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大學那年,我清理你房間的時候發現了一封信,用粉紅色信封裝著。」蔣青雲一臉揶揄,「寫給苒苒的情書?」
聞言,連昀鶴表情瞬間一僵,「您打開看了?」
「怎麼可能。」蔣青雲不高興地瞪了他一眼,「你媽我看起來像是那種人嗎?」
連昀鶴無奈地笑了笑,沒回話。
「我本來想幫你整理出來,結果從裡面掉出一張紙條,先說好啊。」蔣青雲頓了頓,認真地解釋道,「是不小心掉出來的,你那上面就一行字,然後我一瞥呢,就看見了。」
「……」
連昀鶴長嘆一口氣,他一下就反應過來那張字條上寫的是什麼了。
當時高三上學期,班主任發了一張紙和信封下來。
叫他們寫信給一年後的自己,然後班主任幫忙保存,畢業後再發給他們。
那時,連昀鶴在落款的最後寫了一句話——
希望世界無災無難,苒苒永遠開心健康。
但是因為心虛的原因,連昀鶴後來還是把這句話撕了下來。
「我倒不知道你高中挺中二的啊?」
迎上自家媽媽調侃的眼神,連昀鶴不自然地別開眼。
「今天日子不錯,要不跟你爸還有我講講你跟苒苒的故事?」
「沒故事。」連昀鶴抿著唇,「又沒在一起,哪來的故事。」
「沒談戀愛不代表沒故事啊,就算是暗戀你高中生活也必然是酸酸甜甜的。」蔣青雲頓了頓,「酸的就別說了,年紀大了,就愛聽些甜甜的小故事。」
連昀鶴無奈地笑了笑,他眼神微滯,思緒開始飄遠。
升高一前,每個學校都會有差不多一個多星期的軍訓時間。
連昀鶴當時跟曲歆苒並不是一個連的。
而且就算是一個連的,以當時他那種狀態也不可能認識。
那時,連國耀中槍犧牲才不到兩個星期。連昀鶴整個軍訓的狀態都特別差,對父親的去世感到後悔自責。
究其原因,其實是因為他跟父親最後一通電話發生了爭吵。
連昀鶴因為年少又是叛逆期,根本不聽勸,兩人在連國耀工作的這個事情上產生了分歧。
連國耀工作忙,經常不顧家,而且因為緝毒警察工作性質的原因,也沒法顧家。
那時連昀鶴其實沒為難他,只是想讓自己父親多回趟家。
但連國耀每次承諾得好好的,到最後卻完成不了。
那次,在氣頭上的連昀鶴率先掛斷了電話,但誰也沒想到,這個電話會是最後的永別。
帶著這種狀態,連昀鶴軍訓注意力不集中,總是被教官罰蛙跳操場。
然後在軍訓的最後一天被罰蛙跳的時候,連昀鶴把連國耀和他唯一的合照給弄丟了。
在連國耀去世的將近半個月的時間裡,他沒有掉一滴眼淚。
連昀鶴謹遵著連國耀的教導,認為他作為家裡唯一一個男人,理應承擔照顧媽媽姐姐的責任。
所以在媽媽姐姐特別傷心難過的這段時間裡,年紀最小的連昀鶴卻是一滴眼淚也沒掉。
但在唯一的合照丟了之後,頓時手足無措。
連昀鶴記得那天下了一場暴雨,他沿著教室走廊一路找到操場。
他在操場上找了一圈,然後撐著傘的曲歆苒走了他跟前。
經歷過軍訓後的曲歆苒被曬成了小麥膚色。
她指尖紅潤,把合照遞到他眼前,輕聲說道。
「同學,你在找這個嗎?」
被淋成落湯雞的連昀鶴顫顫巍巍的接過合照,照片被曲歆苒保存得很好,沒被淋濕也沒受到一點損傷。
原本連昀鶴應該感到高興才是,可接過照片後的他,卻再也壓抑不住心底的情緒,當著曲歆苒的面掉起眼淚來。
那會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無法自拔,現在想想,當時的曲歆苒應該挺懵逼挺尷尬的。
畢竟要是有個渾身濕透的男生站在自己面前掉眼淚,他可能會尷尬死。
主要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連安慰都不知道要怎麼開口。
連昀鶴笑了笑。
所以當時的曲歆苒站在他面前,沉默了好久最後說出一句——
「同學,你要聽個笑話開心一下嗎?」
沒記錯的話,連昀鶴記得當時自己根本沒空搭理她。
但曲歆苒卻自顧自地說著:
「一根火柴棍的頭很癢,於是它一直撓啊撓啊撓啊,這樣撓了很多次之後,你猜怎麼樣了?」
連昀鶴的注意力成功被轉移,他抬起頭,配合地問道。
「怎麼樣了?」
曲歆苒烏黑明亮的眼睛彎成一道月牙,聲音溫溫柔柔的。
「然後它的腦袋著火了,最後把自己燒死了。」
「……」
空氣死一般的寂靜,當時的連昀鶴甚至僵在原地,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繼續哭。
「啊,我兒媳婦原來這麼不會安慰人的,居然給你講了個冷笑話。」
蔣青雲驚訝的聲音把連昀鶴的思緒拉了回來。
他挑了挑眉,沒吭聲。
「你也挺奇怪的,居然受用了?那後來呢?」
「沒後來了。」連昀鶴聲音淡淡的,「分到一個班後,便如您所見,我暗戀到了現在。」
「那我知道了。」蔣青雲說,「你最近是在擔心,你已經錯過苒苒這麼多年,怕這場盛大的暗戀最後還是要以be結束吧?」
連昀鶴皺起眉,「什麼be?」
「badending啊!虧你還沒奔三,怎麼這都不知道。」
連昀鶴扯了扯唇,沒回話。
蔣青雲回正視線,她看著眼前的無字碑,彎唇笑了笑。
連國耀是緝毒警察,無法立碑。
所以這塊墓碑是她用遺物給立的,上面沒有連國耀的照片,也沒有名字。
可這麼多年來,卻成了蔣青雲思念丈夫的一個寄託。
「你知道我跟你爸是怎麼認識的嗎?」
聽到蔣青雲的話,連昀鶴抬起頭。
他望著表情柔和,眼底滿是愛意的蔣青雲,回道。
「您說過很多遍了。」
蔣青雲不在意,「那我就再說一遍。你爸那個時候真的太直男了,你說哪有安慰別人直接說「沒事,舊的不去新的不來」的?也就你爸說得出口。」
「而且跟他結婚之後也沒見對我多好。」蔣青雲聲音有些哽咽,她眼裡泛著淚花,「我現在想想,真是不明白為什麼那麼喜歡你爸……」
連昀鶴愣了一下,他伸出手,剛想要抱一抱蔣青雲。
卻被自家媽媽一掌揮開了,她瞪著眼睛,不讓眼裡的眼淚掉下來。
「誒,別安慰我,我才不會為了一個冷漠無情的男人掉眼淚。」
知道蔣青雲在說反話,連昀鶴無奈地搖了搖頭。
安靜了一瞬。
蔣青雲平復了情緒後,她側過頭,長嘆了口氣。
「有機會就要抓住,不要等到錯過了才知道後悔。」
連昀鶴眼神微滯,他垂下眼,沒吭聲。
蔣青雲看了他一眼,然後站了起來:「你跟你爸多待會,我到外頭等你。」
「哎呦喂,我這真是上了年紀了啊,這麼容易感動……」
說話聲漸遠,余光中那對小聲哭泣的母女也手牽著手一塊離去。
連昀鶴抬眼,目光落在墓碑上,彎唇笑了笑。
剛才蔣青雲的話讓他想起了宮崎駿的動漫。
《虞美人盛開的山坡》裡面有一句話:
我說不出為什麼愛你,但我知道你是我不愛別人的理由。
連國耀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但卻能成為他媽媽這麼多年來,從未考慮過再婚的理由。
連昀鶴的手指撫了撫連國耀的墓碑,聲音輕輕的。
「爸,你覺得……苒苒會喜歡我嗎?」
墓園裡靜寂無聲,沒有人能給連昀鶴答案。
忽地,天空飛過幾隻嘰嘰喳喳的麻雀,似乎在回應他的問題。
連昀鶴笑了笑,站起來說道,「我下次再來看您。」
……
從墓園回來後,連昀鶴跟蔣青雲還有連楚凝一起吃了個午飯。
下午剛回到基地,他就被汪學軍叫去了。
連昀鶴推開門,「汪隊,你找我?」
「對。」埋頭工作的汪學軍看了連昀鶴一眼,「上個月遠恆路那個毒販砍人事件的受害者你還記得吧?」
「嗯,記得。」
「這個月月初那個受害者從ICU出來了,她恢復得不錯,但還不能出院,又想當面感謝一下我們特警隊。既然是你救的人,就派你作為代表去。」
連昀鶴臉上沒什麼表情,「是。」
「沒其他事了,你去吧。」
「是。」連昀鶴剛轉過身,又被汪學軍叫住了。
「我聽鄒向毅說,你有哪個積極救人老師的聯繫方式是吧?」
連昀鶴一愣,「嗯,我有。」
「那正好,受害者也想當面感謝她。你問問人家,沒空就算了。」
「是。」
「行了,你去忙吧。」
走出房門,連昀鶴掏出手機。
微信上跟曲歆苒的聊天信息還停留在上個月,他抿了抿唇,打字發過去。
收到連昀鶴信息的時候,曲歆苒恰好上完下午的課。
她低頭看著信息上的內容,面露糾結。
雖然最後一節課曲歆苒已經沒課了,還有一個多小時才放學。
二年級的小朋友年齡還小,她需要多多保障他們的基本安全。
【Q:可我要下班之後才能去。】
【連昀鶴:你幾點下班?】
【Q:四點一十。】
那邊沉默了許久,然後連昀鶴髮了句——
【沒事,我從基地過來也需要時間。但你如果實在忙,不去也行。】
曲歆苒盯著那句「不去也行」看了半晌,打了又刪,不知道該怎麼回。
這時,連昀鶴的消息又進來了。
【我到了給你發消息?】
曲歆苒彎了彎唇,打了個好字發了過去。
下午四點半,曲歆苒看著班上所有的小孩離去後,收到了連昀鶴的消息。
她走下教學樓,沿著走出去一段路,看到了連昀鶴的車。
跟那天接連宇遠的是一樣的,一輛jeep的SUV。
車子是黑色的,連昀鶴穿著常服站在車邊。
看到曲歆苒來了,他主動繞到副駕駛給她開門。
雲邊落日與晚霞交纏。
這一系列的舉動,讓曲歆苒產生了一種男朋友來接自己下班的錯覺。
背對著暖陽的連昀鶴朝她笑著:「過來呀苒苒,傻站著幹嘛呢?」
曲歆苒表情一愣,不知道是不是那個稱呼的原因,心跳徒然漏掉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