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姨臨走前,交代了三句話:
「小夏,阿盛其實很隨和的。日後你們在一個家裡面住,就是一家人了。」
「阿盛比你大一些,人『很隨和』,懂禮貌,守規矩。」
「以後阿姨忙,回來得很少。即使你平時跟阿盛單獨在家裡,阿姨也放心。」
郁小夏無力地點著頭,連嘴角扯動的力氣都沒有了。
再回頭一看江姨口中『守規矩』的兒子,斜靠在沙發上,衣角半撩,正露著一小塊腹肌。
郁小夏表素,她很方。
是啊,跟傅盛單獨在家裡住,江姨是不用擔心。
她擔心啥啊。
擔心她吃了她兒子嗎?
心好累。
……
江姨就這樣放心地走了。
江姨怎麼能這麼放心呢?
郁小夏很方,向沙發上瞅了一眼依舊半露著的小塊張揚的腹肌,她自覺地轉身想逃回二樓。
「怎麼?我媽剛走,小乖乖女的模樣就裝不下去了?」
郁小夏釘住腳步,血液瞬間凝固。
「我想上樓回房間了。」
她緊張地像一隻待宰羔羊,耳朵根紅得幾欲滴血,手指不停地來回纏繞,像是有誰要一口吃了她。
傅盛的興致莫名上來了,好整以暇地打量郁小夏。
在這種壓迫感極強的注視下,郁小夏更覺得整個人已經無處安放。
「你……你在看什麼。」
傅盛話里含著笑,可從他嗓中出來的音質卻依舊充滿慣性磁力:「M縣是不是條件很不好?」
郁小夏目瞪口呆。
「看把你餓得。」傅盛微搖著頭,忽地從沙發上坐起來,嚇得郁小夏怔怔地向後退了一個步子。
傅盛繼續搖頭:「胸小,膽也小。」
你大爺的,你胸大!
那麼一瞬間,郁小夏已經感覺到她的烈焰即將燃爆。
可瞄了一眼傅盛的胸……
天理不公!
隔著棉質T恤下緊緻線條下的肌肉凸起,養眼耐看。分明是長期鍛鍊下的好身材,勻稱完美的胸肌凸起和腹肌收縮在傅盛身上黃金比例處處被演繹得淋漓盡致。
對比郁小夏這幾年在處處誠惶誠恐的生活境遇下養出來的小蝦米身材——
憤恨握拳……
獨處,並沒有郁小夏設想得那麼艱難。
除了那天,傅盛不知道是有意為難她,還是為了跟江姨堵氣,愣是不讓她回她的二樓小天地龜居。
郁小夏沒辦法只好躲在一樓偏閣書房一下午,最後實在是太尿急了,出來上廁所,結果傅盛不偏不倚作對似的,又在洗澡…
郁小夏當時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看到洗手間門關著的,想都沒想就擰開把手。
傅盛也不知道是幾個意思,一回家洗不夠的澡不說,洗澡還不知道鎖洗手間的門。
傅盛:誰他媽在自己家洗澡還鎖門,心裡陰暗不陰暗。
看見衛生間門關著,誰告訴你可以直接擰開就進來的!
郁小夏:在這裡住了兩個月,上廁所都是直接開門就進去。
誰還記得家裡多了一個人!
那一瞬間,郁小夏擰開門,傅盛的浴巾剛剛只裹住那唯一的敏感部位……
「不好意思,打擾了。」
郁小夏轉身,傅盛砰地一聲關門。
(好詭異的感覺)
傅盛洗完澡,接個電話就出門了。
從那之後,郁小夏整整五天沒再見過他。
這五天,郁小夏恢復了『自由』的生活。
在這個裝修奢華到讓郁小夏感到局促不安的地方,她似乎才是這裡真正的女主人。
但是郁小夏絕不越矩。
還跟之前一樣,除了二樓她自己的房間之外,別的地方,郁小夏從未踏進去一步。
這五天,傅盛去哪了?晚上睡哪裡?
郁小夏一句也沒有問過。
傅家好像也對傅盛不在家的狀態司空見慣了一般,對這個小少爺的一切——
隻字不提。
除了那天的一次不愉快照面之外,傅盛這個人,如同風一樣,不帶走一粒塵埃重新消失。
郁小夏原本以為,她可以安安靜靜地等到開學。
新的學校,新的老師,新的同學朋友,在K市,她也許可以有一段不一樣的生活。
可以,像一個正常十六歲少女一般,帶著夢與欣喜去生活。
直到開學前兩天的一個電話,郁小夏的報導手續不全,必須要回家一趟。
來K市之後,江姨就給郁小夏配了一個手機,方便聯繫。跟江姨報備之後,郁小夏堅持拒絕江姨派人接送,她獨自乘車,再回到那個原來的『家』。
再看到那個女人,舅媽。
「這麼多年白吃白住在家裡面。上高中了,之前三年的錢得還。」
這是郁小夏補辦完高中入學手續之外,從舅媽那裡帶回來的唯一一句話。
中巴汽車從M縣回K市的一路上,郁小夏都沒有哭。
卻在下車接到江姨的一條簡訊之後,哭得撕心裂肺。
「小夏,明天開學了,跟阿盛都早點睡。」
「我叫周媽多做了幾個菜,你回家多吃點,太瘦了。」
回家。
多少年之後,不管郁小夏日後嘗到這世間多少人情冷暖變故,回想起當年她無依無靠在長途汽車上收到的那句帶著溫度的信息,心裏面的溫度就不曾冷過。
或許,那個少年連日的不歸……
也並不是因為討厭她。
「快點進教室坐好,都堵在門口叫嚷嚷地,像什麼樣子!」
嚴厲的聲音將郁小夏從回憶中拉了回來。
郁小夏抬起頭,看見一個帶著金絲眼鏡的老師站在門口,正鐵著臉往教室裡面趕學生。
很快,高一二班的同學都歸位坐好,剛才空蕩蕩的教室變得滿噹噹的。
這個應該就是他們以後的班主任。
「嘿嘿,『眼鏡陳』……」
下面很快有人給班主任起好綽號。
郁小夏忽然發現,她的座位旁邊的空著的。方燕燕旁邊早就坐了一個女孩子。
竟然沒有一個人願意坐在她旁邊嗎?
心裏面突然撕裂開一個口子,有什麼東西正肆無忌憚地狂虐。
「報導。」一個又粗又沉的嗓子重重地喊了一聲。
全班同學的目光頓時注視著教室門口的兩個人。
郁小夏心裏面倒抽了一口冷氣。
是傅盛回來了。
剛才喊報導的那個粗嗓子,就是那天和江姨一起去接人的時候,在門口看見的他那個搭檔。今天他們兩個人把頭髮的顏色都染了回來,看起來沒有那麼出格。
傅盛還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半睜著眼睛,身子斜靠在教室門邊,疏懶地半蜷著一條腿。他帶著一個鴨舌帽,帽檐壓得很低,看不清眉眼。
朝霞透過來,正擦過他的帽檐,灑在他高挺的鼻樑骨上。從郁小夏的角度看過去,這副畫面又讓她想起曾經看過的那些漫畫。
只不過旁邊的胖子因為體型原因,站在傅盛旁邊便擋住了他半個身體,有點破壞風景。
郁小夏聽見班裡面響起陣陣躁動,女生們的眼睛幾乎都盯在傅盛身上。
只有傅盛一個,不經意地屈著腿,漫不經心地看著教室門口,目光放空。
郁小夏暗嘆一聲,也難怪,能抵禦傅盛的顏值的女生估計還沒有誕生。
『眼鏡陳』立刻大聲喊道:「安靜,都不要吵了。你們兩個,叫什麼名字。」
「雷立峰。」
『眼鏡陳』拿起名單表在上面劃了一下,跟著又指著傅盛:「你呢。」
傅盛挑了一下眼皮,鼻腔里哼出的聲音似的,低沉沙啞,像是還沒睡醒。可是包括郁小夏在內的全班所有女生都聽清了那兩個字,因為他說話的時候,教室裡面無比安靜。
「傅盛。」
少年低沉的嗓音如同大提琴的樂聲,連郁小夏都忍不住再抬起頭來,望向那個朝陽下正值豆蔻年華的少年。很多很多年以後,郁小夏看到朝霞金光,還能夠清楚地想起,那穿透斑斑光芒下射進少女心扉的好聽聲音。
傅盛的聲音又引起班級里一片騷動。
「安靜,安靜,」『眼鏡陳』板著臉:「剛剛開學就遲到,這是什麼作風?何況你們還是重點班的學生啊,怎麼起帶頭作用的?」
「遲到?」雷立峰立刻大喊冤枉:「就我們倆,從小大都不知道遲到兩個字怎麼寫啊。」
雷立峰的表情和聲調太誇張,像演戲劇一樣,惹得班裡面一陣大笑。
連傅盛的唇角都微微一彎。
「安靜,安靜,安靜。」『眼鏡陳』傷腦筋地在維持紀律。
「報告老師,是我的錯,我忘記交請假證明了。」雷立峰一個誇張地立正,立馬從書包立馬掏出一張紙,畢恭畢敬遞了上去。
『眼鏡陳』皺著眉頭接過那張紙,推開眼鏡一看,眉頭皺得更深了。跟著擺了擺手,無可奈何地指著傅盛:「進去進去。」
班裡面一片譁然:「怎麼就讓進去了?」
「字條上寫的什麼?」
傅盛斜挎著書包,長腿邁開便向教室裡面進。
雷立峰立刻自覺地跟在後面,卻被『眼鏡陳』攔下來了:「傅盛參加機器人編程比賽,時間衝突,告假一個小時。你呢?你參加什麼了?」
雷立峰一個筆挺的站立:「報告老師,我參加編程比賽陪考了。」
下面又是哄堂大笑,還有跟著起鬨的:「三陪嗎?」
『眼鏡陳』已經氣得眼鏡都快掉了:「胡鬧嗎?陪什麼考?」
「真的,老師。」雷立峰可真行:「傅盛他……他不認識路,不會坐火車,需要我帶著。」
你怎麼幹脆不說他不認識字呢?
傅盛淡淡一笑,對『眼鏡陳』道:「他說的對,他是陪考,教務處也批准的。」
班裡面已經笑倒一片。
『眼鏡陳』無奈地一甩手,放了兩個人進去。
但其實剛才所有人都看見,傅盛早就到了學校。還幫那個從小地方來的白蓮花小姑娘撿書包了來著。
郁小夏頓時緊張,她埋著頭,在座位下面摳著手指。
空位只有兩個了,也就是說郁小夏身邊必須要收留一尊大佛。
早晨剛剛認識方燕燕的好心情蕩然無存,郁小夏覺得她有點倒霉。
忽然,一陣淡淡地薄荷清香飄過。郁小夏忍不住抬頭一看,是傅盛正走到她座位旁邊。
郁小夏的臉色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迅速白透。
慵懶的眼眸感覺直勾勾地落在她臉上。
郁小夏不敢抬頭,渾身崩的緊直。
直到聽到不緊不慢的腳步聲錯過她的座位,郁小夏微微抬頭,看見傅盛已經徑直向後走去。
他在最後一排的空位上坐下,放下背包,去掉了鴨舌帽,長腿微曲。
一串動作又引起了一片騷動。
「麻煩讓一讓,同學。」
耳朵邊忽然傳來一聲粗音,郁小夏嚇了一跳,才發現是雷立峰站在她座位旁邊,卻因為太胖擠不進去。
郁小夏趕緊站起來,留出空隙放他進去。
兩尊大神落座,早晨的一場風波才終於告一段落。郁小夏暗暗慶幸,她的運氣還不算很差。
只是鼻息間那股薄荷的淡淡清香,整整一節課都似沒有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