地上擺著好幾盆水,老師說這樣降溫,恐怕也是心理作用。

  不過對簡單來說是真的降溫。因為她常常會暈乎乎地站起來,一腳踏翻水盆濺自己一身。

  每當這時候,我們幾個都會大笑,笑著笑著,β和我的眼神都會變得格外暗淡。

  簡單現在每天只睡四個小時,所有的時間都用來學習,在課堂上撐不住睡著的時候,手裡還緊緊握著一支水筆。

  而韓敘只是坐在位置上一動不動地看書,跟坐在他身後的貝霖一樣,像是周圍的一切熱鬧都與他們無關。

  我緊緊地盯著那兩個沉靜如兩尊佛的人。

  直到一旁忙著做競賽練習題的余淮都忍不住伸出手輕輕地拍拍我,說:

  「耿耿,別看了。」

  No.274

  貝霖是高二剛開學的時候轉到我們班來的。

  文理分科之後,三班和七班被學校無情地拆散了,班號和教室都空出來,選文的同學們集體入駐,就這樣組成了兩個嶄新的文科班。而三班和七班原本學理科的同學則被平均地分配到了其他班級。

  當然,「其他的班級」是不包括「貴族一班」和「貴族二班」這兩個連籃球聯賽上都能動手打起來的死對頭的。

  貝霖和另外三個同學就是在這時候轉入五班的。

  她戴一副眼鏡,長得白皙文靜,卻剪著很短的頭髮;因為個子略高,她被張平安排在了最後一排,剛好坐在韓敘的背後。β向來對新同學充滿興趣,她自己的外號又叫作β,因此想要和貝霖交個朋友,來個「貝氏姐妹花」這種可以進軍三十年代上海灘百樂門的新組合什麼的。

  然而,貝霖不理任何人。

  同是學習狂的朱瑤不過就是很勤奮,雖然為了節約學習時間而逃避掃除、在乎成績,但還是個喜歡湊熱鬧的十七歲姑娘,「一二·九」大合唱之後跟我緩和了關係,常常會回過頭跟我聊幾句天。余淮不在時,她也願意給我講兩道習題——反正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在任何一門課上比她考得好。

  但貝霖是真的不理會任何人。

  第一次期中考試她就把我們震住了。貝霖以三分的優勢壓了韓敘一頭,成了五班的新龍頭。

  她就像個機器人,無論β如何熱情地搭訕,貝霖都只是回以淡淡的笑容。

  那時候,簡單會在閒聊時忽然問我們:「你們覺得,貝霖像不像女版的韓敘?」

  β每每都會哈哈大笑說:「簡單,你終於肯承認韓敘是個面癱了。」

  簡單只是不好意思地說:「其實貝霖沒有那麼冷,有時候還會和說兩句話的。」

  我和β都沒在意。誰也沒有再分出太多注意力在貝霖身上,除了韓敘和朱瑤。朱瑤的好奇發生得合情合理——她嫉妒心並不強,本來第一就沒她的份兒,但她想知道,貝霖是怎麼保持那麼高分的語文成績的。


  哪怕是班裡著名的文學女青年,語文成績也免不了在某個範圍內忽高忽低,而貝霖的語文分數總是在135上下,浮動從沒超過三分。

  而韓敘對貝霖的好奇,一開始,誰也沒發現。

  No.275

  下午第一堂課是語文課。

  余淮的語文成績一直半死不活的,嚴重拖了他的後腿。雖然他崇拜的盛淮南大神語文成績也不好,但也只是相對其他成績而言。

  我嚴重懷疑,余淮在感情方面的不開竅影響到了他揣摩語文閱讀理解的文章選段,導致他總是給出特別離譜的答案。

  當然基礎知識也很差啦。

  比如古文閱讀題,問「茹素」什麼意思,他的答案居然是非肉食性的蘑菇。

  據說這還是他PK掉了腦海中另一個備選項「不花里胡哨的素色蘑菇」之後,才謹慎寫出的答案。

  然而余淮依舊是我們五班的前三名,張老太這種都快要成精的老教師,最討厭的就是這種學生。其他科目的優異成績證明了余淮的能力,語文這一科則體現了他的態度。她深深地認為,余淮只要分出平時學習理科三分之一的精力,就一定能把語文成績提上來。

  余淮卻考得一次比一次隨心所欲。

  我當然知道為什麼。高三上學期,最後一次全國物理聯賽就要開始了。

  余淮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認真和緊張,暑假前就投身競賽夏令營集訓,現在更是分秒必爭地做題,怎麼可能會認真對待張老太下發的雪片一樣的語文卷子。

  他裝裝乖也就罷了,張老太還會覺得余淮真的是在文科上缺根筋。然而,余淮把他被張老太點名批評的不滿全都發泄到了卷子上面。

  上課鈴剛打響,張老太就抱著一大摞卷子走進教室。語文課代表發完卷子之後,張老太在講台上問:「還有誰沒拿到卷子?」

  余淮正在埋頭算題,眉頭擰成了疙瘩,完全沒聽見。

  「我問誰還沒有卷子?」張老太狠狠地拍了一下講台桌。

  我用胳膊肘推了推余淮,他如夢初醒地舉起手:「我!老師我沒有卷子。」

  張老太冷笑一聲,說:「自己上來拿。」

  余淮把椅子往後一推,站起身走向講台。張老太狠狠地把自打剛才就攥在她手中的一張卷子拍到了桌面上。

  「拿起來,給大家念念,倒數第二道能力題,你怎麼寫的。」

  我連忙將卷子翻到最後一頁去看倒數第二道能力題。

  那是一道仿寫填空題:

  「如果我是陽光,就溫暖一方土地;如果我是泉水,就滋潤一片沙漠:如果我是綠樹,就庇護一群飛鳥;如果我是清風。」

  這道題倒沒什麼。

  可余淮大聲念出來的答案是:

  「我一定弄死心相印。」

  No.276

  余淮在門外罰站了大半堂課。

  自打我上了高中以來,就沒見過罰站這種事情了。振華的老師們都會把學生們當作成年人來對待,連課堂上大聲訓斥的情況都鮮有發生。

  我舉手示意要去上廁所,張老太白了我一眼,點點頭。我趕緊從余淮桌上拿起幾張他寫了一半的演算紙和一支筆,從後門悄悄溜了出去。


  「給你。」

  余淮感激地哈哈笑了:「雪中送炭!小爺會記在心裡的。」

  我控制不住地想要學張老太翻白眼:「行了我還得假裝跑一趟廁所呢,你小心點兒別讓她發現!」

  下課鈴一打響,張老太還沒走下講台,我們就蜂擁出去看余淮,發現他坐在地上,幾張紙墊在屁股底下,已經靠著牆睡著了。

  雖然睡相很醜,半張著嘴,還流著口水,β他們都在拿手機拍,可我不由得心疼。

  雖然現在還是盛夏,夏天的落拓氣質縱容了我們的懶惰,可我知道,兩年前洛枳跟我說過的那個「黑色高三」的冬天,馬上就要來臨了。而我身邊這個一直讓我蓄滿太陽能的余淮,最近明顯有些光芒暗淡。

  雖然依然渾不吝地在語文卷子上搞笑,可我看得出他的疲憊。

  對他來說,最後一次全國物理聯賽開始了。

  繼高一的時候得了三等獎之後,余淮在高二時又得了一次二等獎,上海和廣州分別有一所還不錯的大學向他拋出了橄欖枝。余淮當然沒有接受,因為「還不錯」三個字是以我的標準而言的。

  如果說高一那次他的緊張是因為自己和自己較勁,那麼這一次,就是真刀真槍的緊張了。高一時尚且可以和林楊一起在小酒館裡嘻嘻哈哈地說三等獎好難得,而高三的時候,一等獎變成了不得不。

  曾經拍著胸脯說沒關係還有機會,現在不敢行錯半步。

  考場上一寸得失,交換的都是人生。

  當然,即使考不好,他照樣可以參加高考,考上頂尖大學的概率依舊九成九——但是如果真的考砸了,那麼他這三年物理競賽的意義何在?一場堅持,豈不是又成了徒勞?

  余淮和我不一樣,他做事情直奔目的,重視意義。所以對學文科的事情他只是想一想,而我真的跑來無意義地學理科。

  所以我格外希望他能考好。

  No.277

  就在我看著剛醒過來忙著擦口水的余淮被大家調戲時,貝霖也拿著水杯從後門走出來,掃了一眼走廊中的熱鬧,輕輕哼了一聲。

  韓敘也跟著走出來,問她:「怎麼了?」

  貝霖笑了笑:「你知道的,得天獨厚。」

  這四個字像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某種暗號,我雖然聽不懂,但看得懂韓敘臉上心照不宣的苦笑。

  我看著他們朝著背離人群的方向離開,兩個人的背影看起來和諧得很,都是白白嫩嫩、冷冷清清、一副很能裝的樣子,剃個度就可以出家了。

  收回視線的時候,卻看到簡單也在看他們。和余淮打趣的一群人中,只有她轉過身盯著走廊盡頭,目光像海洋中突兀地漂浮著的浮球。

  她也注意到了我,苦笑一下,走了過來。

  「得天獨厚是什麼意思?」我歪頭問她,但沒有說這四個字出自貝霖口中,「我怎麼不明白啊?」

  簡單微微愣了一下,笑了。

  「是這四個字啊……你當然不會明白。」

  No.278

  兩點多開始上自習的時候,教室里熱得像蒸籠。我的胳膊肘總是和余淮碰在一起。曾經這個時候我們總是會心一笑,各自往旁邊挪一挪,余淮繼續低頭做題,而我則靜靜地等怦怦的心跳稍稍平復下去。


  但是現在,胳膊肘上也全是汗,噌一下,兩個人都一激靈,悶熱汗濕的教室里,我們嫌棄地互看一眼,恨不得咬死對方。

  所以我拿起英語單詞本,說:「受不了了,我要出去看書。」

  張平對於大家自習課的時候到學校各個角落乘涼的行為是默許的,只要不是太過分。說到底自由散漫的也不過我們後排的這幾個人,不會影響大局,他也就睜隻眼閉隻眼了。

  當然這也成了β心中張平魅力的一部分。反正她特別能往張平臉上貼金。兩個月前,徐延亮第一個說起在辦公室聽到張平分手的八卦,β一言不發,默默走下樓,又拎著一隻大塑膠袋上來——她請全班同學吃最近最流行的綠舌頭冰激凌。

  滿班級都是顫巍巍的綠舌頭,我還拍了好多照片呢。

  余淮對於我主動讓位出去看書的行為給予了讚揚,稱我高風亮節。

  這時候,簡單也站起身,說:「耿耿,我和你一起去。」

  我以為β也會蹦蹦跳跳地跟著我們出來——行政樓頂樓的小平台已經快要成為我們仨的據點了——可她回頭看看我們,特別朝我露出一個嘆息的神情。

  我不明白為什麼。

  我們抱著文具在走廊里並肩走的時候,簡單忽然問我:「耿耿,你為了余淮才學理,現在後悔嗎?」

  「我才不是為了余淮才學理的呢!」我回話速度極快。

  簡單抿嘴笑了,不知怎麼,周身的氣質是那麼沉靜,沉靜得陌生。

  我越來越不認識這樣的簡單。雖然曾經她遠沒有β瘋癲大膽,但也是個活潑開朗的姑娘,熱情又善良,有點兒膽小,愛看偶像劇,愛哭,比我還笨。

  反正不是現在這樣,笑不露齒地沉默。

  「可是我後悔了。」簡單低下頭,很輕很輕地說。

  我想到那句暗語一樣的「得天獨厚」,一時間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我們終於走到了行政區的樓梯口,我先上了幾步,發現簡單沒有跟上來。

  我轉過身,看到她站在幾級台階下,仰著頭,紅著眼圈看我。

  「耿耿,補課一結束,我就要轉去文科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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