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腦反應過來的第一時間,顧念驚恐地看向林副導,聲音脫口而出:「這可萬萬使不得!」
林副導:「……?」
辦公室的空氣凝結幾秒,林副導望著如臨大敵神色嚴肅的顧念,噗嗤一聲笑出來:「雖然確實有點難為你,但你也不用做出這樣的反應吧?」
顧念著急:「這是難為不難為的問題嗎!」
林副導:「不然是什麼問題?」
顧念:「這是——」
這當然是涉嫌有違倫理道德的大事情!
但顧念已經被「吻戲」兩個字嚇得完全清醒,困意睡意全無,即便此時再慌張,她也還記得這話肯定不能在駱修面前說的。
所以顧念鬱結數秒,蔫下眼:「真的不行。」
「為什麼啊,」林副導抱著他的大茶缸,笑眯眯地跟個沒他一半年齡的小姑娘耍無賴,「我們也沒逼你,你說你剛剛都自己答應了的事情,才幾秒鐘就突然反悔,這不好吧?」
「我不是反悔,是剛剛沒聽……」
顧念辯解到中途回過神,抬眼,蔫得沒精打采的看林副導:「分明就是您故意給我設套。」
林副導無辜:「你可不能隨便冤枉人——駱修還在你後邊站著呢,他能替我作證。」
「……」
顧念想回頭看駱修的反應,但身轉到一半,她又不知道因為什麼停下來了。
小姑娘這幾秒里的情緒猶豫和神色變化被林副導盡收眼底,他拿茶缸擋著,低頭吹茶葉的時候笑了笑。
「再說,這上回讓你做宗詩憶的替身,你不也是答應了、還表現得挺好的嗎?」
顧念回過神,偷偷磨了磨牙,面上仍舊繃著沒表情:「吻戲能一樣嗎?」
「都是宗詩憶不想接的親密戲,有什麼不一樣?」
顧念皺眉,想起來:「宗詩憶又拒絕了?」
林副導裝模作樣地嘆氣:「我們也沒辦法,這女主演無論如何都不配合,寧可裝病都不出演,你說我們能怎麼辦?你要實在不答應嗎,那就……」
「?」
顧念立刻抬頭,聽林副導的主意。
然後她就見林副導笑得不懷好意地瞥了她一眼:「那就,把這場戲刪掉?」
顧念:「?!」
顧念想都沒想,臉色肅穆:「不行!!」
林副導:「怎麼?」
顧念:「這段戲不能刪,這一整段是對雲曇這個角色的最終詮釋,只有有了這一段鏡頭,這個人物才是圓滿的!怎麼可以刪這麼重要的戲份!?」
林副導攤手:「我們這不是沒有別的辦法嗎?」
顧念:「……」
導演組的故技重施,顧念已經看出來了,但她又如他們所料,非常重視駱修在雲曇這個角色的上戲份……
顧念為難地停住。
林副導見小姑娘左右兩難的反應,心裡估摸著火候差不多了,他放下手裡的大茶缸:「你要是實在不樂意,耿導也說了,這場吻戲可以拍借位。」
「——」
顧念驀地抬頭。
借位吻戲……
雖然也是吻戲,但至少沒有本質的接觸!就只是把兩人之間隔著的空氣從很厚變成了有點薄,其實和平常的近距離見面、交談也沒什麼區別,而已!
努力在心裡說服了自己一百八十遍,又把企圖冒頭加入討論的良心死死摁下去後,顧念蔫喪抬頭:「…好,那我答應。」
林副導差點樂出了聲。
關鍵時候他忍住了,還非常找事地憋了個壞,站起來笑眯眯地問顧念:「上次那個替身戲你也答應得挺痛快了,怎麼這次就這麼為難啊?」
顧念:「我上次哪有很痛快……」
林副導置若罔聞,瞥了一樣顧念身後房間裡一直反應淡淡眉眼帶笑的男人,才挑食地小聲問:「別的戲可以,吻戲不能,這麼說起來怎麼好像你也怪嫌棄駱修的?」
顧念:「??」
顧念慌了:「我不是我沒有您別胡說!」
背著駱修,顧念的手在面前很努力地拼命搖擺,試圖讓林副導懸崖勒馬。
又不是自家的馬,林副導顯然一副看熱鬧不怕事大的心態,不但沒勒,還給馬屁股上來了一巴掌。
「難道不是嗎?哦,這麼說起來,上次坐腿的戲份你就不太想接,是吧?」
顧念:「…………」
導演組是不是要趁劇組殺青收工前,把之前在她這兒吃的憋屈全還回來?
見顧念不給反應,林副導笑眯眯抬了抬眼,佯作要和駱修搭話。
這回顧念不敢再給他開口機會了,立刻截斷話音:「是我個人原因!」
林副導停頓:「嗯?」
顧念:「因,因為……」
林副導:「因為什麼?」
顧念:「因為我有男朋友,當然不好隨便接吻戲,替身戲也不好!」
——萬不得已,顧念只能再次把自己的萬金油,那位薛丁格存在的男朋友拉出來擋槍了。
林副導煞有介事地點頭:「原來是因為這個?」
顧念心虛:「對啊,還能因為什麼……我都有男朋友了,又不是專業演員,接吻戲這種事情肯定,嗯,男朋友知道了會不高興麼。」
林副導:「不錯啊,你還挺有原則,對你男朋友也挺好。」
顧念:「嗯,我對我男朋友最好了!」
林副導忍了笑,眼皮掀掀,視線落到顧念身後去。
站在那兒的男人依舊一動未動,旁邊的舊式窗戶外長著高大的不明品種的樹,葉子被風吹得搖曳,光里投下的影兒也在他的淺色襯衣像波浪似的交疊起伏。
那雙清冷的褐色眸子半遮在薄薄的鏡片後,半明半暗的,看不清深處真實情緒。
某一秒,對方似乎察覺了他的注視,慢條斯理地撩起眼。男人朝他淡淡一笑,頷首。
林副導哽住。
他那點看熱鬧的心思好像一兩秒里全盤暴露,赤裸地呈到男人眼皮子底下去了。
是個人都最討厭這樣的眼神。
好像居高臨下的俯視,帶著某種清冷的睥睨,以及讓人在這暑熱盛夏里背脊生涼的漠然。
林副導一把年紀,還是第一次被一個年輕人這樣望著。他本能有些不虞,但很快就想起這個人身後越發重了輪廓的陰影。
那可是個龐然大物啊,至少他……不對,至少這整個劇組所有人加起來,也不敢去惹一惹試試。
把這麼一尊「大佛」請進劇組裡,單往這辦公室內一站,這大夏天也自帶清涼效果。
林副導沒敢再繼續拱火看熱鬧,稍稍正色:「顧編劇沒問題,那駱先生?」
隨著林副導身前的小姑娘也轉身望回來,駱修斂眸,淡淡壓了眼底情緒:「我沒關係。」
「那就好,那這件事就這麼定了——你們回片場準備吧。」
「……」
從辦公室出來,走了一兩米,顧念就帶著糾結的表情快步跑到駱修身旁去。
「駱修先生,你千萬不要誤會。」
駱修回身,褐色眸子溫潤如玉:「誤會什麼?」
顧念認真:「我真的真的,完全沒有一點點嫌棄你的意思。」
駱修點頭:「我知道。」
「……啊?」
顧念還憋了一大段解釋取信的話,沒想到駱修這麼輕飄飄就應了。
她錯愕地抬頭,去找駱修的眼。
可惜不等她看到,那人側身轉回去了,聲音淡淡:「你一向很愛自己的男朋友,不想他誤會……我聽到了。」
顧念心虛點頭:「對,駱修先生你不知道,我男朋友醋性可大了。」
駱修:「可以理解。」
「嗯,駱修先生不會誤會就好。」
話這樣說,但顧念莫名覺得,駱修語氣里的溫度不知原因地……降了下來。
而且大有越降越低的趨勢。
所以寶貝鵝子到底還是覺得她嫌棄他了嗎?
嗚嗚嗚她真的沒有,鵝子你要相信媽媽,媽媽不是不愛你,但是那樣是不道德的!
是我們不可以啊!
「剛剛進去後,你說有事情急著去做?」
駱修突然的話音叫回顧念的思緒。
顧念醒神,驀地抬眸:「啊對,是有件事,必須得在劇組殺青之前解決掉,不然就來不及了。」
「……」
看著小姑娘一秒從蔫喪進化到蔫凶的模樣,駱修眼底涼意也淡了許多。
知道她這幾天都在劇組私下裡忙什麼,但駱修還是裝作不知地問:「是什麼事情?」
顧念為難了兩秒,坦誠道:「就是之前劇組裡的流言。」
駱修似瞭然,點頭:「是說,我暗戀你那件事。」
顧念:「……」
顧念淚流滿面。
鵝子,你怎麼能把這麼驚悚的事情說得這麼雲淡風輕呢。
駱修回過頭,眼神溫潤地朝顧念笑笑:「只是流言,不管應該也沒什麼關係?」
「那不行!」
「為什麼?」駱修似乎笑得更溫和了,「你是怕,你那位醋性很大的男朋友聽到了,會吃醋嗎?」
「…啊?」話題轉得突然,顧念差點沒接住,「哦對,這只是一方面。主要還是駱修先生。」
「嗯?」
顧念決定嚴肅教育一下這個進了圈還這麼單純天真傻白甜的寶貝鵝子,以免日後他因為太過單純天真傻白甜,再被人坑了。
「駱修先生,在我們這個圈裡,流言非常可怕,流言是可以殺人的。尤其是以輿論風向為憑仗的流言,它可以肆無忌憚地歪曲事實,可以扯著正義的大旗做擋箭牌,可以倚仗法不責眾而不計後果、無所畏懼、儘可能釋放發泄他們最大的惡意。」
「它能在你的生活里無孔不入,能輕易毀了你一切的認知和社會關係。想要保護你的人同樣會成為目標,想要中立判斷的理智者也會被指責而只能藏匿消失,最後只剩下鋪天蓋地的惡意。」
「到了那時候……」
顧念慢慢呼出一口氣。
她眼底深處好像藏著某種難言的陰翳,但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顧念抬頭:「到了那時候,想毀掉一個人,比打碎一個杯子都輕易。」
駱修眼神微深。
顧念醒回神後,恢復了平常神色,有點不好意思地問:「我是不是說的太多了?」
「沒有,只是覺得,」駱修垂了垂眼,「你像是在講自己親身經歷過的事情一樣。」
「……」
顧念身影一僵。
須臾後,她彎下眼笑起來:「怎麼會,我只是一個小編劇而已,還沒資格經歷那種程度的惡意呢。」
「是麼。」
「嗯,只是在圈裡多待兩年難免看慣了,多少不顧事實真相的戕害假正義之名。」
「……」
「所以啊,」顧念蔫耷下眼,話題被她木著臉兒拽回來,「這個人傳這種謠言,背後一定有她的目的,而這個目的很可能起源於對駱修先生你的敵意——所以在事態發展得更嚴重之前,我們必須找到根源、肅清問題。」
「那如果不是謠言呢。」
「啊?」
顧念還沉浸在對敵氣氛里,沒回過神,茫然轉頭。
她對上一雙褐色的、隱有深意的眸子:「如果傳言是真的,那怎麼辦。」
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