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路過幾個穿藍色校服的學生。
安城一中的校服這麼多年就沒換過。
「路小姐。」對面戴眼鏡的斯文男子叫了一聲,「路小姐?」
路栩回過神來,露出得體的笑:「不好意思,您剛說什麼?」
「跟我就別說您了,多生分。」男子摩挲著杯子邊緣,「聽介紹人說你今年二十五歲,父母離異,又是重組家庭,對嗎?」
「嗯。」
「其實一開始,我家人對離異又重組的家庭還是有些看法的……」
路栩的眼神又被那幾個學生吸引了去。
儘管已是傍晚,但室外溫度仍不低,可他們卻絲毫不在意悶熱的溫度,自顧自地嬉笑打鬧。
「今天多少號來著……」她自言自語道,接著低頭翻找手機。
「六月一號,兒童節。」男人搶先看了眼腕錶,笑意盈盈,「怎麼,你也想過小朋友的節?」
她突然想起,這個時間,正好是她那屆高三的畢業典禮。
路栩喃喃自語了一句。
「快高考了。」
她已經記不清,那一天已經過去了多久。
男人皺眉:「什麼?」
路栩收回目光:「沒什麼,您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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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栩記得,畢業典禮之後,她就一直在家複習。
高考那兩天,全市溫度達到了新的巔峰。
最近全家人都以路栩為中心,一切都為高考讓路。
原來爸爸是不讓她晚上睡覺開一夜空調的,怕著涼。但這幾天又怕她中暑,專門去買了擋風板,給她房間的空調裝上。
平時不聲不響的趙阿姨,也跑去投訴在樓下跳廣場舞的老頭老太太,不讓他們打擾高考生的休息。
路栩的考點離家很近,走路十分鐘就能到,沒有堵車的風險,但六月七日那天早上,她還是不到五點就醒來了。
她走出房間,早餐早就備好了,爸爸和趙阿姨都小心翼翼的,沒人提考試的事。
「爸,你不用這麼緊張。」路栩為了緩解氣氛,安慰爸爸。
爸爸機械地點了點頭。
從家裡出發前,路栩抬頭,在樓下的樹上看到了一隻喜鵲。
爸爸高興地說,這是好兆頭。
路栩的考點是個很老牌的中學,教室里沒有空調,只有幾個大吊扇,即使它們在賣力旋轉,照樣吹的是熱風。
考場裡的所有人都汗流浹背,頭昏腦漲。
最後一科是英語,交完卷後,路栩後排的男生喊了一句:「得嘞,再來一年!」
教室里其他人默默地收拾東西,毫不關心。
黏膩的,混著汗味的環境中,高中三年,在那一刻塵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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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完試當天晚上,路栩拒絕了爸爸和趙阿姨的慶祝晚飯,跑去跟張晚憶壓馬路。
她們兩個人走在空曠的街道上,一前一後。
夏夜的晚風溫柔,路燈散發著曖昧的暖橘色。
張晚憶突然停下腳步,轉過來倒著走。
「韓碩今天跟我表白了。」她頓了頓,「考完試,他打車到我的考點門口說的。」
是韓碩的作風。
「你答應了嗎?」
張晚憶搖了搖頭:「我說考慮考慮。本小姐這麼容易就被他追上,豈不是太便宜了他?」
「但你最終還是會答應的吧。」路栩問道。
張晚憶想都沒想,便說:「不然呢,除了我還有誰願意要他啊。」
路栩看了一眼身邊的女孩,她眸子明亮,看著遠方。
韓碩喜歡張晚憶,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而這一次,是他的正式表白。
他們兩個之間的故事,從六年前的安城一中初中部,一個漂亮女生遇上她的胖子同桌時,就開始了。
說完了自己的事,張晚憶猶豫了片刻,對路栩說:「路栩,我有個問題想問你,你要跟我說實話。」
「嗯,問吧。」
「你有沒有喜歡的人啊?大家都是花季少男少女,咱們學校帥哥也不算少,高中整整三年,總有動心的時候吧——」
還沒等張晚憶說完,路栩便回答:「有。」
試探一問,沒想到真的有收穫。
張晚憶用力眨了眨眼:「誰啊?」
曲修寧離開的樣子又浮現在眼前,路栩心裡又泛起一陣酸澀。
既然已經不可能,也沒有再說出來的必要。
見路栩沒有回答,她又問:「那你告訴過那個人嗎?」
路栩搖了搖頭,最終什麼都沒有說:「沒有,他一直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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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路栩去學校領答案。到了學校,滿眼的花花綠綠。
高三學生終於可以不用穿校服,不少人專門挑了學校不讓穿的短裙、破洞牛仔褲招搖過市。
領答案的時間段是從早上八點到下午六點,因為學生都是陸陸續續來的,老章頭和周老師便讓五六班學生都集中在五班教室里。
路栩和張晚憶一起對完了所有答案。
語文和英語作文按比較保守的分數來估,她的總分應該在670左右。
雖然跟最後一次模擬考的超高分有差距,但也算是考出她的真實水平了。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沒有考砸,也沒有超常發揮。當然,這樣的分數跟P大也無緣了。
路栩分別給爸爸和媽媽打了電話,說了預估分數。
給爸爸報完670的數字,聽筒那頭許久沒有聲音,路栩忍不住問了一句:「爸,你是不是哭了?」
而媽媽這邊,人設萬年屹立不倒。她感情沒表現出太大起伏,給出了幾條建議:「報志願以前,別撒丫子就知道玩,這段時間思考思考你將來想從事什麼行業,再決定報什麼專業。」
路栩剛掛斷電話,鄒銘琦就闖進教室來。
他穿著籃球背心,汗涔涔的,肩上背了個書包,從書包的輪廓能看出裡面裝了個籃球。
鄒銘琦在老章頭那裡領了答案,往路栩和張晚憶這邊走來。
鄒銘琦自然地坐在路栩前面,轉過來跟她搭話:「你考得怎麼樣?」
「……還行。」
張晚憶看出他們之間的尷尬,試圖挑開話題:「我們就別自取其辱了,學霸的還行,跟我們的還行,能一樣嗎?對了,你怎麼也來對答案啊?」
「我參加高考了,為什麼不來對答案?」鄒銘琦自然地坐在她們倆前排。
「你不是走J大的自主招生嘛?」
鄒銘琦無奈笑道:「自主招生也要參加高考啊,只是有降分優惠,我又不像曲修寧一樣直接保送。」
又一次聽到了曲修寧的名字。
路栩心裡一緊。
張晚憶接著問:「曲大神是上P大還是出國,你到底知不知道?」
「不知道,那小子自從離校之後就神秘得很,問什麼都不說,還總找我要每次模擬考的年級排名表,也不知道他關注這個幹嘛。」鄒銘琦聳了聳肩,「我一會要跟他打球,到時候可以問問他。」
路栩在旁邊一言不發,默默聽著關於曲修寧的消息。
聽到曲修寧的名字,教室里另一個人也坐不住了。
待鄒銘琦離開之後,周及主動跟路栩搭話,說自己估了685。
周及很嚴謹,她估分應該不會差太多。
路栩也如實報上自己估的分數。
「恭喜你啊,考得不錯。」
「你也是。」路栩回應她。
一笑泯恩仇。
「總算是沒輸給你。」
路栩忍不住開玩笑道:「哇,你這麼計較啊。」
「喂,你好煩,我是認真的。」周及袒露心聲,「我把你當對手,後面幾次模擬考你總分上了690,我還真有點被你嚇到了。」
「現在結果出來啦,還是你略勝一籌。」
她們倆一起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看著遠處。
路栩忽然覺得這場景好熟悉,她和曲修寧也有過這樣的時刻。
可是那個時刻一去不復返了。
周及低頭笑著說:「你應該早就知道了吧,我喜歡過六班的曲修寧。」
路栩搖搖頭:「不知道啊。」
「別裝!」周及笑著打了她一下,「我就告訴過你一個人。」
「你不是讓我別說嘛,我只好裝不知道。」
「你怎麼這麼煩人啊。」周及差點被氣死,努力說回正經的,「知道嗎,我有段時間特別嫉妒你,你跟他認識,還跟他說話,老章頭還讓你們一起批卷子。可後來我知道你們只是普通同學之後,心裡好受多了。我也特別努力過,想讓他看見我,結果還是無疾而終。」
可能所有的暗戀,都只能無疾而終。
路栩本應該慶幸的,可她現在只有難過。
離開學校前,她們路過籃球場,看見鄒銘琦一個人在球場投籃。
曲修寧大概還沒來。
張晚憶不解道:「這種天氣還打球,也不嫌熱。」
大概是天意吧,畢業典禮那天,也許就是跟他見的最後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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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後,路栩開始收拾高中的東西。
高一到高三的課本和練習冊,擺了滿滿一屋子。
「課本都留下,卷子什麼的可以處理掉。」爸爸靠在她房間門口,建議道。
她從書堆里挑出課本往紙箱裡放,卷子堆在一旁。分類到最後,桌子上剩下一本《樹上的男爵》。
沒記錯的話,書里還夾著兩張照片。
一張偷的,一張偷拍的。
但她沒有翻開,把這本書也放進了紙箱。
就此,和過去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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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飯,天已擦黑。
男人要送路栩,被她拒絕了。
跟相親對象告別後,路栩在附近隨便走了走,不自覺便晃到了安城一中所在的那條老街。
一種熟悉的親切感撲面而來。
她終於能體會到那些榮譽校友所描繪過的感覺。
老街口的電影院依舊,麻辣米線門頭多少年了還沒換,那家燒烤店,就連桌子擺放的方式好像還跟以前一樣。
就連這初夏的熱風,都和當初如出一轍。
學校的大門重新修整過,看起來比以前更新。
這一切近在眼前,回想起來,卻仿佛是上輩子的事了。
校門緊閉。
透過柵欄門,她看到行政樓前工人正在拆卸如同鬥獸場一般的架子。
她走到保安室門口:「師傅,我是一中一三屆的校友,現在能進去嗎?」
保安擺了擺手:「馬上高考了,裡面在布置考場,不能隨便進。」
意料之中,但心中難免失落。
她接著跟保安搭話:「這是今天剛拍完畢業照嗎?」
「是啊,這些年每年都是六月一號舉行典禮,拍畢業照,然後就放假等高考。」
畢業的流程也沒有變。
她趴在柵欄門外看了一會才離開。
她走出幾米遠後,聽到背後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師傅,我是一中的校友,能進去看看嗎?」
保安給出了同樣的回答。
路栩心想,還有跟我一樣的傻子呢。
二十大幾的人了,跑到高中校門口來憶往昔,真夠害臊的。
她沒有回頭,往相反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