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賢大年三十要在單位值班,所以這個年只有一家三口在一起過。
大伯上次來安城給陳許家帶了一條豬後腿和兩隻老母雞。老母雞被許媛捆上腳,放在一個大紙箱子裡。
兩隻老母雞本來是想過年的時候再殺,但是它們像是知道自己時日不多一般,想要給自己留下後代復仇,天天下蛋。
於是,陳許天天早上有蛋炒飯吃,著實給他貢獻了不少營養。
陳許的稿費這件事也沒有瞞著家裡,許媛嚷著就要讓他交出來幫他存好,不過被陳賢及時制止。
「陳許都成年了,還需要你幫他存錢?」
「怎麼了,成年就不是我兒子了?成年就能忘了媽?」
陳賢自然說不過鬥爭經驗豐富的許媛,不過許媛也再也沒提過這一茬。
也許是因為陳許說了一嘴:「準備再存存錢,看看能不能在北京買套房。」
然而,階段性財富自由的陳許並沒有存錢的打算,趁機給家裡買了不少瓜子堅果,又被高一瑋唆使著一道去吃了頓羊肉火鍋,肚皮都脹了一圈。
鼓囊囊的錢包又快速癟了下去,存摺里的錢現在還不能跨地區支取,於是陳許又階段性進入赤貧狀態。
大年三十。
陳賢還在單位值班,許媛和陳許兩個人在家操持晚飯。
「這雞還殺不殺,每天下只蛋,殺掉怪可惜的。」許媛手提著刀,一臉猶豫。
大紙箱裡即便每天清理,依然是臭臭的,許媛捂住口鼻。兩隻老母雞在箱子裡像是蔫了一般,完全搞不清處境。
「殺,又不能一直養,大過年的對自己好一點。」陳許用一個塑料夾子把鼻口夾住,走進廚房。
「兒子,你來。」許媛說完就將刀遞了過來。
陳許一聽有些慌:「我可從來都沒有殺過雞。」
「我也沒有,以前都是你爸殺的。」許媛又將刀柄塞到陳許手中,「總有第一次,不會做飯以後怎麼娶媳婦。」
陳許一臉不願意,好在手上的雞也沒什麼體力了,掐著雞脖子,閉著眼睛上去抹了兩道。
手上的老母雞撲哧掙扎了兩下,很快就不動了。
許媛又端來一盆熱水:「放進來,端下樓去拔毛。」
陳許將死去的雞放入熱水中,很快滿屋子裡又是一股燒焦羽毛的味,臭烘烘的,陳許連忙把盆搬下樓,在樓梯口前的空地上開始拔毛。
我一個未來首富,分分鐘幾百萬上下,現在來拔毛?
不過這話也就是在心裡吐槽吐槽,當著老媽面說,指不定再當頭吃一爆栗。
陳賢回家的時候,飯菜都已經準備好了,有醬排骨、辣椒炒雞雜、蝦仁跑蛋、土豆燉豬肉、涼拌牛肉、糖拌草莓,此外鍋里還燉著雞湯。
幾道菜色澤誘人,擺盤精緻。老媽的技能點全在這上面了。
三人上桌,陳許直接對著肉菜一頓狂吃,米飯都吃的少,就是想往肚子裡多填幾塊肉。
「慢點吃,吃不完明天繼續吃。」許媛有些心疼說道。
得,吃不完又要吃剩菜,陳許夾肉的動作更勤快了。
陳賢還想喝兩杯,卻被許媛立馬打住:「吃完還得去高建國家看春晚,想什麼呢?」
陳賢只好作罷,不過陳許白天特意買了三瓶北冰洋汽水,正好派上用場,三人執瓶碰撞在一起,各自祝福。
「祝老爸當上大官。」
「祝老媽鈔票多多。」
「祝我自己成一個官二代或者富二代。」
陳賢、許媛聽不懂什麼二代,只道陳許又在胡說八道。
因為湊錢給陳永安,陳賢賣掉了單位發的電視機票,導致一家今年過年看電視的願望再次落空。高建國又極力邀請他們去看第一屆春晚,於是乎陳許一家吃完飯就帶著瓜子堅果往高建國家趕去。
許媛穿上新皮鞋,陳賢裡面套上新襯衫,陳許繼續一身舊衣裳跟在後面。
「真羨慕你們。」陳許吃味說了句。
「這話怎麼說?」陳賢問道,許媛也投射過來好奇的目光。
「羨慕你們有一個這麼好的兒子。」陳許看了看新襯衫和新皮鞋。
「跟誰學的,二皮臉。」
到了高建國家,是高一瑋開的門,將三人迎進了屋。他們一家也剛剛吃完晚飯,徐娟還在廚房裡收拾碗筷。
各自問候之後,大人們坐在沙發上,等著春晚開播,又老神在在開始侃了起來。
陳許和高一瑋則一人拿一個小馬扎,抱著個垃圾桶嗑瓜子。
有些事情不經歷不知道,八三年的春晚是第一屆春晚,還是錄播,但是奇葩的是還能撥打電話點播節目。
八點春晚準時開播。
開頭是一段卡通動畫,一隻黑皮小豬揮手告別乘著火箭離開的小黃狗。寓意著農曆新年告別狗年,迎來新年。
那隻簡筆勾勒的小豬像極了熊本熊,幸好這個時候熊本熊還沒有出道,否則又該說抄襲了。
之後是主持人出來串場,主持人四個:王景愚、劉曉慶、馬季、姜昆。這四人里陳許能認出三。
今年的春晚還很簡陋,很多時候一個人表演多個節目,各個節目也沒有精細的穿插。
馬季老先生連說了三段相聲,最誇張的是李谷一,全場獨唱加合唱足足有十首。
節目放到了《說一不二》,就是一句話里只能說「一」,不能說「二」。
「一粒粒沙可以堆成高山。」
「一滴滴水可以匯成大河。」
「一塊塊磚可以蓋起高樓大廈。」
「一棵棵樹可以聚成森林。」
「每一個同志都要厲行節約。」
「一分錢掰成兩半花。」說漏了。
「你說了。」
「我說什麼了?」
「你說一分錢掰成兩……」
嗨,又套進去了。
陳許來這裡久了,長期沒有娛樂活動,看著也挺新鮮。特別是後面熊貓拿著刀叉吃水果、滾球、蹺蹺板、吹嗩吶,這可是連陳許都嚇了一跳。
快十二點了,陳許一家人戀戀不捨往家裡趕,沒有看到節目裡馬季、姜昆一幫人零點撞鐘的環節。
這個時代的人們,誰也無法預料就是這樣的節目形式會一直陪伴中國老百姓除夕夜四十年,雖然日後的節目形式更加豐富,卻再也找不回如今的滿足感。
零點一到,安城各處陸續閃起了火花、響起了鞭炮聲。陳許拿盒火柴下樓放了一條大鞭,剛一點燃就立馬向後退。
大半夜的還有居民樓里的小孩出來放煙花,捂著耳朵舉著煙花就要發射,一個不巧,打到了別人的窗子上。孩子們知道闖了禍,不等主人出來叫罵就各自跑散。
一年又過去了。
……
第二天吃完早飯,三人就提著些禮物準備回小陳村。有提前約好的拖拉機來接,一家三口一路上棉襖帽子裹得嚴嚴實實的,倒也沒有什麼受罪的地方。
爺爺奶奶和大伯同住,也知道陳永安犯了事出了遠門。難免心疼,這個年對他們來說不太容易。
還好陳許的到來讓他們心情好了了些,陳許特意給爺爺奶奶買了兩雙棉鞋,也算是開始拿工資盡孝心。
大伯心態倒是比想像中的好,也許是村裡的事忙得讓他想不起這些。另外,大伯還準備今年再找人起個燒磚窖,賣出錢來先買個電視機給二弟,永安回來也能有個營生。
在小陳村呆了兩日,陳許一家又要去外公外婆家裡走走。
從小陳村到小河鄉能走水路就走水路。輪船的速度不快,但是運行平穩且走的是直線,反而比坐汽車更快。
這天收拾好東西剛要走,碰巧湖上霧大輪船開不了又耽誤了一日,到了第四日才登上輪船。
陳許一家到小河鄉已經是午後,外婆便下了一大鍋豆角肉餡的水餃,吃的三人全都撐了。
小姨也在,許媛和陳賢便和她在那裡嘮嘮家常。
陳許是比較抗拒嘮家常這件事。這個時候恰逢小河鄉趕集,陳許吃完水餃打完招呼之後便獨自一人逛街去了。
說起集市這一塊,其實就是大家約個時間一起擺地攤,賣的東西也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賣野雞野鴨的、賣香皂牙刷的、賣布匹的、買舊書的、賣鞋的、理髮的、賣爆米花的……不一而足。
這個年代改革春風已經吹滿農村,農村的萬元戶越來越多,間接促進商貿的發展。
陳許摸了摸口袋,還有幾塊錢。便四處在攤子上亂瞅,尤其是老物件。
陳許在舊書攤上買了一本民國出版的《金瓶梅》,圖文並茂,品相良好。不錯,陳許看中的就是這本書品相良好。
小心地把書夾在腋下,書脊向下,封面向內,儘可能低調些。
「陳許……」
陳許心裡一緊,怕啥來啥,轉頭一看,兩個辮子吧嗒吧嗒跑到跟前,竟然是卞千秋,她頭上帶著個耳捂,脖子上圍了一條紅圍巾,兩隻用線連起來的手套繞過脖子搭在身前,臉頰被凍的紅撲撲的。她後面還跟著個男孩,白白淨淨的,一看就是個城裡孩子。
「你怎麼在小河鄉?」陳許驚奇地問,又鬆了松胳膊,把書身往後面又挪了挪。
「我家就在小河鄉,我從小在小河鄉長大的。」卞千秋說。
「那真是巧,我外公家在這,小時候我在這一片怎麼從沒見過你?」
「哈哈,可能因為你來的比較少吧。」
那個男孩子站在旁邊有些尷尬,又往前湊了湊。卞千秋這才想起來要介紹一下。
「這是陳許,我在縣一中的同學。這是丁謙,在金陵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