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糖身處光亮溫暖的屋子裡,怔怔地看著隱在黑暗一角的男人,之前那些傷害過他的工具傾瀉而出,一個個地被丟棄在大垃圾桶里,突然一抹藍光反光閃爍了一瞬,突兀又詭異。
白糖瞳孔一縮,倉皇地別過了臉,記憶如同夜晚的海水般,幽暗又咸澀地把他卷進海底。
「喂,白糖,」蔣雲蘇坐在床邊,骨節分明的手指轉著一副手銬,一顆藍寶石閃瞬即逝,「爬過來。」
剛洗完澡的白糖只頓了一秒,隨即熟練地雙膝著地,爬到蔣雲蘇腳邊。
蔣雲蘇勾著唇角看了眼跪著的omega,施捨地動了動腿,白糖乖順地用臉頰蹭了下蔣雲蘇的腳背,宛如一隻繾綣撒嬌的貓咪。
蔣雲蘇心情極好地把手銬拷在白糖手腕上,「怎麼樣?好看嗎?」
白糖像犯人一樣平舉著手,他看到手銬的形狀不是中規中矩的圓,而是帶著邊角的不規則圖形,上面雕刻著漂亮的玫瑰花紋,玫瑰花中心赫然鑲嵌著一顆絢麗奪目的藍寶石。
「這顆藍寶石可是我花了十幾萬拍賣下來的,手銬也是我親自設計,」蔣雲蘇洋洋自得地說,「純銀的,三個月了才做出來,戴在你手上是給你臉了,知道嗎?」
不規則的貴金屬鉻得白糖手腕發紅破皮,他垂著長而翹的睫毛道謝:「很漂亮……謝謝先生。」
後來在激烈粗暴的情事中,他不小心沾了一滴唾液在手銬上,然後被拷著挨了一頓打。
*
白糖抱著膝蓋蜷在牆角,眼神發直呆愣了好久。
蔣雲書看到白糖腳底的繃帶染上了血,但他不敢貿然動作,因為現在的白糖很明顯還處在急性應激反應中,任何一點外界的改變都會加重病情,引來更劇烈的反應,無論是他站起身走去沙發上坐著,抑或著只是換個姿勢,更別說去觸碰了。
蔣雲書就這麼一直維持單膝蹲著的姿勢仔細觀察白糖的表情,他認為白糖已經有創傷後應激障礙了,而觸發物就是那一箱工具。
但他並不是專業的心理醫生,只是在大學有過心理相關的選修,他必須得儘早讓白糖信任他,然後去進行心理治療。
牆上的鐘表分針足足走了二十多下,白糖冷透了的四肢才有了點知覺,神智開始回籠,視線慢慢重合,他的指尖動了動。
蔣雲書的腳早麻了,偷摸著移了好幾次重心,最後看白糖沒反應,乾脆直接坐在了地上。
白糖的眼珠子遲緩地轉了下,那二十多分鐘的他一片空白,只依稀聽見在恍惚中有人低聲和他說「以後不會有人再打你了,不要怕」,重複了好幾遍。
他把冷汗盈盈的臉從膝蓋抬起,看到面前的alpha坐在離他三四步遠的地方。
記憶涌了進來,白糖的睫毛顫了下,宛如陽光下薄如蟬翼的蝴蝶翅膀。
他開始有點懷疑alpha是不是真的失憶了,因為那個目空一切、不可一世的男人怎麼可能坐在地上快半小時只為等他,那個愛財如命、妄自尊大的蔣雲蘇怎麼可能把自己引以為傲的設計品扔進垃圾桶?
還是說,這又是一個考驗,一滴冷汗從脖頸流到鎖骨,白糖的眼睛無神,是的,這一定又是個考驗……
考驗他在他「失憶」的這段時間裡有沒有真的聽話,考驗他有沒有好好遵守以往定下的規矩,考驗他有沒有仗著他「失憶」就胡作非為。
雖然白糖恨不得把那些工具全都銷毀扔掉,但他還不會傻到為了一己之欲而賭上他原本就艱苦的生活。
他啞著嗓子說:「先生……不能扔的。」
「嗯?」蔣雲書疑惑道。
白糖不敢再去看alpha的臉:「裡面有個藍寶石手銬……不能扔的。」
「不要了。」蔣雲書不假思索地表明態度,「來,抱你到沙發上,換個紗布。」
「但……」白糖臉上混雜著新舊的淚痕,小心翼翼地說,「先生您說過,那顆藍寶石您花了十多萬,而且是您親自設計的……」
蔣雲書伸手的動作一頓,十幾萬?!他原來世界半年的工資?!打工人蔣醫生遲疑了。
或許是蔣雲書的表情太過於動搖,白糖重新垂下頭,遮住了心如死灰的眼睛,原來是在這裡等著他,垃圾桶,alpha這些天子驕子怎麼可能會去翻垃圾桶,那個愛錢的alpha怎麼可能真的會捨得平白無故地扔掉十幾萬,原來……原來是在這裡等著他……
蔣雲蘇是想看他渾身惡臭、滿手穢物的樣子吧,表面裝作心疼,心裡說不準在嘲笑他:「果然這個臭婊子只配去翻垃圾呢。」
白糖壓抑著被那一箱子工具虐待過的恐懼,蒼白的臉上揚起了個勉強的微笑,他撐住僵硬的身子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懂事體貼地說:「先生,讓我去幫您撿回來吧。」
蔣雲書卻一把把他抱起放到沙發上,「你坐著,我去撿。」
走動帶起細微的風,讓滿身都是冷汗的白糖打了個哆嗦,衣服難受地粘在身上,他剛剛還坐過地板蹭過牆,澡白洗了。
但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現在髒兮兮的,蔣雲蘇竟然沒有嫌棄地抱他了,白糖不可置信地望著alpha的下顎線,這怎麼可能呢……
他並不覺得蔣雲蘇這種性格的人會為了單純地戲弄自己而忍受到這種地步,明明之前只會把自己踹開,厭惡他弄髒了地板。
不過短短几秒沒有讓白糖思考的餘地,眼見alpha轉身就要走,他反射性地抓住蔣雲書的衣角,懇求道:「先生,先生讓我去撿吧……」
「說什麼胡話,」蔣雲書皺著眉,往前走了一步,衣服的拉扯感頓時沒了,他拿上一根掃把出門了,「你坐著,我很快就回來。」
白糖震驚地看著自己空空的手心,半晌沒反應過來,他竟然被拒絕了……怎麼可能呢……但現在他的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他不能讓alpha走出這個門,不然會被懲罰的……!
白糖管不了那麼多,他急切地下了地,光著腳朝即將踏出門口的蔣雲書跑過去,抓住了alpha的大腿:「先生,先生我來吧求求您了……不能髒了先生的手。」
蔣雲書難以置信地看著他,趕緊把白糖抱起來,小聲呵斥道:「你的腳,還要不要了!」
白糖被說得一個哆嗦,眼淚墜在尖細的下巴上,可憐兮兮地說:「我可以幫先生撿的……」
身心健康是蔣雲書的底線,在沒觸及原則性問題之前,他可以無條件地順著白糖,一步一步來,可一旦涉及到,他不會妥協。
而且就剛剛白糖的應激反應來看,那一箱工具很明顯就是觸發白糖ptsd的關鍵,他不可能再讓白糖看到。
「不行,」蔣雲書看著已經紅了一片的紗布,嘆了口氣,用哄周安的語氣哄道,「乖,你腳受傷了,撿不了。」
「我、我可以的……」白糖抖著手,小心地攥住了蔣雲書的衣領,又驚又怕,仿佛不讓他撿就會要他的命似的,他搖著頭,抽噎著,語無倫次道,「不行,嗚、不行……不撿先生會打我的、會打我……」
蔣雲書一愣,眉頭緊皺,篤定地說:「不會,我不會打你,以後都不會了。」
不知道哪句話戳到了白糖,他臉上是前所未有的灰敗與絕望,抖得更厲害了。
蔣雲書把白糖放在沙發上,一時之間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他難得的有些手足無措。
不過沒有幾分鐘,他就決定道:「那不撿了,我們不要了。」
傷害過白糖的東西,多少錢都不要了。
可這句話在白糖聽來就是變相威脅,他唰地抬起頭,蒼白的嘴唇顫了顫:「……不行的先生,求求您了。」
蔣雲書:「……」
他靜下心來思考,現在的問題是,手銬是要撿的,但白糖不讓他去撿,他不讓白糖去撿……
突然靈光一閃,他在白糖驚異的眼神中,仿佛感嘆自己蠢一樣敲了下自己的腦袋,那找第三個人給他們撿不就好了?!
他打了個電話給物業:「餵你好,這邊是1507號房,請問能給一下清潔阿姨的電話嗎?」
很快,就有人按了門鈴,蔣雲書警告道:「白糖,你別再下地了啊。」
白糖不敢說話,咬著嘴唇點了點頭,緊緊盯著去開門的alpha,他看見蔣雲蘇禮貌地道謝,然後給了兩張大鈔給門外的人,門關上後,alpha手裡提著一個黑塑膠袋,裡面裝著的應該就是那副藍寶石手銬。
蔣雲書站在離白糖幾步遠的地方,朝omega晃了下塑膠袋,裡面霎時傳來了輕微的金屬碰撞聲,他眼裡帶著一點無奈的笑意,說:「這下可以換繃帶了嗎白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