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許離開了深城,相比來時只帶走了一套白嫖的西裝。
自從那日從汽車站回來之後,大門牙把手上的褲子、電子表全部低價出售,便開始和陳永安兩個人折騰外匯。
他每天拿著一兩百美金招搖過市,各處換著「市場」問價,嗅覺敏銳的他也察覺了不少貓膩。
外匯多的倒爺常常報價更低,意圖走量,反而外匯少的可能賣完了也不好收外匯,喜歡報高價,常常一兩天沒一筆生意,但是等到一個冤大頭就是一頓痛宰。大門牙還想去看看那些外匯多的倒爺到底有何路子,但總是被別人悄無聲息地甩來,一個撿錢的路子如何不小心謹慎對待。
這個年頭,只要拿到外匯,就不怕砸在手裡。
同樣的,大門牙多方詢問之後才知道,原來一比四點二三真的是原來的行情。只不過現在不少瓊省人、閩省人過來收外匯,自然水漲船高。大門牙仔細的打聽了一下,發現那邊有人在做大買賣,需要加快周轉,自然捨得花錢買外匯。
兩天下來,大門牙將陳許留下的美金出了一半,有的直接高價賣給倒爺,有的也客串倒爺找找感覺,均出在一比五左右。
陳永安這邊的渠道建設也在進行之中,針對的對象自然不會是各大商賈貴賓,陳永安選擇的是他們身邊的隨從人員。這些隨從人員的經濟情況就未必寬裕,直接去換外匯券的話,難免有冤大頭的嫌疑。
平日服務過程中,陳永安找著機會就會遞上一句話:「深城地界換人民幣比較麻煩,如果您有換匯需要,我可以代勞。」
一個目標只說一句,只說一次,沒有回覆也不會再提。畢竟害怕投訴,安全第一。
對方不同意倒也罷了。對方一旦同意,陳永安就會以一比三的「實惠」價格自己吃下來,然後通過大門牙流入市場,事後五五分帳。
這樣的效率其實並不高,規模和頻率都沒有辦法控制。幸好利潤較高,陳永安也不過是每天多說幾句話的事,倒也輕鬆。
這幾天下來,只成了一筆300美金。但是陳永安和大門牙兩個人卻一人賺了三百五十塊,已經趕上陳永安兩個多月的工資,大門牙擺攤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夠賺得出來。
恰逢陳永安輪休,兩人去銀行將錢打入存摺。出銀行大門的那一刻,兩人都鬆了一口氣,嚷嚷要吃頓好的。
他們找了一家心慕已久的有川菜手藝的個體戶飯店,以前錢不多的時候嫌貴,這還是第一次來。
「夫妻肺片得來一份,椒麻魚來一份,辣子雞來一份,魚香肉絲來一份。一大份米飯,再來四瓶啤酒,要冰鎮的。」
這年頭飯菜量都挺大,兩個人解決這四道菜可不容易。
不過老闆見兩人點菜大氣,又勸道:「都是葷的,不來兩個素的搭一搭?」
「不需要,哪裡吃的完這麼多。」陳永安打發走貪心老闆,「趕快去做吧,我們吃完了還有事。」
老闆這才不囉嗦,回了後廚。
大門牙還在興奮,陳永安趁機將自己這兩日所想說了出來:「我表弟的外匯也已經換完了,八千也已經存到了存摺里,我想著把它補齊到一萬整。畢竟要不是我表弟,我們也找不到這麼賺錢的門道。」
陳永安本想著大門牙至少得猶豫猶豫,沒想到大門牙直接說:「這一點我還想跟你說呢,之前為了打探消息,有的美金都是便宜出的。這裡面補齊的部分我來出。」
「那不用,既然是合作,哪有你一個人出錢的道理。」
陳永安鬆了一口氣,正好冰鎮啤酒也已經遞上桌。他將瓶蓋打開,遞給大門牙一瓶:「來,這一瓶我們吹了。」
「好。」大門牙奉陪到底,「今天不醉不歸。」
臨近中午,飯店裡的人漸漸多了起來。陳永安和大門牙兩人酒喝過半,兩張臉都有些紅暈,菜也吃的七七八八。
兩人酒一喝多就開始說起往事。
陳永安將夜遇王大膽的事說了出來,感嘆人生曲折,又痛飲一大杯啤酒。
「有句話我一直沒說。」胃裡面啤酒翻湧,陳永安打了個嗝,「到深城那一天,我真得好好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我晚上孤零零在車站醒來,大概想死的心都有了。」
「你知道我為什麼對你這麼客氣嗎?」大門牙突然問,再次露出那缺了半顆的門牙,「就算你在火車站被馬四眼迷昏倒地,洗劫一遍,我都沒有落井下石,去扒你的棉褲。你我非親非故,就見過兩面,我為什麼低聲下氣背著你去農民的簡陋房裡,還帶你入關?」
陳永安頓時酒醒,很多藏在心裡的疑惑一個個如水泡冒了出來:「為什麼?」
「其實我是想巴結你。第一次在號子裡碰到你,我就知道你有關係。大冷的天,就你身上披著軍大衣。臉色紅潤,精神抖擻,完全不像是吃牢飯的樣子。」大門牙說開了。
「嗯?其實我也是個農民,那是我二伯……」
大門牙擺了擺手:「聽我說吧。」
大門牙開始說起他的往事:「我本名董有福,家裡排行老五,所以別人也叫我董五。上面三個哥哥早早分了家,我和四哥相差不過一歲,從小一起長大。剛包產到戶那一年,我和我哥返城沒有工作,想著找一些事做。我們遍去鄉下收一些雞蛋到城裡販賣,我們分工行事。他收雞蛋,我賣雞蛋,就好像我們如今倒騰外匯一樣。不過雞蛋生意馬馬虎虎,勉強溫飽。有一天,四哥出去收雞蛋,前兩天沒回來還以為是路上耽擱了,但是沒想到這一去卻再也沒有回來。」
「我後來一個村一個村拼命地找。我知道他死了,還知道是誰他殺了我。可是我找不到證據,甚至連我四哥的屍骨都找不到,任由兇手在我面前囂張,我沒用……」
陳永安不知道說什麼好,這可比自己慘多了:「大門……不,以後我叫你大號『董有福』,你放心,等明年我們回去的時候,我一定讓我二伯托關係調查這件事。」
大門牙抹了抹本就不多的眼淚,情緒去得也快,好像從沒有來過:「這你說的,你可別騙我。」
陳永安這才發現自己又上了當,卻也不生氣:「手上的洋蔥片扔掉吧,你正常說,我也會……」
陳永安還在說話,突然被旁邊一個低沉的聲音打斷:「呦,大門牙,這是發了。一桌子沒一個素的?」
兩人快速收起表情,向旁邊一看,一個光頭站在旁邊,笑眯眯看著兩人。
「這不是五哥嘛,四爺人呢?」
大門牙快速往其他桌子望了眼,很快發現在一個角落裡坐著的馬紹宏。同時發現馬紹宏的還有陳永安,臉色微變,大腿上攥著的拳頭止不住的抖動。
五哥也不回答大門牙的問話,很自然地坐了下來,順手拿過大門牙身前的筷子,用桌布擦了擦,挑著菜吃:「真香!」
大門牙瞥見桌子下陳永安不斷顫抖的手,連忙用手按住,不讓他輕舉妄動。他自己一臉堆笑,等待老五的下一步動作。
「這幾天怎麼一直沒看到你出攤,本來還擔心,這麼一看,是找到發財路子了。」五哥吞下一塊魚片,吐出幾根魚刺,「這就是你的不是了,有發財路子也不帶著老鄉一起。」
「哪有什麼發財路子,前幾天沒在深城,去閩省擺攤了。」大門牙笑眯眯地說,「要不下次五哥跟我一起去?」
「呵呵。」五哥臉上瞬間沒了興趣,「我要養的人多,不像你,跑得快,去得快。」
五哥又將剩下的肉全部掃蕩完,才站起身來:「走了。」
大門牙看著五哥回到馬紹宏身邊,又看到馬紹宏深沉的目光依然在盯著他們。
大門牙快速結帳,帶著陳永安離開了飯店,走了幾條街,確定後面沒人跟著,才停下來歇息。
「你幹嘛那麼怕他們?」陳永安有些氣憤。
「屁,你還想跟他們打。」大門牙壓低聲音,「他們手上也有案子,尤其是那個老五,有命案。」
「那還是算了,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陳永安咽了口口水,「大……有福,你這幾天出門也小心點,要不然在家歇歇,別被他們給堵了。」
「我機靈著呢!」
……
五哥回到了馬紹宏身邊,坐下來,又開始挑著碟子裡的花生米吃,一粒又一粒,一粒又一粒。
「肉吃的舒服嗎?」馬紹宏看到兩人離開之後,才幽幽地望向五哥。
「沒吃什麼。」五哥有些尷尬,撓了撓頭,「就是想拿出氣勢壓壓他們。」
「探明白大門牙最近在做什麼嗎?」馬紹宏問道,又給自己倒了杯啤酒。
「他去閩省擺攤去了,我尋思人生地不熟,還不如倒貨回蘇北。」
「你個傻子,他說什麼,你就信什麼。」馬紹宏怒其不爭,「深城的閩幫我們都不敢碰,他還能去別人老家搶食吃?他聽得懂別人說話嗎?」
「艹,他騙我。」五哥筷子一拍,「下次我見了他,我一定削了他。」
「要文明,要文明。我們是出來打工的,別整天打打殺殺,多動動腦子。」馬紹宏怒火未消。
「有四爺和老六,我還要動啥腦子,動腦子也沒用。」
「老六做事確實靠譜,這大門牙行為奇怪,明天還是讓老六去探探大門牙的路子。」馬紹宏心裡暗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