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許兩輩子加起來,這是第一次進入洪湖。看著點點白帆頓覺心胸都開闊了不少。
一行人輪著將腳伸進湖水裡,感受湖水的清涼,心情都好上不少。宋青草身子短,腳伸不下去,急著直哭。
小孩子最擅長裝哭,但又不能上手去打。陳許只好托著她,蜻蜓點水般地在湖水裡蘸了兩下,她才滿足的哈哈笑了起來。
陸大有撐船到了一處捕魚點,一幫壯年裸露著身子正在協力拉著漁網。
他們嘴裡同步念叨著「咿呀吼嘿」,方便同時使力。很快,水裡的魚群露出蹤跡,一大群魚在漁網裡擠壓在一處,最外層的不斷地甩著尾巴折騰。
裡面有陸大有的親戚,所以陸大有停了下來熱情的和他們拉了會家常。所用方言還不同於安城方言,陳許聽的是迷迷糊糊的。
「捕這麼多魚,能吃完嗎?」站在船頭的王安全問道。
「碼鹽曬乾,能放好久。」沈長河回答。
「哦,我想起來了。」王安全恍然大悟,「你們冬天換口糧的鹹魚干也是這時候捕的吧。」
「那當然。」沈長河說,「就是鹽太貴,弄不了多少。」
陸大有繼續撐船,趕上一艘白帆船。上面的漁家頭帶著白巾,嘴裡哼著歌,在甲板上擺弄著魚乾。沈長河又科普說,這艘船是湖上的供銷社,常年在湖上跑,住在湖裡的漁民如果不方便上岸就在這裡買東西。
「有需求的地方就有供給。」
陳許神叨叨說了一句,也沒人聽得明白。
太陽快落了下去,陳許一行人還得坐拖拉機回安城。陸大有便調轉船頭,撐杆多用了兩分力往回趕。
這樣的話,夕陽的餘暉直接迎面照了過來,還好光線已經柔和很多,也不算太刺眼。
一行人上了岸,約好的拖拉機師傅在陸大有家裡喝茶。高一瑋上前一直抱歉。
陳許則對著陸大有和沈長河再三強調,一定要提前一天去安城,最後一次好好聚一聚。
陳許一行人坐上拖拉機,車頭的煙「咕咕」直冒,上升到太陽照不到的黑色之中。拖拉機漸漸加了速,路邊的陸大有和沈長河便慢慢成了兩個點,最後完全融入背景之中。
……
馬紹宏帶著老五上了火車,過了兩日到了徐城。他讓老五沿著蘇北每個縣市走一趟,儘量把關係網裡所有倒爺都請過來,自己則留在徐城火車站守株待兔,因為算了算又快到了倒貨的時間了。
他白天在火車站蹲守,晚上去招待所休息。後來想著省錢,他乾脆聯繫了紅姐,睡覺加睡覺,一舉兩得。
事畢,兩根煙,他和紅姐一人一隻。
皇帝都沒這麼舒服的。馬紹宏心裡想著。
「四爺,最近徐城有人組織了舞會,明天我帶你去玩玩?」紅姐開口說,言語中無盡的曖昧誘惑。
馬紹宏一聽,心中便有了數:「那就耍耍。」
第二天,馬紹宏繼續去火車站蹲守,不過一天下來依舊徒勞無獲。離倒貨時間還有兩天,看來這幫人不到時間是不會來了。
晚上,馬紹宏和紅姐順利匯合。紅姐帶了輛自行車過來,讓馬紹宏背著她,她來指路。
兩人摸著月色遠離城區,終於到了目的地。這是一處廢棄廠區,裡面隱隱約約有燈光閃動。
紅姐邊領路便說:「這裡原來是製藥廠,搬了。廠房留在這裡也沒人用,有人就廢物利用,偷了電,找了一間大屋子,在這裡搞了個舞廳。」
「不錯,夠隱蔽的。」
「這裡的規矩,女的不要錢,男的兩塊。」
馬紹宏:「可以,很合理。」
走的越深,人漸漸多了起來。男的流里流氣,女的濃妝艷抹,蛤蟆鏡、尼龍褲……什麼新奇,什麼往身上招呼。
天氣燥熱,月光照不到的昏暗之處,空氣中呈現一種奇怪的鹹濕,荷爾蒙的氣氛越來越重了,讓馬紹宏為之迷醉。
「紅姐,這是帶新人來的?」舞廳門口,一個馬仔在那裡收錢。
「新人!馬四爺在道上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呢?」紅姐笑罵說,指了指馬仔搭在頭上的蛤蟆鏡,「現在四爺在南方發大財,整個蘇北的蛤蟆鏡、牛仔褲都是從四爺這走的。」
馬仔收了四爺的兩塊錢,說:「有眼不識泰山,四爺裡面請。」
馬紹宏笑了笑,拍拍馬仔肩膀:「有機會一起發財。」
惠而不費,馬紹宏最喜歡說這樣的話。
他和紅姐進了舞廳內部,這時候燈光還亮,拐角有喇叭在放著音樂,是鄧麗君的《甜蜜蜜》。
馬紹宏一眼望去,發現人還不少,怎麼也得有幾十口。男男女女混在一起,喝著汽水,說著話。
這間廠房兩邊本來是兩排大大的玻璃窗,現在大部分被報紙糊上,只留下兩三個。月光透過這兩三個窗戶灑在邊緣處,一般而言,場子裡絕對不會有人去站在那裡。
紅姐拖過來一個姑娘:「這是小敏,可是我們城南一枝花。這是馬四爺,可是個大財主。」
馬紹宏望過去,眼睛一亮。紅姐沒有虛言,確實好看,臉上也沒有太多的妝容,乾乾淨淨的。
紅姐幫兩人搭上話,自己便離開找其他朋友去了。
馬紹宏買了兩瓶汽水,和小敏兩人坐在一個長椅上。
「徐城本地的?」馬紹宏遞過去一瓶汽水。
「嗯。」小敏接過汽水,手有些抖。
「來的次數不多吧。」馬紹宏敏銳的察覺到什麼。
「第……第一次來。」
「怎麼回來這種地方?」
「紅姐說,能賺錢。」
馬紹宏心裡明白,不該以貌取人。他自己就是個衣冠禽獸,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因為他的端正模樣著了道。但不知道怎麼的,他很想相信這句話,心口好像住了一隻貓,爪子在心口撓來撓去,撓的他渾身發熱。
屋頂上的白熾燈開始一個個關掉,最後只留下兩個,讓人面前能看見道路。馬紹宏拉著小敏入舞池跳舞。
小小的手掌軟軟的,沒有絲毫勞作過的跡象。嫩嫩的手掌摩擦在自己的老繭上,像一隻驚恐而無處逃脫的兔子。馬紹宏心裡想,這稍微用用勁,估計掌骨都能捏斷。
旁邊的聲音漸漸異樣,一不注意就要上演生命中的大和諧。小敏身子有些顫抖,馬紹宏壓住心裡的火,老實的沒有進行下一部動作。
十多分鐘之後,有人在一邊提示要開始休息,舞池中的步伐立馬慌亂了些。燈光打開,一個個的又變得衣冠楚楚。
「紅姐說你來這裡怎麼賺錢?」馬紹宏問道,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了解更多。
「說只要來陪人跳舞就給一塊錢。」
「那這樣,我還得在徐城留幾天,以後你專門陪我跳舞,我給你二十塊錢。」馬紹宏大氣地說。
「嗯。」小敏點了點頭。
想吃大餐,就要耐得住寂寞。馬紹宏難得的老實。
舞池裡又跳了兩曲,馬紹宏也不想再進去受刺激,就和小敏一起坐在邊上聽小曲,鄧麗君的《甜蜜蜜》在耳朵里反覆循環: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好象花兒開在春風裡
開在春風裡
在哪裡,在哪裡見過你
你的笑容這樣熟悉
我一時想不起
……
舞會終於結束,馬紹宏想送小敏回家,卻被紅姐一把拉住:「你別想跑,還得騎自行車帶我回去。」
他縱使不願,也只能看著小敏一個人消失在茫茫黑色之中……
自行車上了鎖,紅姐還在裡面和別人說話。
馬紹宏等的心急,也不好直接進去催,煙一根接一根的抽。遠處傳來不停歇的蛙叫,空中的飛蟲不斷侵犯裸露在外面的皮膚。
「兄弟,借個火。」身邊悄然無息站了一個人,聲音還挺熟悉。
馬紹宏扭頭一看:「侉子?」
「四爺?!」周侉子聲音都提了兩度,「剛剛在舞池裡都沒看到。」
「我就跳了一場,然後就坐邊上聽歌了。」馬紹宏將煙湊上去給周侉子點了火。
周侉子豎了豎大拇指:「還是四爺能忍住,能成大事。」
「你怎麼不在安城,跑這裡來了?」馬紹宏問。
「去看一朋友,順便來徐城歇兩天。」
「哦,對了,你明天去火車站廣場,我有些事跟你說。」馬紹宏忽然想了起來。
「行。」
紅姐終於結束,將自行車開了鎖推了過來。馬紹宏跟周侉子告別之後,就背著紅姐離開了。
周侉子站在原地猛吸了幾口,又將煙屁股扔地上用鞋底碾滅。正了正帽子,手插在口袋裡走進了黑色……
第二天一大早,周侉子就來到徐城火車站。片刻之後,遠遠地瞧見馬紹宏穿著白襯衫走了過來。
周侉子連忙買上兩隻小紅豆冰棍迎了過去。
「你倒是機靈。」馬紹宏接過冰棍。
「長這麼大就這點長處。」
「廢話不跟你多說。」馬紹宏說,「我這次回來是想拉人去深城做大生意,你去不去?」
雖是詢問,話語裡卻透露著不容拒絕的態度。
「那自然是好。」周侉子又有些猶豫,「四爺,我能不能帶個人過去?」
「你說來聽聽。」馬紹宏問。
「我一朋友,年前犯了事,現在還在勞改所,這兩天就出來了。」
「能打嗎?」
「那必須的,一挑三沒問題。」周侉子拍了拍胸膛。
「行,過兩天,你帶他過來看看。」馬紹宏將冰棍吃完,「這兩天準備做什麼,還去舞會?」
周侉子表情有些怏怏:「之前幾天錢花的太兇了,沒錢了。」
「沒事,我請你去。」馬紹宏大氣地說。
「謝謝四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