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傑子樓出發到書院並不太遠。唐鷗和沈光明不想耽誤時間,日夜兼程。
唐鷗在得知沈光明還要回老川村找沈直之後沒說什麼,只是再次將秋霜劍里的殺招強調了一遍:「這樣用,一劍斃命。」
沈光明:「……他是正義的爹。」
唐鷗與他坐在溪邊,將劍從他手中接過,為他擦洗。
「你不恨他麼?」他問。
沈光明茫然看著他的動作,看日光被劍面和水面發射,碎成刺眼的光斑。
「與其說是恨……不如是怕。」他低聲道,「我想像不出來一個人是有多恨另一人,才會忍心對孩子下手。我與他一起生活這麼多年,他對我和沈晴雖不如對正義那麼好,但完全沒察覺出他恨我啊。」
唐鷗默默地搖搖頭。
離開傑子樓之前沈晴來找過唐鷗。沈晴說的事情唐鷗隱約有感覺,但說不清問題在哪裡。
「我大哥是被爹教壞的。」沈晴說,「我們很少見他哭,他其實不懂什麼時候可以哭,什麼時候可以生氣。」
沈晴有沈光明保護著,沈光明是一個人站在沈直面前的。小時候砍柴做飯,手指砍傷了,被火燎傷了,是孩子都會哭。沈光明只要一開始哭沈直就會立刻訓斥他。
「說的話也很兇,比如這種算什麼啦,這有什麼好哭的啦。」沈晴轉頭看著唐鷗,「為什麼不能哭?痛了、受傷了,為什麼不能難過?」
沈光明很了解別人的情緒,也很懂得用笑容來騙人,但他對傷心和難過這種情緒總是無法準確處理。「所以他碰到自己會難過的事情,第一反應永遠是問自己:這有什麼好難過的,我不應該為這件事情悲傷。」沈晴黯然道,「若是他哭出來,那就說明這件事已經到了他自己也沒辦法承受的地步了。」
唐鷗低聲說了句我知道。
「唐大俠,我是真的希望你不要欺負我哥哥。」沈晴說這些話的時候,是罕有的認真,「他痛也不會說,只是憋在心裡自己悄悄解決。我和正義不可能永遠陪著他,我只願你多理解他,多懂他,若是可以,也請多教教他。」
唐鷗心道這樣還叫不恨麼?沈直以一種難以想像的陰毒方式,想把沈光明養育成彆扭又陰毒的孩子。
他突然覺得自己應當感激方大棗。
沈光明見他半晌沒說話,以為他覺得無聊了,也覺得自己不好搭話,便默默地坐著,一言不發。
唐鷗把劍收入劍鞘,仔細系在沈光明腰間。沈光明覺得他這種沉默的溫柔來得很奇怪,笑著問道:「怎麼了?」
唐鷗捧著他臉親了親,輕笑著說:「在下心悅沈少俠,見則歡喜。」
他見沈光明一臉呆相,忍不住又吻吻他鼻尖。
「沈少俠,你很厲害。」唐鷗低聲道,「我將一直陪你,你不需怕任何人。」
春風十里,吹動沿途翠樹繁花。
書院的白牆築在半山腰,十分顯眼。
因書院管理嚴格,訪客只能在會客處等候,不得進入。兩人遞交了請求,很快便被告知沈正義正趕出來。
沈正義收到沈晴信件的時候就已經跟夫子提過,夫子很喜歡這個學生,便允諾到時候由他出面為他請假。
沈光明許久不見沈正義,現在身邊還有個唐鷗,莫名覺得十分緊張。唐鷗是頭一回有機會見到沈光明的這個弟弟,自然也十分好奇。
兩人將茶喝了一半,忽聽院子外頭傳來頗大的撞門之聲,隨即邊聽院中有人怒喝:「沈正義!成何體統!」
沈光明立刻站起,奔了出去。
「對不住對不住……」外頭的少年連聲道歉,腳步卻不停,飛快往裡走。他才剛走到門口,便被從裡頭奔出來的沈光明抱住了。
「……大哥!」沈正義腳下趔趄,差點往後栽倒。他發現面前是沈光明,也立刻歡喜地抱緊了他。
兄弟倆好一通交流後,沈光明才和他走入會客處,把唐鷗介紹給了弟弟。
他只說唐鷗是自己摯友,也是自己恩人。但就這兩項,已足夠讓沈正義瘋了似的抓住唐鷗的手握來握去。
他握了一會兒,想起更緊要的事情,忙四下瞧瞧,從懷中掏出了一包半冷的饅頭。
唐鷗:「……」
沈光明:「……」
沈正義:「哥,我怕你餓。」
他將饅頭塞進沈光明手裡:「唐大俠也吃吧。」
沈光明哭笑不得,又怕他被書院裡的人發現,連忙起身擋住,把饅頭往唐鷗懷裡塞。唐鷗莫名其妙,又覺得十分有趣:「書院的饅頭好吃到要和你大哥分享?」
沈正義一愣,隨即撓撓頭:「也不是……」
「他以前吃了什麼好東西都會藏一些給我和沈晴的。」沈光明解釋道,「都成習慣了。正義,以後這種事情別做了,你是聖人弟子,不能偷盜。別跟你姐學。」
沈正義似有不忿:「為哥哥姐姐做的事情,怎麼能叫偷?那要不然……」
沈光明立刻打斷他的話:「也別跟我學。」
沈正義:「……哎,行吧。」
唐鷗在一旁已經悄悄拿起了一個饅頭開吃。
沈光明本想溜進書院裡玩玩,但進不去,他也不好意思潛入,三人很快就繼續上路,趕往老川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