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路栩回到家,就跟爸爸去借相機。
路曉明對路栩一向信任,沒有多問。
之後他還耐心教她怎麼設置快門和光圈,又拿了專門裝相機的包給她,方便斜挎。
「這也太重了吧。」路栩剛開機,舉到眼前還沒過五分鐘,便覺得肩膀酸痛。
「這個拍的時候需要三腳架,我落在後備箱了,現在給你下樓取。」爸爸站起來找外套。
路栩一把拉住爸爸,說不用了。
她是要逃課出去的,這麼大個相機她還沒想好要怎麼帶出教室呢,拿個三腳架豈不更明目張胆?
「你這樣扛著,穩定性不行啊。」
「我就拍著玩玩,又不是多專業。」
爸爸轉身在柜子里找出一個短點的鏡頭:「那你用這個就可以了呀。」
路栩對比了一下兩個鏡頭的長度,離那麼遠,短的肯定照不到舞台。
她一本正經地說:「不行,那個顯示不出我的專業。」
爸爸哭笑不得,開機之後連參數都不會設置,光看著專業有什麼用啊。
「爸,到時候我肯定原模原樣給您還回來,其他的就別擔心了。」路栩沒多解釋,拿著相機鑽回了房間。
她給張晚憶發了條簡訊:【計劃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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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慶的那一周,學校的氛圍輕鬆歡快。
校門口的一大塊空地全用鮮花造型裝飾,不同顏色的花拼出了一句「1912-2012熱烈慶祝安城第一中學建校一百周年」。
往裡走幾步,全是往屆校友送的祝福語,學校都做成橫幅掛在校園裡。
校慶前幾天是各種校史展覽和社團集市,再集中一天進行文藝匯演。
這些都與高三學生無關。唯一欣慰的是,校慶期間老師們又要上課,還要應付學校的各項活動,高三這次的月考成績要等一周後才能出來。
高一高二的那棟樓簡直跟過年一樣,熱鬧非凡。現場作畫的,cosplay的,算塔羅牌的,仿佛身處鬧市街區。
高三學生只能借著課間和中午吃飯的間隙,跑過去看一眼。
中午從食堂出來,張晚憶拉著路栩去高一高二的教學樓下,體驗校慶周的氛圍。
張晚憶湊在一個漫畫攤位前,讓學妹給她畫個Q版的頭像。她只有一個訴求,眼睛要大,身材要火辣。
路栩四處張望,眼裡都是羨慕:「咱們那時候怎麼就沒遇上這種好事呢。」
張晚憶答:「一百年才有一次,當然要辦得紅紅火火。」
一百年這個詞,本身就有讓人恍若隔世的感覺。
他們身後就是學校發展史的展覽內容。
上面印有安城一中初建時的黑白照片,來自一百年前,就在如今腳下這個地方。因為戰亂,學校校舍幾經搬遷,顛沛流離命運多舛。如今學校終於回到老地方,安於城市一隅,風雨不倒。
兜兜轉轉,一百年。
文藝匯演是一系列校慶活動中的重頭戲,演出當天來了不少校友,商界、政界、文藝界都有。
操場上搭了舞台,那個陣仗規格,不亞於一場大型演唱會。
高一和高二的學生應要求,早早就搬著凳子到操場集合,就連每個人坐的點位都是提前畫好的。
早上是榮譽校友演講分享,下午才開始正式文藝匯演。
那些知名校友,他們一個都沒見到,但在課堂上,隱隱約約能聽到操場廣播傳來的聲音。
某個著名導演懷念老街路口的電影院,他七幾年上學的時候就在了,某個網際網路總裁貪吃校門口的米線,仍舊是那個味道,某個當紅演員講起他和喜歡的女生當年在煤渣鋪的操場上走了一圈又一圈。
他們都在說,很多東西變了,很多又沒變。
「認真聽課!」講台上的老師重重地敲了敲講台,「現在好好努力一把,將來被請回來的校友說不定就有你們。」
韓碩嬉皮笑臉:「老師,那得等二百年校慶了吧,我們也活不到那時候啊。」
全班人一起大笑。
對他們所有人來說,在安城一中的時間只有三年。可這樣的日子很難得,就是伴隨著很多個三年,學校就這樣走過了一百年。
而她跟曲修寧的緣分,連三年都不到,只有一百年中的百分之一。
「咱們學校人物還真不少。」韓碩小聲說。
路栩托腮望著窗外:「你說,一百年很長嗎?」
「不知道我們畢業之後會不會跟他們一樣懷念這裡。」
她肯定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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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兩點,演出正式開始。
班裡很早就開始傳閱節目單,Allen要大概在三點半到四點之間出場。
路栩和張晚憶算好時間,準備在第三節課上課十分鐘後跑出去。
巧的是,周老師和老章頭帶過的學生幾乎整班來了學校,下午第三節課他們要去見面,五班六班臨時改成了自習課。
韓碩學著電影裡的硬漢,用大拇指抹了抹鼻子:「天助我也。」
「你不會真打算去要簽名吧?」路栩看了一眼他的腳。
「不試試怎麼知道呢?」他挑了挑眉毛,「等著我勝利的好消息。」
第三節課剛開始,班裡就開始騷動起來。
大家都知道Allen的節目快到了,紛紛趴到窗戶口,往操場方向看。
路栩趁亂背著相機溜出教室,其他班也是同樣的氛圍。
路過六班門口,她跟張晚憶對視了一下,快速走開。
過了樓梯拐角,她在那裡等張晚憶,隨後兩個人一起往樓頂狂奔。
「真專業。」張晚憶盯著相機包說。
路栩看了一眼張晚憶的身後,眼神不免失望:「就你一個人?」
「還有誰?」張晚憶不解,隨後又想起來,「你說曲修寧和鄒銘琦啊,他倆又不喜歡Allen。」
路栩心往下一沉,但表面風輕雲淡:「哦,我還以為他倆也想來。」
「這種事當然是人越少越好啊,再說了,鄒銘琦要是來了,你得多尷尬。」
她們跑到頂樓,通往天台的玻璃門用一根鐵絲拴著。
「估計沒人知道,這根鐵絲就是個擺設。」張晚憶很輕鬆就把鐵絲拆了下來,在路栩面前晃了晃。
大概是太久沒人去過天台,那扇玻璃門只能打開一半。她們倆側身走進去,路栩小心翼翼地,生怕相機包沾上灰塵。
這天有陽光,但不刺眼,照得身上暖洋洋的。
她們站的地方正好能俯瞰大半個校園。這個角度的學校很美,平時只顧著穿梭在校園裡,卻從沒完整地領略過它的面貌。
操場上密密麻麻地坐滿了人,前面是西裝革履的校友們,後面是身穿統一校服的在校學生。
路栩感嘆:「百年一遇的校慶,我們居然不能參與,只有偷看的份兒。」
張晚憶緊盯著舞台:「偷看跟光明正大地看,結果不是一樣的嘛,趕緊把相機拿出來,下一個就是Allen的節目了。」
路栩拿出相機,手忙腳亂地裝好鏡頭,然後煞有介事地調試各種參數。
張晚憶「哇」了一聲,一臉期待。其實有些參數怎麼設置,路栩已經忘了,主要是專業的范兒要在。
她們倆選了個最佳位置,路栩眼睛貼著取景器,把相機橫著豎著換了幾次方向,試拍了一張正在台上的舞蹈演員。
拍完看顯示屏,一片漆黑。
路栩低頭搗鼓著,自我安慰道:「可能哪個參數沒調對吧,我記得就是這樣的……」
「……鏡頭蓋沒開。」張晚憶繞到她面前,把鏡頭蓋取下來,「大姐,你行不行啊?」
路栩尷尬地笑了笑:「忘了。」
這時候,身後的門「吱呀」響了一聲。
她們倆如同驚弓之鳥,警覺地躲在一個水泥墩子後面。張晚憶蹙眉,這會領導和老師們應該都在操場上啊,誰會上這兒來。
「別躲啦,是我們。」
是鄒銘琦的聲音。
她們倆站起來,看到鄒銘琦身後還跟了兩個人,曲修寧和六班另一個男生。曲修寧懶懶地跟在後面,朝她們走過來。
張晚憶手壓低聲音,問他們:「你們來的時候沒人看見吧?」
「我們是偷偷上來的。」幾個男生搖頭,鄒銘琦說,「看把你嚇的,這點兒聲跟舞台大喇叭比起來根本聽不見。」
這時,舞蹈節目結束,主持人串場,開始介紹Allen,操場上尖叫聲四起。
張晚憶趕緊讓路栩擺好相機。
路栩把鏡頭對準主持人的臉。可鏡頭有點重,沒有三腳架,角度又是向下的,她手上沒力氣,鏡頭晃動得很厲害,拍出來的畫面很模糊。
不知道背後有沒有眼睛在注視著她,她只覺得臉上滾燙。
張晚憶回頭向三個男生求助。「你們誰懂相機啊,為什麼拍出來有點糊?」
「快門沒設置對吧?」曲修寧走到路栩身邊,「我試試。」
路栩低著頭,把相機遞過去。
Allen唱的是《落葉歸根》。
前奏響起,曲修寧在低頭擺弄相機。
張晚憶整個人快要著火了。
「快門設置在250試試……」曲修寧自言自語道。
路栩只聽見「250」。她開始後悔在爸爸教她的時候沒好好聽。
曲修寧做什麼都很專注,他很快調好參數,對著舞台拍了幾張。
他把相機伸到張晚憶面前:「這幾張OK嗎?」
Allen的臉清晰地出現在顯示屏上,張晚憶滿意地點點頭。
曲修寧把相機還給路栩:「離這麼遠,快門最好設置在200以上,不然拍出來都很糊。」
「謝謝。」路栩接過相機,「我之前沒用過單反,不太懂這個。」
「我也不懂,表哥玩攝影的,我跟著看了幾眼,也就會這一點。」曲修寧看了眼路栩手邊的相機包,「相機不錯。」
張晚憶催著多拍幾張,路栩朝曲修寧笑了笑,拿著相機面對操場的方向。
之後曲修寧他們幾個到天台另一邊,靠在欄杆聊天。
操場上的歌聲和幾個男生的聊天聲混合著入耳,路栩一心二用。
「你瘋了?都走到決賽了,就差一步保送了。」六班那個男生說。
過了一會,曲修寧說:「決賽的難度上了一個台階,是要專門挪出大量時間複習訓練的,你還真當什麼書都不看就能保送?我又不是神仙。」
「可對你來說又不算很難的事,保送P大,我們想都不敢想。」
只聽曲修寧自嘲似的笑了一聲:「我又沒說不去參加,只是不把全部精力投在競賽上罷了。保送P大,衝擊狀元,自從上了高中,聽到最多的就是這兩句話。世界上又不是只有這兩條路。」
別人是不敢想,而他是根本不想。
鄒銘琦跟那個男生異口同聲問:「那你想去哪裡?」
路栩屏住呼吸,也想聽到那個答案。
「出國唄,我挺想去歐洲的。」少年語氣輕鬆。
路栩一怔。
鄒銘琦說:「你小子夠叛逆的,青春期才來啊?」
「我家那種情況,你們懂的,我還是跑遠一點吧。」
他家什麼情況啊?展開說說啊!
「你想什麼呢?」張晚憶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路栩的思緒被打斷,Allen跟唱歌的聲音鑽進耳中。
第二首歌已經開始了。幾個男生跑到天台的另一頭,他們的聲音也漸漸遠去。
路栩趕緊轉過去,對著曲修寧的側影抓拍了一張。
他離得很遠,還好鏡頭還能清楚地捕捉到他的臉,他的鼻樑挺拔,輪廓清晰而鋒利,眼睛望著遠方。
路栩想起那張她偷藏的照片,少年踩在北極圈界,釋放出自信而燦爛的笑。她只能靠近他漫長歲月中的一年,往後的日子,他將屬於更廣闊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