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許的嘴角抽了一下,就連忙控制住:「確實有創意,聞所未聞。」
「對吧……」
兩人還要再說,編輯室里突然傳來一陣吵鬧,一個人緊跟著被推了出來,一堆稿紙撒了滿地。
「你們根本不懂藝術,我要見你們主編……」被推出來那人吵吵了好一會,直到門衛過來將他拖走。
「這個人這幾天已經來了五六次了,寫的不行,過不了稿。」李文學小聲對陳許說。
「你是怎麼知道的?」陳許好奇問。
「我來了七八次了。」李文學一臉理所當然。
陳許臉上又是一抽。
站著排隊的人雖然多,但是速度很快。編輯都很忙的,不會和你說太多,留下稿紙,留下聯繫方式,有什麼問題直接說,別說了「你好」就沒下文,等著編輯跟你湊趣?
然後,哪來的回哪去,等通知。
輪到陳許進了屋,收稿的編輯無精打採在那翻著稿紙。
桌子前面擺著一支筆,一張紙。
「聯繫方式寫一下,稿紙放下就行了。」編輯說。
陳許寫下招待所的門牌號和電話,又註明十日後離京。他將稿紙取了出來,準備裝進一個大信封里。
「你這寫的是什麼,怎麼這麼多?」《鐵血天驕》雖然只有十多萬字,但是在這個年代已經算得上是長篇小說,厚厚的一沓稿紙,十分明顯。
「寫的武俠小說,十幾萬字。」陳許趁機將稿紙遞了過去,想和這個編輯多搭兩句話。
編輯接過稿紙,明顯來了興致:「八一年花城出版社出版梁羽生的《萍蹤俠影》,我第一時間就閱讀了,後來就是金庸、古龍。大陸作家這兩年也有動筆的,但是一股腦樣板戲的味道,始終不得那味……」
「我比較喜歡金庸,想像出奇,磅礴大氣。」
「同感同感,梁羽生太喜歡掉書袋,古龍的故事感覺都不像一個人寫的,上次我看《護花鈴》,前期人物塑造的多好,後面什麼鬼結局。」
「古龍喜歡找人幫他代筆,什麼《白玉老虎》、《圓月彎刀》都是,《護花鈴》也是。」陳許藉機從旁邊抽了一張凳子坐下。
「還有這麼一說,這也太不愛惜自己名聲了。」編輯有些惋惜,「可惜了梅吟雪。」
編輯稿子看的津津有味,一時忘了時間,陷入長長的沉默,直到看到梁文靖替身淮安王,一拍桌子:「這個橋段妙啊。」
還在上班,屋外還有一幫文學愛好者再等待,編輯戀戀不捨放下手中稿紙。
「寫得好,你先回去吧,你放心,這兩天我就聯繫你,行不行都給你一個準話。」那編輯說,「對了,以後投稿寄掛號信就行,別自己跑過來,我們也不想打擊你們熱情,但是人也太多。」
「那太謝謝您了。」陳許點頭稱謝,又和編輯握了握手,最後離開辦公室。
剛出辦公室,李文學湊了過來:「呆了這麼長時間,可有希望。」
「不知道,只說是等通知。」陳許說。
「你給我留個地址,趕明去找你一起討論文學。」
「那可不巧,我不住京城,這次來辦事,現在還住在招待所。」
「那你留我的。」說著就從懷中掏出一支筆,又從自帶的稿紙最後空白頁撕了一小截。
「你到學校里隨便找個人去問,一般都能認識我。以後來北京直接找我,宿舍管夠,不用住什麼招待所。」
咔咔咔咔一頓操作,「北京大學詩社李文學」。
好傢夥,以後說不準還真能再見面。
李文學不知道什麼時候頭上多了一頂綠色棉帽,兩邊的布料多出一節正好護住耳朵。
陳許強迫症犯了,臨走前幫他扶了扶:「這帽子可別帶歪嘍。」
……
陳許沒吃早飯,出門之後好不容易找了個地,排隊吃了個燒餅果子。
趁著天色還早,又去了一趟王府井,看著杵在外面的巨大的SonyGG牌,那GG牌里精巧的隨身聽讓陳許恍如隔世,既熟悉又陌生。
商店裡人來人往,售貨員們一臉不善,反倒是上門的客戶在努力賠笑。陳許是只看不買,擠在人群里樂呵呵跟著人群移動,走馬觀花逛了好幾個商場。
約莫著時間差不多了,陳許去全聚德花了八塊錢買了只烤鴨,又坐上來時的沙丁魚罐頭就往回趕。
此時徐廣峰看了一天的書,正要出門去食堂吃飯,陳許拎著烤鴨就進了屋。
陳許抖了抖身上的殘雪,然後脫掉身上棉衣。
「八塊錢一隻的烤鴨都排了好久的隊,首都人民氣象真的不一般。」
「八塊錢?這麼多。陳許你又亂花錢了。」徐廣峰一臉驚訝。
陳許將桌上的書挪到一邊:「難得出來一趟,你嘗嘗,保證值。」
「怎麼吃的?你教教我,我還沒吃過。」徐廣峰又搬了張椅子。
陳許一邊吃一邊說:「烤鴨若說歷史,還來自於金陵,明太祖那時候……一半在烤,一半在片。其實在店裡面吃是最好的,鴨皮薄脆,我帶回來都有些軟了。」
兩人不住地吃著烤鴨,陳許又說起今日見聞,公交車上的各類京罵、北大詩社的文學青年、武俠愛好者編輯……權當是解悶。
「那《鐵血天驕》投稿成功的概率還是挺大的?」
「投稿肯定成功,就怕時間太晚,等我回安城之後,再和這些出版社、期刊聯繫可就是個麻煩事了。」
「等這次考完試,不管能不能考上,我也去寫小說,完成我的文學夢想。」徐廣峰最後舔了舔手上的油脂,意猶未盡說,「我們臨走那天再去吃一次全聚德,我請你。」
「又亂花錢?」
「難得出來一趟,花的值。」
……
第二天,徐廣峰繼續溫書複習。陳許在床上躺了一天,偶爾翻動一下隨身帶的《顧准文集》。吃午飯的時候他也懶得起,讓徐廣峰帶了兩肉包。
一整天沒有接到編輯部電話,失望。
第三天,徐廣峰早早起床,打了熱水洗了個頭,然後最後確認下隨身的文具、證件,就去參加筆試了。
陳許日上三竿餓的咕咕叫的時候終於爬了起來。
慢悠悠地穿上衣服準備去吃飯,門外突然啪啪啪響起了敲門聲。
「三零七的,有人打電話過來,快去前台接一下。」
「好,稍等。」陳許麻溜的披上棉襖。
果然是編輯部的電話,電話里沒有多說,陳許留了張紙條,囑咐前台交給徐廣峰,然後直接前往《人民文學》面談。
還是昨天的編輯,地點換到了一個小會議室。
那個編輯給陳許倒了杯熱水:「上次沒來得及自我介紹,我叫任雙,任我行的任,雙兒的雙。」
「陳許,耳東陳,言午許。」
「前天下午我就把你的稿子拿給主編,主編也很喜歡,或者說全編輯部的人都很喜歡。」
「然後呢?」這樣的開頭讓陳許嗅到一絲危險。
「但是對於《鐵血天驕》能不能上刊,大家還有爭議,這兩天一直在討論。第一個爭議點是《人民文學》向來是純文學地盤,發表武俠小說會不會不太妥,當然這一點其實是可以商量的。第二個則是《鐵血天驕》篇幅太長,《人民文學》本就是月刊,不管是一次性登出還是走連載,都太占空間。」
「所以編輯部是想幫你直接出書。」任雙接著說。
「那也好呀。」白擔心一場,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得來全不費工夫。
「你先別急,其實我對你有一個私下的建議。」任雙說,「除了這些文學期刊之外,你還可以考慮報紙,畢竟受眾更廣些。」
「現在報刊能連載小說?」平日裡一直留意相關信息的陳許從沒聽說過這事,屁股下的板凳又吧嗒向任雙挪了挪。
「首都還沒有,但是我聽說滬城的《新民晚報》剛剛開始試水,銷量大增。」任雙說。
「如果我想在報刊這塊投稿,首都該去哪家呢?」
「首都這些報刊的主編我還真的不是特別的清楚。」任雙咂咂舌頭,「這樣,你在這等我下班,我帶你去去見一個人。」
說是等他下班,其實就是陪他聊天。任雙近期的發現,陳許小小年紀倒是見多識廣。
陳許也發現任雙雖然在一個純文學刊物里工作,倒是對各類通俗文學了如指掌,就連鄭光頭的《坦克手和飛行員》他都喜歡看。
陳許聽任雙說起傷痕文學、朦朧詩以及早些年流行的各類黃色小抄本,讓陳許大開眼界,發誓有機會一定要去拜讀一番。任雙也聽陳許說起港台武俠圈的各類趣聞,金庸的家事、古龍的女友。
兩人又分別代表自己沉痛哀悼了目前假死狀態的科幻文學……之後可算是下班了。
任雙用他的鳳凰牌二八大槓載著陳許匯入人群之中,穿過一條又一條的街道,人群分割之後又會和,會和之後又分割,如是三番,兩人終於到了目的地。
一幢千篇一律的居民樓,實在描述不出什麼特徵。兩人走過堆滿雜物的狹小樓梯,又經過在走廊里正在冒著煙火的公共廚房,到了一處防盜門前。
「咚咚咚。」任雙敲響了門,「文劼在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