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2024-09-01 20:16:00 作者: 北途川
  第二十章

  20.

  潼安是個很小的城市, 小到,甚至沒有一個像樣的酒店。

  秘書給初念安排了當地最好的酒店, 最高規格的房間, 進去依舊讓她皺了下眉。

  她本來打算直接去找林嘉和的,可是帶著季峋,她需要先把律師安頓好。

  「附近沒有像樣的酒店, 季律將就一下。」

  初念送他到房間, 說道。

  季峋不在意地笑了笑,忽然想到, 「你和我太太一樣, 都是富裕人家的孩子, 總是把現狀想得很糟糕。」

  他打量了一下房間, 「已經很好了。

  出差的時候, 很差的招待所我也住過。」

  初念愣了下, 想起他太太,她好像見過,是個看起來很顯年齡小的姑娘, 有著那種初念害怕的清澈眼眸, 笑起來眼睛裡有星星, 單純可愛。

  她忽然自嘲地想, 自己確實被養得嬌氣了。

  想起這個, 她不由想起初珩來,想起這個幾乎有求必應的哥哥, 從季律那裡出來的時候, 她去了自己房間一趟, 隨便洗了下臉,給初珩打電話。

  「還想得起來你有個哥?」

  初珩冷哼。

  初念笑了笑, 「那不能,忘了誰也不能忘了我哥。」

  她拍了個馬屁。

  初珩也笑了,「有空回來一趟,好久沒見你了。」

  初念含糊了聲,「嗯,忙完就回。」

  沒有告訴他自己在潼安這件事。

  怕他生氣。

  —

  潼安溫度很高,潮濕,炎熱,太陽很大,白天很長。

  林嘉和在酒吧,小城裡,認識他的人不多,走在街上甚至不需要戴口罩,他穿著很簡單的白T黑褲,戴著一頂鴨舌帽,坐在靠吧檯的桌子前。

  初念進門的時候,季峋打量了一下酒吧,嘖了聲,「回去要挨罵了。」

  初念愣了下,旋即想到他太太,「被老婆罵?」

  「嗯。」

  季峋沒遮掩,「也只有我太太會罵我了。

  從小我脾氣就很臭,很少人惹我。」

  母親早逝,跟父親只有爭吵,幾乎決裂。

  他挺喜歡被老婆罵的,那種帶著愛意的責怪,反而讓人覺得愉悅。

  初念忽然來了興致,好奇問:「感覺你太太是個脾氣很好的人,你們……」初念措辭了個委婉的說法,「磨合起來會不太容易吧?」

  事實上,初念覺得對於脾氣好的那一方來說,應該是會很辛苦的。

  季峋卻笑了笑,搖頭,「你還不明白,喜歡一個人,是會妥協的。

  再大的脾氣都會收著。

  我和我太太,反而是她對我發脾氣比較多。」

  他這個人表情匱乏,像是美劇里那種不苟言笑又帶著幾分拽勁的律師,不過提起太太來,倒是表情多了很多,「不過,她發脾氣也可愛。」

  初念微笑,「我明白的。」

  她想起的倒不是感情,其實親情友情也這樣,愛一個人,是會妥協的,「我曾經有過很痛苦的一段時光,我覺得我很痛苦,活不下去的地步了。

  有一天我媽……哦,就是我姨媽,她低血糖,在我病房昏倒了,護士給我扎針的時候告訴我,她怕我做傻事,一刻不離地守著我,怕別人看不住,都不換人,精神緊張下,睡不好,半夜能醒好多次,吃不好也睡不好。」

  這些話,初念沒有人跟人說過,這時候說出來,倒覺得心裡一輕,於是很輕地笑了下,「我就不敢說過激的話,做過激的事了。」

  季峋對她的狀況了解一些,那年他剛畢業沒多久,接了這個案子的時候,去看了一眼案子的倖存者,那時候他記得就在醫院吧,床上躺了個瘦弱的小女孩,整個人如驚弓之鳥一樣,稍稍有些風吹草動就渾身一顫,眼神總是沒有焦距地渙散著,叫她第一聲的時候永遠聽不見,第二聲第三聲才會回神,遲緩地問一句,「嗯?」

  急性應激障礙,一種受創傷後的一系列綜合反應,英文縮寫是PTSD,那會兒在國內對這個學名還很陌生。


  她遭遇過多恐怖的事無從知曉,案件不對外公開,他們律師也只是拿到一些淺顯的資料,只從零星的消息里拼湊出了案件的一角,當年受害者是超過三位數的,各個死狀慘烈,而那個躺在病床上的小女孩,被迫觀看了至少三十餘人的死亡過程,以及目睹了無法計數的屍體,她被救援之前,在泥土裡掩埋超過三分鐘,肺部受擠壓嚴重,加上暴雨澆淋,以及長期高度的精神高壓狀態,導致搶救過程中求生意識全無,在昏迷十四天後,心電圖幾次趨平的糟糕狀態里,忽然冒出了一點求生意識,然後猝然驚醒,醫生護士忙成一團,她的第一句話是問:「那個哥哥怎麼樣?」

  她堅稱有個哥哥救了她,把她從土裡挖了出來,並且有人拿斧頭砍那個男孩。

  但她的精神狀況無法去辨認屍體,也無法清晰有效地描述當時的狀況,警方和醫生在追圖追後後,更傾向於認為她只是精神高壓下的混亂思維。

  是幻覺。

  後來的事,他就不太了解了,這個案子牽涉之廣之複雜,當時以他的資歷,還不足以插手。

  —

  說著話,兩個人已經坐在了林嘉和的對面。

  初念叫了聲:「林老師!」

  林嘉和抬頭,微微點頭致意。

  季峋沒有過多寒暄,掏出自己名片給林嘉和看:「我和你的經紀人也有一些交情,她應該和我提起過你。」

  哆啦在做經紀人之前也是個律師,她確實打電話跟他說過,此人是他同門師兄,法律系翹楚,他太太在檢察院工作,他則專做刑辯的,業內是個傳奇人物。

  林嘉和點點頭,默認。

  「所以我希望我們彼此坦誠,我們做律師的,最忌諱當事人隱瞞。

  無論對你有利還是不利的,一旦涉及隱瞞,我的工作就會很難推進,甚至出現致命失誤。」

  林嘉和再次點頭:「我明白。」

  「換個地方談?」

  這個地方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缺乏隱蔽性。

  初念拿著手機查了查附近的餐廳和咖啡廳,發現這裡是酒吧街,附近也鮮少有像樣的可以談話的地方。

  不過林嘉和開口:「就在這裡吧!沒有多複雜。」

  他忽然笑了笑,看了季峋一眼,目光又划過來看初念,聲音低沉,帶著自嘲:「其實我早料到,會有這麼一天。」

  季峋沒有絲毫避諱,直問他:「所以你的父母是你殺的嗎?」

  初念豁然起身:「我……我避一下吧!」

  林嘉和抬頭看她:「不用,坐下一起聽聽吧!」

  聽聽你眼前這個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聽聽你到底喜歡著一個什麼樣的人。

  林嘉和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他晃著手裡的玻璃酒杯,低著頭,五顏六色的光從頭上照下來,把他神色映照得晦暗不明。

  「我很多次想和他們同歸於盡。」

  林嘉和停頓片刻,似乎是在思考該從哪裡說起,「一了百了。」

  季峋耐心聽著,沒有催促,也沒有插話,了解事情的始末,捕捉一切可捕捉的細節,是他工作的一部分。

  「我和嘉遇是雙胞胎,生下來嘉遇就有腿部殘疾,她右腿比左腿要長近四公分,走起路來是跛的。

  我小時候答應她,以後給她看病。

  從我記事起,父母就時隱時現,經常不在家,也不會留錢在家裡,我和嘉遇經常飢一頓飽一頓,後來機緣巧合之下,一個朋友介紹我給一個演藝圈的人,想讓我去做練習生,告訴我,練習生有基本工資,出道後會簽藝人合約,簽約費很高,我那時候急於給嘉遇攢錢看腿,覺得自己一無所有沒有什麼可被騙的,就答應了。

  但我那時候還小,不懂,我年紀太小,是不能直接簽合約的,必須由監護人來簽,他們直接找到了我父母,錢也打到了我父母帳上,合約非常苛刻,我母親只想要錢,所以並不在乎,公司的人怕我知道,準備了假合約,每個月固定如數給我母親錢,防止我將來知道打官司。

  也給我錢,他們替我開了一個帳戶,錢會按時存上去。

  我做了四年練習生,十八歲出道,團體出了事,其他人都在談解約的時候,我才知道,我簽的是終生合約……」

  說到這裡,林嘉和笑了下,像是覺得很可笑,「從滿懷希望到滿懷失望,再到被愚弄的恥辱和憤怒,我不知道那時候是什麼感覺,我只知道,我去質問我母親的時候,她告訴我,讓我知足,能走到這一步已經不錯了。」

  初念一直震驚地聽著,仿佛聽到了什麼天方夜譚,從所有荒謬和驚駭中掙脫出來之後,只覺得背後冒冷汗。

  心口堵得厲害,腦子卻飛快地把過往的種種細節和他說的話串聯起來。

  林嘉和還在繼續:「我的帳戶是以公司為名義開的,那會兒我還未成年,不能自己開戶,後來可以自己開的時候,我沒有第一時間把錢轉出去,導致後來帳戶被凍結,公司說錢要拿來賠各種違約金的時候,我一點辦法也沒有。

  我想給嘉遇看腿,錢本來存得差不多了,她一直滿懷期望,我不想讓她失望,可我一點辦法都沒有。

  所以後來我去找我母親去了,我們吵了很多次。

  她後來答應帶嘉遇去看腿,我那會兒沒有錢,只能聽她的安排,她為了花最少的錢,多次更換醫生,隱瞞治療史,胡亂用偏方,導致最後不得不截肢。

  我當時非常恨她,我有殺她的動機,也有作案時間。

  他們車禍的時候,我就在旁邊。」

  季峋皺起了眉頭。

  林嘉和最後說:「但不是我殺的。

  TC的人大約覺得我沒有辦法自證清白,所以拿這個來給我潑髒水,無論這件事到最後結果怎麼樣,我的演藝事業基本已經毀了,他們的目的也僅僅只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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