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駱修若有深意的目光罩上來前,顧念已經反應過來自己剛剛脫口而出了什麼樣的虎狼之詞。
她本能抬手想捂嘴,但顯然已經晚了——
駱修抬眸望她,似笑非笑。
被那沒了鏡片遮掩的眼神一撩,顧念卻忍不住走了神——
她家寶貝鵝子在演技方面絕對大有潛力!入魔後的雲曇這樣外表斯文敗類、清冷疏離里又透出妖冶的類型,竟然也能被他演的越來越入骨三分了。
「顧小姐剛剛說什麼?」
「?」神思恍惚回來,顧念想起自己的處境,她慢吞吞低眼,「我剛剛說話了嗎?」
「嗯,說了。」
「那我自己太緊張,忘、忘了。」
駱修瞭然點頭,但並沒有放過她:「我聽顧小姐好像說,要坐下來適應?」
顧念:「……」
寶貝鵝子哪裡都好,就是太單純太直接了。
媽媽明顯是是口誤你就不能裝作沒聽到嗎嗚嗚嗚嗚。
顧念心虛地往邊上飄了飄視線:「咳,對,我是想說……我能不能在沙發上坐一會兒,適應適應。」
駱修:「當然可以。顧小姐既然想坐,那坐哪裡都可以。」
顧念:「?」
這句「哪裡都可以」好像被咬了重音,是她的錯覺嗎?
顧念狐疑抬頭。
然後對上一張五官清冷但笑意溫柔的美人臉。
「……」
顧念當場就被治癒成貓貓眼:
寶貝鵝子這麼乖,怎麼可能話里藏話?
一定是她的錯覺。
兩人這邊氣氛「融洽」,拍攝區外的導演組卻憋不住了。
耿宏毓拎起喇叭:「要不我趁氣氛好,先給你們倆開個房間,你們倆單獨聊聊?」
顧念:「……」
毒舌是他們導演的通病嗎。
駱修徵得顧念同意,給導演一個準備完畢的示意後,拍攝開始。
燈光調整,背景音樂準備,群眾演員就位。顧念以一個側背影的角度,在昏暗的光線下進入鏡頭……
半分鐘後。
「卡!」
耿宏毓皺著眉看著監視器,沉默幾秒後他敲了敲捲成卷的劇本,拿喇叭:「重來!」
「……」
「卡!再來一遍!」
「…………」
「卡!!那個醉漢,撞得用力一點!」
「………………」
「卡!!!」
耿宏毓忍無可忍,暴躁地摔了劇本,咬牙切齒:
「顧、念!」
「?」
場中為了扮成宗詩憶模樣,垂著長發的顧念無辜回頭:「耿導?」
「你自己寫的劇本你不清楚?是叫你摔進他懷裡,不是飄進他懷裡!你給我搞人工慢放呢?!」
顧念茫然:「是摔啊。」
「摔!要撞在一起那才叫摔!」耿宏毓兩隻大巴掌往前一拍,「啪!要這樣才叫摔!」
顧念:「……」
似乎擔心顧念還是做不到,耿宏毓扔下喇叭,乾脆擼起袖子衝到了拍攝區內。
他指著沙發上駱修撐起的長腿,對顧念凶著臉:「坐!」
顧念:「?耿導這不合適……」
「叫你坐你就坐!」
顧念:「……」
駱修靠在沙發里,左手拿著的那隻洋酒杯里,冰球幾乎化掉三分之一的體積了。他指尖一晃,冰球在液體裡輕盪,碰出叮的一聲輕響。
顧念下意識望過去,對上駱修帶笑的眼,深褐色的,很溫柔,好像在對她說沒關係一樣。
顧念心裡一軟。
她輕吸了口氣,走到駱修腿旁,撐著膝蓋慢慢坐下去。戲外是夏,戲裡也是夏,衣料實在薄得很,輕輕一貼,灼人似的熱度就順著感知末梢酥酥麻麻地漫上來。
顧念背脊一繃,耿宏毓卻黑了臉:「我剛剛隔著看就覺得不對——怎麼著,駱修腿上是豎了一排刺,你坐不下啊??」
顧念:「我坐了。」
「你這姿勢能叫坐嗎?你這叫扎馬步!」
顧念:「……」
「你起來!」
耿宏毓氣不過,乾脆過來上了手。
顧念剛起身,就見耿宏毓魔爪伸過來,小山似的摁著她肩膀就往駱修懷裡懟:「要用力、摔下去這種坐!」
顧念慌了:「等等等……」
話沒出口,伴著駱修悶哼了聲,身影前傾,顧念實打實地、完完全全地被按進了駱修懷裡。
陌生的體溫仿佛灼燙。
兩人身影同時微僵。
「——」
死寂一瞬。
耿宏毓把人摁下去就有點心虛了。
他這著急氣兒一上來,手勁好像沒收住,壓得太狠。一個細細弱弱的小姑娘,可別叫他給摁壞了。
耿宏毓連忙收手。
顧念回身,幾乎是在肩頭小山移開的第一秒她就跳起來,焦急回身:「駱修先生你沒事吧??」
「…我沒關係。」
男人額前碎發垂下來幾綹,貼在冷白的額角,眼睫斂下眸子裡情緒。他薄唇微抿,但聲音還是溫和的。
顧念握了握拳,低著頭起身:「我知道錯了導演,您別動手了,我自己來。」
耿宏毓心虛地咳了聲,轉頭回去:「下回注意啊。」
「……」
顧念轉回來,聲音低低的,似乎有些蔫喪:「抱歉,駱修先生,是我連累你了。」
耿宏毓還沒出拍攝區,不急開始,駱修抬了眸,淡聲問:「顧小姐是不想和我接觸?」
「當然不是!」顧念想都沒想,連忙反駁。
「那為什麼?」
猶豫兩秒,顧念還是低下頭,沮喪道:「駱修先生太清瘦了,我怕壓傷你啊……」
「?」
駱修一怔,有點錯愕望去。
小姑娘還在懊惱自己,眉心都緊緊得蹙在一起:「早知道耿導用勁這麼狠,還不如我直接坐下呢。」
「……」
駱修終於醒過神。
他垂眸,眼底禁不住染上猝然的笑,「我在顧小姐眼裡就這麼弱不禁風嗎?」
顧念怕寶貝鵝子被自己的話傷了自尊,連忙否認:「不是不是,畢竟有撞擊後的衝量和重力加速度在,萬一壓下來力是很大的……」
看女孩嚴肅論據又著急地解釋的樣子,駱修眼底笑意終於破開偽裝,漫染上他細長微挑的眼角。
他再開口,聲音啞然帶笑,這一次卻是不見於人的真正溫柔。
「沒關係,壓不壞。顧小姐不要拘謹,隨意就好。」
「——」
顧念噎住。
一句「隨意就好」,被那人仿佛入戲太深的輕慢語調把玩得像……
「歡迎品嘗」。
而伴著話音,男人靠回真皮材質的沙發靠背里,薄薄的襯衫被抻起凌厲而勾人的線條。那雙深褐色的眸子撩起,像漾著化開的醇酒,如溺深海。
美人絕色。
顧念心裡沒來由地一慌。
她連忙轉身,回位。
「各單位就位,準備——」
「a!」
人影幢幢的酒吧里,喝得醉醺醺的醉漢面色酡紅,穿過擁擠的人群,踉蹌著出來。
醉漢和某個人撞了一下肩膀,他不爽地拎著酒瓶轉身,一邊退著走,一邊口齒不清地罵:
「你瞎啊你……走路也不看、看路!」
話聲剛落,砰的一下。
他沒停下的退後,隨著步伐狠狠撞上了後面的人——
正踮著腳在酒吧昏暗的光線下找人的女孩猝不及防被斜後方向的力一撞,重心失衡,她只來得及驚呼了聲,就摔向旁邊的沙發。
沙發角落裡一團陰影,不等辨識躲避,女孩跌坐進一個染著淡淡木質清香的懷裡。
「抱、抱歉!」
女孩聲音慌忙,手掌下意識地撐在身旁。隔著薄薄衣料,明顯是陌生體溫的觸感燙得她手指一僵。
也就是這一秒的遲疑,她耳旁一聲輕笑。一隻手從身後昏暗裡伸出來,驀然攥住了她的手腕。
拉力猛地傳來。
剛要起身的女孩再次跌坐,被身後的男人扣著手腕壓在腿上——那人從沙發里坐直身,慢慢前傾,最後停在光影交割的邊界處。
那雙藏在昏暗裡的眸子裡折起一點細微的光,似清冷又妖冶,似深情又薄涼。
「你想摸哪兒…小姐?」
「——」
顧念一僵,驀地抬頭。
「卡!」
「過了!」
幾聲解放的歡呼里,燈光亮起。
提前一秒出戲的顧念鬆了口氣,隨即不確定地問:「駱修先生,你剛剛是不是喊了我……」
話聲未落。
耿導的聲音透過喇叭撞上來——
「顧念,剛剛叫你坐你不坐,這會兒拍攝結束了,你又不捨得下來了是吧?」
「!」
顧念回神,幾乎是從駱修膝上彈起來的。
在被喇叭吸引過來的工作人員的目光和鬨笑聲里,素來憊懶的女孩罕有地紅透了臉,忙不迭地跑向後台。
「我…我去卸妝!」
笑聲散去。
駱修視線終於從已經消失的背影方向抽離,他低回頭,虛握了握手掌。
那點陌生的觸感仿佛還殘留掌心。
原來,就算重度潔癖,也不是每一個人和他的接觸都令他生厭。
真的有例外存在。
而且,還是個能讓他在自己的虛偽里,「出戲」的例外。
「顧…念。」
男人字字輕咬,聲線低緩。
「駱哥,給你準備的晚茶!」小助理不知道什麼時候跑過來,保溫杯遞到一半他才咦了聲,「你剛剛喊我了嗎?」
「沒有。」
「哦。」
小助理疑惑地晃了晃腦袋,然後發現手裡的保溫杯並沒有被接走,反而是沙發里的男人一動未動,望著杯子若有所思。
他迷茫抬頭:「駱哥?」
駱修斂下眼,「我不喝。」
「哎?可這是安娜姐吩咐我讓我專門給您準備的——哦您怕不乾淨嗎?您放心吧,您用的杯子我每次都認認真真清刷好多好多遍!」
等小助理絮叨完,駱修已經從沙發前起身。
他語氣輕淡:「送去化妝間吧。」
小助理茫然地問:「啊?送去化妝間幹嗎?」
駱修:「給顧念。」
小助理:「…………」
小助理:「???」
作者有話要說:·
論晚茶保溫杯——
駱修視角:對「例外」的例外關懷。
顧念視角:寶貝鵝子的孝敬。別問,問就是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