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上學期,秋分。
潭州的天氣已經涼了下來,悶熱不在,晚上空氣都變得清爽了不少。
教室里的窗戶半開著,時不時有涼風吹進來。
講台上的歷史老師在興致昂昂地講課,他講課生動有趣,總是引得底下的同學哈哈大笑。
臨近下課的最後幾分鐘,歷史老師也講完了本堂課的內容。
他岔開話題,開始聊其他的事情。
「我其實以前有過一個特別喜歡的女生,也是在你們這麼大的時候,高中認識的。」
「哦~」同學們意味深長道,「師娘知道嗎?」
歷史老師笑了笑,沒回答,而是接著說:
「她那會是學霸,我是學渣。我是真名副其實的學渣啊,全校倒數幾名的那種,我那會就在想,我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吸引得到她的注意力,雖然我長得不賴啊。」
「咦~」
下面的同學發出一陣唏噓聲,更有甚者直接打趣道:
「老師自信點,你就是最帥的!」
歷史老師擺了擺手,「誒,看破不說破啊。」
班級歡快的氛圍愈濃,同學們一改往日上課的死氣沉沉,活躍到不行。
連昀鶴忍不住往右邊看,看向跟自己隔了幾排的曲歆苒。
她及肩的短髮被挽到耳後,露出一張白淨的側臉。
此時正坐姿筆直,認真地聽歷史老師講話。
只不過比起班上其他臉上帶著笑容的同學,她神情淡淡的,臉上沒什麼表情。
跟軍訓那會,安慰他講冷笑話時的樣子差不多。
不知道為什麼,曲歆苒總是比大部分女生要安靜內斂得多。
她不太愛說話,大多數時候都坐在座位上學習,十分刻苦。
連昀鶴抿了抿唇,然後收回了視線。
台上的歷史老師還在繼續說著:
「我高一高二玩心重,總是吊兒郎當的,跟她表過很多次白,但她都拒絕了。拒絕的理由是她說她喜歡腦子好使的,聰明的人。我這一聽炸毛了,覺得她在侮辱我,她可以說我長得醜,但不能說我腦子不聰明好吧。」
聽到這裡,班上哄堂大笑。
「我那會驕傲得很,覺得她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她就行了。這世上歪脖子樹那麼多,我幹嘛非要吊死在她這一棵上?直到後來我看到她在跟別人聊及自己的夢想時,眼裡是帶著光的,從這一刻開始,我意識到了自己跟她的差距。在她對自己的人生有很清楚的規劃時,我在虛度光陰,在她成績擠進年紀前三時,我在末尾徘徊。」
歷史老師頓了頓,然後嘆了口氣:
「你們說可笑不可笑。我明明知道她一直是這麼優秀的人,但我卻覺得她肯定也會喜歡我。憑什麼啊?」
連昀鶴看見班上同學們的笑容收斂了點,然後歷史老師又重複一遍。
「你們說,憑什麼啊?她憑什麼會喜歡上我啊?」
短暫的沉默後,歷史老師又接著說:
「我那會什麼也不是,什麼也沒有。就憑著我這一身傲氣啊?那誰沒有傲氣,誰沒有年輕過啊。而我口口聲聲說喜歡她,但同時我的喜歡又這麼廉價,連向她世界靠近的勇氣都沒有。」
「後來呢?」有人問。
歷史老師想了想,「後來啊,後來我就努力學習,高考考了個還不錯的成績,但跟她差遠了。所以大學之後,我基本上只能通過班上群里的信息,捕捉她的。我知道她談過一次戀愛,但結果不太好,分手了。」
「我本來以為,我們就這樣了。結果在大四那年,我無意間得知她想考研,考的是國外某名校。我心想,我的機會來了,然後我跟打了雞血一樣,每天吃飯都捧著書,就想跟她考一個學校。」
歷史老師得意地笑了一下,「後來,我真的跟她考上了同一所學校,我們在學校里重新相遇,我重新追她,現在,她成了我的妻子。」
「我靠。」教室後排傳來男生憤怒的聲音,「老師,你這波恩愛秀的,屬實是讓我們沒想到啊。」
有人附和:「就是就是,太過分了。」
「這個故事我是想告訴你們什麼?告訴你們要好好學習,免得以後遇到自己特別喜歡的人,都不敢站在她面前跟他正經地表個白。」
「……」
晚自習第一節下課鈴聲響起,歷史老師夾著書本走了出去。
教室瞬間熱鬧起來,三三兩兩的人站在一起,有聊天的,也有寫作業的。
連昀鶴也站起來走了出去,他來到走廊,靠著欄杆站著。
晚風清涼,樹葉簌簌。
透過玻璃窗,連昀鶴的視線又不自覺地看向看曲歆苒。
不出意外,她正坐在位置上寫作業。
看了沒幾秒,視線突然被一片藍白色的校服阻擋。
連昀鶴掀起眼看去,看到了於朝。
「鶴哥,下周我們高一跟高二的籃球賽,你來不來?」
連昀鶴扯了扯唇,把視線收了回來。
「不來,我要學習。」
「?」於朝疑惑地抬起眼,「你這是抽什麼風?」
連昀鶴睨著他,「剛才沒聽課?」
於朝:「我聽了啊。」
「是啊。」連昀鶴對著於朝假笑了一下,「所以我要好好學習。」
於朝眨了眨眼,仔細想了一下歷史老師最後那句話。
好像是——
「你們要好好學習,免得以後遇到特別喜歡的人,都不敢站在她面前跟她表白。」
於朝笑著撞了撞連昀鶴,揶揄道:「你有喜歡的人了?」
連昀鶴動作一頓,直接否認:「沒有。」
「真的假的。」於朝不信,「那你幹嘛無緣無故說要好好學習?」
連昀鶴抬眼看他,「想努力學習考個好大學,對得起自己,對得起我媽,行不行?」
於朝彎起唇,意味深長地看了連昀鶴一眼。
他急了。
迎上於朝的眼神,連昀鶴懶洋洋地瞥著他。
「眼睛不好上醫院去。」
於朝輕嘖一聲,「你別急啊鶴哥,我告訴你一個方法,你去跟我一起參加籃球賽,表現得好了,人女生說不定就喜歡上你了。」
「……」
連昀鶴默了默,覷他。
「你是覺得自己太聰明,還是我腦子不好使?」
「說不定呢。」於朝撇了撇唇,「你又不知道她喜歡什麼類型的男生對吧,萬一人家就喜歡那種陽光開朗打籃球打得好的呢?也不是不可能。」
連昀鶴盯著於朝看了好半晌,扔下一句:
「你要是能說服程硯南去,我就去。」
於朝樂了,「你說的啊,不能反悔。」
連昀鶴看著於朝急忙跑去找程硯南的身影,彎唇笑了笑。
程硯南那麼難搞,於朝怎麼敢的。
果然沒過多久,於朝就垂著頭沮喪地回來了。
他在連昀鶴前桌的位置上坐了下來,哀怨地看了連昀鶴一眼。
「你們兩個懂不懂什麼叫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成天就知道學習,怎麼沒把那麼讀成書呆子。」
連昀鶴挑了挑眉,沒說話。
於朝嘆了口氣,「那我找誰去呀……」
聞言,連昀鶴抬頭看了於朝一眼,「真想參加?」
「不然呢?」於朝說,「除了游泳,我最愛的就是打籃球了。」
連昀鶴無奈地搖了搖頭,「那參加吧,把程硯南叫上。」
於朝愣了一下,忍不住提醒:「硯哥說他不來。」
「他說了沒用。」連昀鶴笑了笑,「你找盛枳去。」
於朝疑惑道:「盛枳?硯哥那個小青梅?」
連昀鶴嗯了一聲,「你跟她提一嘴,剩下的事情就不用管了。」
「這能行嗎?」於朝眼裡滿是懷疑,「盛枳能左右這老古董的決定?」
聽到「老古董」三個字,連昀鶴笑出了聲。
但仔細一想,這個稱呼確實還挺符合程硯南的。
連昀鶴鄭重地拍了拍於朝的肩,「盛枳能不能我不知道,但你和我肯定不行。」
「……」於朝掙扎了幾秒,接受了這個事實。
最後老老實實地聽連昀鶴的話,去找盛枳幫忙。
簡單地跟盛枳提了這件事後,於朝又回來找連昀鶴了。
他側著身,也靠著欄杆站著,然後問:
「鶴哥,你覺得硯哥會答應嗎?」
聞言,連昀鶴下意識看向教室。
從這個角度,能看見盛枳正站在程硯南面前說些什麼。
連昀鶴眉梢微抬,表情有些散漫。
「當然。」
「這麼肯定?」
連昀鶴沒看他,只是懶懶地嗯了一聲。
見此,於朝也偏過頭朝教室里望去。
他看見程硯南坐在位置上,表情冷淡,什麼反應也沒有。
跟剛才拒絕自己時的樣子簡直是如出一轍。
於朝皺起眉,不禁懷疑起來。
這能成功嗎?不能吧。
還沒等於朝多想,下一秒,程硯南就從位置上站了起來。
他往兩人這邊看了一眼,然後走了出來。
於朝臉上一喜,「不是吧,這也行?」
連昀鶴揚了揚唇,沒說話。
穿著藍白校服的程硯南在兩人跟前停下,他睨著連昀鶴。
「你的主意?」
「冤枉。」連昀鶴攤了攤手,說,「這次是於朝。」
程硯南偏頭看了於朝一眼,淡淡道:「不可能。」
連昀鶴拉上校服拉鏈,「怎麼不可能?」
程硯南:「他不知道。」
於朝突然有些聽不懂了,「什麼不知道?我知道啊!」
「你知道什麼?」程硯南問。
於朝瞬間卡殼,「我,我知道……」
連昀鶴低頭笑了笑,然後轉過身看向對面。
他們所在的這棟教學樓是口字型,能直接看到對面那層樓的班級。
他垂眸,看著扶欄邊茂密生長的藤蔓,聽見於朝問:
「知道什麼,你們倒是告訴我啊?」
連昀鶴轉頭看向程硯南,「你自己說還是我說?」
程硯南蹙起眉,淡聲道:「喜歡的人。」
「喜歡的人?誰啊?」想起剛才的事情,於朝突然反應過來了,「不會是你那個……」
「嗯。」
在於朝說出答案之前,程硯南提前打斷了他。
「你牛啊,我還以為你滴水不進呢。」於朝連嘖了三聲,「這還真是老古董開竅了。」
程硯南:「……」
連昀鶴站在一旁幸災樂禍地看著程硯南。
誰知程硯南看了他一眼,說了句:「我們差不多。」
「……」連昀鶴默了默,反駁道:「差遠了。」
程硯南看著他,不咸不淡地反問:「是嗎?」
連昀鶴:「……」
於朝看了他們兩人一眼,嘖了一聲,「別說了,我都替你們丟臉。好好一大男人,都不敢承認,娘們唧唧的。」
聞言,連昀鶴和程硯南一齊望向於朝。
接受到兩人的死亡凝視,於朝心虛了幾秒,然後梗著脖子說道:
「怎麼了,我說錯了?」
連昀鶴冷嗤了一聲,「話說這麼滿,我希望你以後遇上喜歡的女生別娘們唧唧的。」
於朝搖了搖頭,不在意道:「不可能,我是不可能對任何一個女生這樣的,她們只會影響我拿金牌的速度。」
連昀鶴扯了扯唇,沒說話。
於朝還在繼續說著:「我忙得很,將來可是要成為刷新世界記錄的男人,是不會被這些情情愛愛絆倒的。」
兩人都沒搭理他,於朝也有些興致缺缺。
耳邊除了細細碎碎的聊天聲,便只剩下了風聲。
頭頂的夜空黑沉,星光稀疏,月色也極淡。
不知道過了多久,連昀鶴又聽見於朝問:
「鶴哥硯哥,你們以後打算幹什麼啊?」
連昀鶴想了想,率先回答:「當警察。」
於朝好奇地看向連昀鶴,「哪個警種?刑警嗎?」
「還不清楚,在考慮。」
「當刑警唄,刑警多帥。」
連昀鶴睨著他,「你自己去啊。」
「我不去。」於朝笑了一下,「站領獎台上代表國家拿金牌也挺帥的。」
連昀鶴無奈地搖了搖頭。
「硯哥你呢?你以後想做什麼?」
聽到於朝的話,連昀鶴下意識地看向程硯南。
「牙醫。」程硯南說。
「為什麼啊?」於朝眼底滿是疑惑,「你這腦袋這麼聰明,家裡又有錢,為什麼要去當牙醫?」
程硯南沉默著,沒說話。
他的目光掠過教室里的盛枳,她正在低著頭畫畫。
畫稿上線條流暢,大多都是一筆勾成,能看出來盛枳很有畫畫天賦。
程硯南嗓音淡淡的:「我喜歡。」
「……」行,這很程硯南。
兩人在聊天的時候,連昀鶴的視線一直集中在曲歆苒身上。
當他看到曲歆苒抬起頭往自己這邊看過來時,瞬間心虛地別開了眼。
「鶴哥,你有什麼願望沒?」
聽到於朝的問題,連昀鶴抬頭看他,「願望?」
「是啊。」於朝點頭,「或者說夢想也行。」
連昀鶴回過頭,他的手肘重新搭上欄杆,目光再次落到曲歆苒身上。
她低著頭,正在跟同桌交流著什麼。
也不知道對方說了什麼,突然曲歆苒抿唇輕笑了一下。
連昀鶴盯了好一會,然後笑著答:「有啊。」
當然有,曲歆苒就是他的夢想。
那會,十五六歲的連昀鶴在想:
什麼是愛情,他其實並不清楚。
他也不知道自己對曲歆苒的這份感情算不算愛。
可他知道,在抬眼朝曲歆苒看去的無數個瞬間,他也無比期望曲歆苒在看向自己。
關於這些,或許時間會給出答案,但他希望最後的答案是:
在這白駒過隙的歲月里,只有你是我日復一日追逐的夢想。
我喜歡你,同樣也期盼——
你能喜歡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