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便是景瓊。
昨夜下了一場大雨,旁邊又是積石山,雖是夏日,但天氣很是涼爽,趙德昭便命人在營中搭了一個涼棚,在裡頭放幾張桌子幾把椅子,讓何承矩尋了個會煮茶的侍衛,在旁邊煮著。
最後,趙德昭讓人把塔塔統請了出來。
所以,景瓊來的時候,便看到趙德昭坐在棚中,塔塔統蔫蔫得坐在下首。
「殿下,人來了!」周威站在趙德昭身後,小聲說道。
聲音輕,但塔塔統也聽到了,抬頭朝外面看去,見果真是自家汗王大步而來,立即站了起來,「可汗!」
也是饕餮之年的人了,塔塔統眼巴巴得看著景瓊,臉上紅一塊青一塊的,有委屈,也有沒辦好差事的羞赧。
景瓊大步走來,一眼都沒分給塔塔統,還沒到棚子裡,就已是大聲道:「讓殿下久等了,恕罪...恕罪啊!」
「哈哈,不敢,」趙德昭笑著站起身來,伸手作請,「茶剛煮好,汗王來的恰是時候。」
「你們中原人的茶的確是好...」景瓊走進棚中,自動走到趙德昭下首的位置,又寒暄了幾句之後方才坐下,眼角餘光留意著周圍的布置。
趙德昭坐在上首,身後一個親衛,旁邊一個煮茶的人,除了自己和塔塔統以及帶著的幾個侍衛,也就宋人兩個小將在棚中。
可外面...自己千人精銳沒法入營,加上趕車的幾十人,也就不足百人在營中,若起了衝突,當真對自己不利。
能和談便和談吧!
「郡王殿下,這些禮是本汗一些心意,還請殿下不要嫌棄才是啊!」景瓊朝外看了一眼,外面幾十輛大車上放著的,正是此前塔塔統送來又拉走的那些東西,自然,景瓊還從甘州又搜羅了不少好東西來。
景瓊又給全拉了來,在他看來,哪有送出去的東西還收回來的道理。
況且,景瓊這次說的是他的心意,不是賠禮,既然不是賠禮,趙德昭也犯不著給拒了,屆時分給屬下們也是好的。
「多謝!」趙德昭朝景瓊點了點頭,客氣而又不失禮貌。
景瓊聞言心下卻是一松,東西送出去了,下面的事便好開口一些。
「殿下,也不知塔塔統何處冒犯了殿下,其中定是有誤會啊!」景瓊繼續說道。
「大汗一句誤會就能將此事揭過?哼,未免想得也太好了...」石保吉站起身來,指著塔塔統道:「你們葉護可真會噁心人,說是要給殿下賠禮,送了個衣不蔽體的女人來,怎麼,以為我們殿下是貪戀美色之人不成?」
「汗王,臣可沒這意思——」塔塔統立即朝景瓊解釋。
沒等景瓊有什麼回應,石保吉繼續道:「送女人也便罷了,誰知這女人竟然是個刺客,暗器上還抹了毒,我們後來可命人看了,這毒見血封喉,但凡劃破一點油皮,我家殿下可還有命在?」
「本汗願以性命擔保,這絕對不是塔塔統之意,更不會是本汗之意,還望郡王明查...」景瓊說完,眼珠子轉了轉又道:「不知那女子在何處?不若將她喚出來審問一番如何?」
「審,本郡王自會審,」趙德昭慢悠悠開口道:「不管這女子是否同你們有關,但總歸因你們入了我營中,不能因為本郡王沒有傷到,就能當做是個誤會來解決。」
「是,本汗明白,所以本汗才親自過來。」景瓊說道。
「既然如此,本郡王也便不兜圈子了,」趙德昭將茶盞放下,眼神銳利看向景瓊,「本郡王要你們對大宋開放甘州道。」
開放甘州道,便是可自由出入通過甘州,不論從南往北入西域,還是自西域南行入宋境,皆不受邊境影響。
若用現代的話來說,就是大宋入甘州不需要簽證。
「對大宋開放?是商道?還是所有宋人?也包含軍隊?」景瓊問道。
「所有!」趙德昭緩聲開口。
對「所有」開放甘州道,對於回鶻而言,便意味著敞開國門,他們一個西北小國,自是不願意,所以景瓊第一時間拒絕了趙德昭的要求。
但也沒有拒絕死,比如他在拒絕了後又朝趙德昭道:「在開封時,本汗扳指不是給了殿下?那扳指便可讓殿下自由出入我甘州,這還不足以證明本汗誠意?」
說到扳指,景瓊又想到了這一切的起源,臉色也忍不住冷了幾分,「殿下當初讓曹將軍讓本汗去那鋪子,什麼目的本汗也不說了,本汗也信了你們的話,這才帶兵去瓜、沙二州,可結果呢?本汗可什麼好處也沒撈著啊!」
趙德昭聞言不由笑了一聲,這笑充滿了嘲諷意味,讓景瓊臉色更是難看了不少。
塔塔統因為自家大汗在場,膽子也大了些,見趙德昭這副目中無人的模樣,忍不住出口斥道:「殿下是聰明人,但你們中原人好像有句話,聰明反被聰明誤,虧我們認了,只要殿下提的要求合理,我們自會答應,可甘州道若開放,我甘州豈還能有安寧之日?」
「放肆!」何承矩見塔塔統開口,當即大聲道:「殿下同可汗說話,豈有你開口的份?」
塔塔統轉頭驚訝得看向何承矩,伸手卻指著石保吉的方向,怎麼你們自己人能插嘴,他就不行了?
這算什麼道理?
不過沒等他這邊開口呢,站在棚外的禁軍見何承矩發了怒,瞬間將刀抽出對著景瓊和塔塔統二人,回鶻人一看當即也拔了武器,場面一時緊張起來。
「殿下這是何意?」景瓊掃了一眼,坐直了身子,右手卻不自覺摸向了腰間。
「都放下!」趙德昭雲淡風輕得朝何承矩擺了擺手,「葉護也是護主心切,倒是忠心呢!」
這話雖是誇讚,可怎麼聽著這麼奇怪呢?
塔塔統想反駁幾句,不想接收到景瓊的眼神,便默默閉上了嘴巴,心中想著論嘴皮子,他們確實不是中原人的對手!
趙德昭發話,禁軍自然不敢不聽,「唰」得將刀重新入鞘,景瓊也朝身後擺了擺手,回鶻人也便收起了武器。
「葉護說的問題,也的確有道理,不如這樣...」趙德昭完全沒被剛才的劍拔弩張所影響,眼神也緩和了幾分,一副萬事好商量的口吻繼續剛才的話題,「凡是借甘州道通行的宋人,不論商人、百姓、官員等,需同甘州報備,出示身份證明,講明借道緣由,並且在甘州逗留不得超過十日,如何?」
「若本汗不同意呢?」景瓊始終覺得此事不妥,眼下說得好聽,若是答應下來,甘州不定什麼時候就成大宋的了。
「不同意...」趙德昭聽了這答案好似也並沒十分驚訝,若他是景瓊,也不會第一時間就答應下來,顯得自己多怕大宋一樣,這還如何談條件?
「不同意也沒關係,那紇密伏擊我軍、塔塔統派人行刺本郡王,以及你們回鶻意圖攻占我大宋領土之事,就慢慢算吧!」趙德昭手邊的茶盞重新被煮茶的侍衛續上,他端起吹了吹卻並未入口,餘光留意著回鶻人的動靜。
「我們什麼時候攻占你們宋國的領土了?」塔塔統還是忍不住開口。
趙德昭抬眼瞄了一眼,奇怪道:「瓜、沙二州乃我大宋羈縻之地,羈縻的意思,葉護不知?需要本郡王給你解釋一下?」
宋國對於瓜、沙二州同他們回鶻的紛爭向來不多管,他一時倒是忘了這回事。
景瓊此時也不想再同趙德昭去辯駁,諸如紇密伏擊他們的緣由是因為聽聞他們要去攻打甘州,他們定然也會有理由反駁此事。
趙德昭既然能見自己,同自己談借道甘州一事,想必所有問題都已是有了說法,辯駁也是無用。
「殿下要如何算?」景瓊還算鎮定,仍舊端正坐著,只不過此時的手始終放在腰間,防備著可能發生的衝突。
「你眼下在我營中,就你帶來的這些人,你覺得你能走得了?」趙德昭輕蔑一笑。
這便是威脅了!
「本汗離開甘州時已同紇密約好,每三日一封平安信,若三日未收到,我回鶻十萬大軍便會朝這裡而來,殿下營中...」景瓊朝周圍掃了一眼,笑道:「也便五千左右人馬吧!」
景瓊自然沒有三日就寫一封信,甘州城裡也沒有十萬人馬,所有這一切不過都是他隨口一說,希望能唬住趙德昭,給自己增加談判的籌碼罷了。
「十萬?」趙德昭忍不住鼓了鼓掌,心想甘州的回鶻兵馬頂多三五萬,景瓊竟有膽子報十萬,也不怕牛皮吹破了天,「便算你有十萬,你就覺得一定能打贏本郡王這五千?本郡王有什麼武器,你又不是不知道...」
霹靂彈!
景瓊第一時間在心中說出了答案,繼而面色沉了下來,他怎麼就忘記了,他們帶了霹靂彈,紇密伏擊便是因為霹靂彈從而沒有討到好。
有這許多霹靂彈,就算甘州真的來人,也不一定能打贏。
不過他並不知道,趙德昭霹靂彈帶是帶了,不夠在對上紇密是便已是用得差不多了,他同景瓊一樣,也是在唬人罷了。
比得就是一個心理素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