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船發動機「突突突」地轟鳴,船艙里的人都被震得腦響耳鳴,艙裡面人又多空氣又污濁,所有人很快就暈船了。
波仔和八斤吐得一塌糊塗,李根也很難受,和阿泰一樣都強自忍耐。他們上船的地方里香江並不遠,要不了兩個鐘頭就能上岸,李根強迫自己閉上眼,睡上一覺就能舒服些。
昏昏沉沉過了好久,船艙門突然被打開了,一個人探頭朝艙里喊:「要到了,都出來準備上岸!」
船艙里橫七豎八的人都蠕動起來,李根扶起吐得有氣無力的八斤,提著包上了舷梯,頭剛露出船艙口,清冷的海風撲面而來,猛吸一口,頭腦清醒,身心一陣舒暢。
「快點、快點,別擋著後面!」艙門旁有蛇頭在吼。
李根緊走幾步,扶著八斤坐到船舷邊,八斤仍然沒有緩過來,難受地垂頭嘟囔著:「媽、的,再也不坐船了!」
身後阿泰和波仔跟著過來了,四個人到船舷邊坐在一起,木然地看著後面二十幾個偷渡的男男女女有氣無力地一個個冒出來,全都癱在甲板上、船舷邊,張大口貪婪地呼吸著新鮮空氣。
甲板上站著兩個蛇頭,不時喝斥打罵,嫌棄這些男女擋了自己的路。
這時駕駛艙有人探出頭來大喊:「水警!左邊有水警!」
兩個蛇頭一驚,衝到李根他們這邊的船舷看。李根也站起來,看見身後黑暗大海的遠處,有盞燈光閃爍,正朝漁船逼近。
「媽、的,是水警!」蛇頭慌了起來,四下看了看,操起一根鐵鉤,把坐在甲板上的男男女女往起來趕,嘴裡大聲吼起來:「都起來!下水!下水!前面就是香江,不想被警察抓就游過去!」
兩個蛇頭揮舞鐵鉤,著逼著甲板上的人跳海。偷渡客們恐慌起來,大聲討饒,四處亂躲,甲板上亂成一團。駕駛艙里的人趕緊下來支援,蛇頭們毫不客氣,大聲斥罵,用鐵鉤子狠命朝這些偷渡者的身上招呼,打到哪裡是哪裡,有多大勁使多大勁,打得鮮血四濺、慘叫連連。
「靠!」波仔伸手就要掏槍。阿泰一把拉住了他,提醒道:「幹什麼?後面就是警察,不要亂動!」
波仔一臉不忿:「泰哥,他們沒把咱們這些人當人啊!」阿泰瞪眼看著他,堅決不允。
一時間二十幾個偷渡客都被逼著跳下了海,蛇頭在船舷上朝他們大喊:「向前游,前面就是岸了!後面有警察,不要回頭!」
李根看得清楚,有兩個人一下水就沉了下去,再也沒有浮起來。還有一個人被蛇頭打倒在甲板上,人事不省,正被人拖著往海里推。
沒人在乎人命。蛇頭轉過身來,漁船上就剩下李根他們四個人站在另一邊船舷下。蛇頭舉起鐵鉤指著他們,厲聲說:「你們也配合點,水警馬上就來了,乖乖下船,咱們互不妨礙,都有好處。」
「操、你、媽、的!」波仔憤怒地大罵。大家都黑著臉不說話。
蛇頭看向阿泰,阿泰黑著臉,看看身後越來越近的水警船,沉聲說了一句:「都下船,咱們游過去!」
前面影影綽綽能就看見岸上的山,後面水警船漸漸逼近,四個人帶著武器,不能曝光,跳海是明智的。李根問了一句:「都會水吧?」其他人都沒有說話,沒有否認。於是李根帶頭,走到對面的船舷,把裝著武器的旅行袋斜跨在身上,「撲通」一聲,魚躍而下。
雖然是香江,但冬天的海水還是寒冷的,李根不禁打了個冷顫。身後阿泰、波仔、八斤三人都接連跳了下來。
遠處傳來一陣電喇叭的聲音:「這裡是香江皇家警察,水上臨檢,前面的船,立即關閉發動機,停船接受檢查!」果然是香江水警船過來了。
李根四人奮力向前游去。前面被逼跳海的偷渡客們也不敢再亂喊亂叫了,趕緊慌慌張張地朝岸上游。後面偷渡的漁船此時已經一個拐彎,開足了馬力,直接朝另一邊逃竄。
水警船跟了過去,沒有發現在海里撲騰的人。
海岸線並不遠,就在一百米開外,月光之下看得很清楚,海里的人都奮力朝前游,身後的水花打得嘩嘩響。雖然所有人都被漁船上長時間的暈船折磨得有氣無力,但前沖的海浪省了他們好大的力氣,幫助他們飛快地向海岸衝去。
但還是有人游不過去。李根他們四個人落在後面,就瞧見前面有人半途中體力不支,漸漸往下沉。有三個女人本來游在一起,中間一個女人突然朝海面伸了一下胳膊,不見了,她的兩個同伴焦急地四處呼喚起來。遠處一個少年同樣游不動了,本能地抓住身邊一人的胳膊,卻被那人掙扎兩下,一把推開,少年於是也開始往海里沉。
「快救人!」李根喊了一句,奮力朝遠處少年游去。阿泰和波仔聽了,也朝另一邊的女人游。只有八斤暈船還沒有緩過來,沒有力氣顧及別人,一個人朝繼續前游。
李根抓住了那少年,一把把他拖出水面,還好他只是嗆了幾口水,意識還是清醒的,只緊緊抓住李根的胳膊,沒有亂動。這就省了李根好大的力氣,一隻手拖著少年一起慢慢朝前游。
那邊阿泰和波仔卻遇著麻煩,他們同樣撈出了沉水的女人,卻被那女人四肢死死纏住,兩個人手忙腳亂差點都沉了,還是旁邊女人的兩個同伴趕緊上來幫忙,四人合力,才把女人制服了,四個人互相攙扶,喘著粗氣使勁朝岸邊游去。
終於到了岸上,所有人都累壞了,不顧身體透濕,海風寒冷,一下都橫七豎八地亂躺在海灘污泥上。
踏上香江的地面,偷渡客們在海灘上躺倒一片,渾身污濁,狼狽不堪,但臉上笑容綻開,心裡充滿了成功的喜悅,仿佛美好的生活就在眼前。
李根聽到有人歡呼,有人笑罵,也有人哭了兩聲——這是剛才在海里失去親人同伴的悲痛之鳴,然後,就這樣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