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匡胤聽了這番話,忍不住激動了幾分,本以為自己這個兒子是個庸才,不論是內政還是外交都不甚上心,想著今後也就是做個富貴閒王的命了。
卻不想他心中竟有這些想法,可是......
「你為何從來不說?」激動的同時,趙匡胤心中疑惑更甚,既然有心替自己分憂,之前那麼多次朝堂奏對,他怎麼從來沒有主見,不是附和這個就是附和那個。
趙德昭聽了這話,低下頭看著自己紅色的朝服,伸手撫了撫胸前補子,低聲道:「兒子...害怕!」
趙匡胤默了默,又問:「那今日怎麼就說了?」
趙德昭再度抬頭,擠出一個無奈的笑,又道:「兒子...害怕!」
兩次害怕,意思自然是不同的,可趙匡胤沒有問他害怕什麼,為什麼害怕,趙德昭也沒有解釋,有些話不用解釋得太明白,點到為止就夠了。
太過用力,反而會適得其反。
「你...」趙匡胤說了一個字,便又沉默下來,「罷了,此事暫且不說。」
趙德昭心下剛鬆了一口氣,又見趙匡胤朝他招了招手,「走近些,為父問你,你主張先攻打北漢,除了朝堂上說的那些,可還有別的想法?若是出兵,當為何時?又有何策略?」
趙德昭朝前走了幾步,這才看見趙匡胤身前御案上放著一份輿圖。
輿圖上標畫城池、山川、河流等,雖不及現代的精準,但用於排兵布陣,倒也夠用了。
趙德昭拱了拱手,回道:「我大宋主力都是常備兵,照理說一年四季都可以作戰,但實際上,氣候影響卻也不小......」
趙德昭指向北邊草原,繼續道:「嚴冬是遼軍適應而我大宋不適應的季節,另一個重要的考量,我大宋面對遼國騎兵,重要的兵器是弩,天氣寒冷,弩難以張開。」
「如你所言,春夏是最合適的季節了?」趙匡胤問道。
趙德昭剛要點頭,腦中卻又閃過什麼,皺眉搖頭道:「趙中書今日所言,兒子覺得也不能不考慮,春季發兵,妨礙農時,徵調民夫便會有損民心。」
「那便只有夏季了,可你有沒有想過,夏季多雨,河流多泛濫,後勤困難,暑熱又容易引發疫病,這又該如何?」
「爹爹說的是,雨季的確不利行軍,可於遼國騎兵而言,卻是更大的不利因素。」
「怎麼說?」
「雨季泥土爛軟,馬匹若陷於淤泥,對他們戰力也是一大折損,而且,」趙德昭指著黃河一帶說道:「汛期河流水勢迅猛,便是一道天然的防線,遼國想要偷襲我後方,就難了.....」
「至於糧草後勤,兒子想,便可從此時開始,讓河東各州縣備好糧草,一旦開戰,可省下長途漕運時間...」
趙德昭說完這些,見趙匡胤還是沒有開口的打算,只好繼續說道:「至於策略,兒子以為可於太原城外築城,圍困太原,之後圍點打援,另派兵屯於陽曲,抵擋石嶺關遼國援軍,再派一隊守定州,防備遼國援軍從河北而來......」
趙德昭說完便住了嘴,他自然不止知道這些,但若是他一下子合盤托出,恐怕趙匡胤要請大神來給他做法了。
再說了,趙匡胤是什麼人物,戰場拼殺過來的皇帝,他說的這些豈會不知?不過就是考校他罷了。
歷史上,趙匡胤兩次討伐北漢失敗,不是他軍事能力不行,而是各種因素的結合,比如軍中鬧了病,比如契丹的援軍來得太快,比如後勤跟不上等。
鋒芒要露,該藏的拙也要藏,可別剛脫下庸才的帽子,就又給穿上了一件「狂妄自大」的衣服。
「朕知道了。」趙匡胤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點了點看著輿圖上太原的位置再度沉默了下來。
「爹爹,那兒子...告退?」趙德昭估計著這次召見算是結束了,便行禮告退,想著趕緊出宮,再好好厘一厘今日之事。
剛退了幾步,趙匡胤又抬頭,看向趙德昭問道:「你母后...可提起為父?」
趙德昭聞言一愣,這才想起來自己說的「皇后入夢」一事,忙調整情緒,緩緩搖了搖頭,「母后...什麼也沒有...」
趙匡胤明亮的眼神一下子黯了,朝趙德昭擺了擺手,見他離開宮殿後,才又嘆了一聲。
宦官王繼恩隨侍在皇帝身側,見皇帝這副模樣,知道定然又是思念賀皇后了,捧了一杯茶上前,寬慰道:「官家保重龍體,二殿下聰敏好學,賀皇后該是高興的。」
趙匡胤搖了搖頭,答非所問,「你說,她為何從來不入朕的夢?是不是,在怪朕?」
怪自己沒給德昭封王......
怪自己把他教養出眾......
不然,為何這麼多年了,她從來不曾同自己夢中相見?
「官家,賀皇后惠德仁敬,定不會怪官家,也會體諒官家苦心,臣相信,賀皇后也不想官家傷懷,才不入夢相見。」
王繼恩自周世宗一朝便已經入宮為宦官,同趙匡胤相識已久,後能在大宋建立後成為趙匡胤的宦官,可見趙匡胤對他信任非常。
他這番話說出,趙匡胤也沒再說什麼,只朝他擺了擺手,站在御案旁繼續研究輿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