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2024-09-01 20:16:05 作者: 北途川
  第三十八章

  38.

  凱樂門。

  這裡民國時候遺留下來的舊電影院, 到現在還保持著最初的設計,進門要跨一個高高門檻, 正對著門有兩根合抱粗的大柱子, 再往前是櫃檯,櫃檯後牆上的LED屏在滾動播報著電影場次訊息,最右側有一面小黑板, 黑板上用粉筆字寫著今日影廳的懷舊電影。

  今天的影片是一部叫《噓, 你聽》的舊影片,一部二十年前的懸疑片, 一個女孩溺死後她的哥哥替她報仇的故事。

  故事的結局, 她的哥哥發現, 害死自己妹妹的其實是他自己。

  故事停留在哥哥得知真相後再次把刀刺進一個人的肚子裡那個畫面。

  屠龍少年, 終於變成了惡龍。

  荀太太和林嘉和碰了下面, 互相打了招呼, 荀太太抬步踏進了高高的門檻,她穿著一件旗袍,燙著老式的髮型, 乍一看, 仿佛是從港片裡出來的闊太太。

  她確實頗有港片老大女人的風範, 進了門, 有服務生迎上來, 她遞上請柬,服務生就立馬引她到二樓樓口去了。

  二樓的樓梯口背手站著兩個穿著黑色保安服裝的保安, 胸口放著對講機, 耳朵里又塞著通訊耳機, 兩個人腰側各別了一根橡膠警棍。

  影院這些年不景氣,四層樓, 現在只一層和負一層還是電影院,樓上二三四層已經出租給另外的老闆,開起了會所。

  這架勢,必然是樓上又有了貴客。

  林嘉和手指微微發顫,眼皮不安地跳動著,他抿著唇,看起來還算冷靜,可哆啦卻看出來,他神經繃得很緊。

  她再次叮囑他:「衝動不能解決問題,宋年還沒有到賭命的地步,但凡他想活著出潼安,就不會真的動初念,這一點你要相信。」

  無論是初念烈士遺孤的身份,還是初家女兒的身份,都包含著巨大的力量,宋年把初念握在手裡,還有談判的餘地,一旦初念出事,社會和法律的兩大重壓會立馬壓在辦案人員身上,以現在的科技和警力來看,他很難安然走出潼安境地。

  顯然宋年還沒有瘋到那個地步。

  林嘉和頷首,從喉嚨深處擠出三個字:「我知道。」

  知道他的力量微弱到可以不計,知道無論是十幾年前還是現在,他的力量都渺弱得很,知道衝動只會加劇事情的惡化程度,可一想到初念現在有可能遭遇的事情,他的心臟就發緊發疼。

  他甚至還是在想,如果不是自己,她不會來這個地方。

  大約也不會遇見這種事。

  可是事情已經發生,想什麼都是徒勞的。

  警方那邊已經動用了一切可動用的力量去搜尋初念的消息了,他只期望,在宋年還沒有完全發瘋之前,初念能順利被找到。

  林嘉和深吸一口氣,踏進了門檻。

  服務生詢問:「是林嘉和先生嗎?」

  他大約提前得到了什麼吩咐,在這裡特地等他。

  林嘉和點了點頭:「我是。」

  「這邊請。」

  服務生引他到地下一層去。

  哆啦皺了皺眉頭,另一個服務生笑著走過來說:「女士,荀太太請您上樓去陪她。」

  林嘉和沖哆啦輕點了下頭,通訊器里傳來外圍警官的聲音:「地下一層及一二三四層已全部掃描監控造成,通訊正常。」

  哆啦輕點了下頭,轉身往二樓方向去。

  林嘉和下了負一層的樓梯,盡頭處左拐,推開了一扇紅木門,門上鐵質的薄片牌子上寫著:今日影廳。

  是個懷舊影廳,每天固定播放一部舊影片,每隔半個小時循環一場。

  每場只需要十元錢。

  此時有人在櫃檯購買今日影廳的票,會得到全部售罄這一讓人驚訝的消息,因為這個廳總是很少人。

  林嘉和進去的時候,這個僅能容納三十五人的小廳空蕩蕩的,他進去那一刻,屏幕才亮了起來,起初有噪點,像是在調試。

  服務生請他坐在第一排的位置,他說:「先生,我只負責帶您到這兒。」

  他走了。

  廳里便只剩最後一個人了。

  厚重的隔音門關閉,燈光依次關閉,屏幕亮起的瞬間,林嘉和瞳孔驟縮。


  並不是影片,熒幕上是泡在蓄水池的初念,她的膝蓋以下被水泡著,蓄水池的進水口還在不斷地往裡淌水,那條狗瘋了一樣的低吼著,繩子拴在一根地釘上,地釘一側嵌了一片鈍刃,隨著狗的掙扎吠叫,不停地磨著繩子,麻繩堅韌,但已經有了斷開的跡象。

  初念在發抖,從這裡看不到她的臉,鏡頭從她左側斜後方照過去的。

  林嘉和驀地站起了身,一個聲音從音響系統里傳出來,「你猜,是狗繩先斷,還是水先蓄滿?」

  林嘉和目光死死地盯著屏幕,聲音嘶啞,「你想做什麼?」

  那人自顧自地說:「或許你可以算一算,設蓄水池的高度為一米四四,長為兩米二,寬為一米六,每分鐘水流速度……哦,我忘記了。

  真可惜,不然你倒真的可以運用一下自己自學的知識,聽說你一直很想回學校去接受教育,自學了課程,以至於把眼睛都弄壞了?

  真偉大。」

  林嘉和只覺得大腦嗡嗡作響,甚至聽不清他的聲音,他只是目光盯著初念,心臟仿佛被什麼攥住了,想起那天下暴雨兩個人在外面吃餛飩時候,她緊張到額頭冒汗的不自然神情。

  她害怕暴雨。

  想起那天晚上他打電話時候,偶然一挑窗簾,窗戶下頭她孤獨坐著抽菸的樣子,那會兒,好像剛剛下過一場暴雨,雷聲轟隆著,讓人覺得世界末日了一樣。

  他想起沈硯之說她精神狀態不太好,想起哆啦告訴他她在首都接受了長達九個月的心理疏導,最後雖然各項指征都正常了,但所有人都知道,她根本沒有走出來。

  她只是不想身邊人為她擔心。

  他對宋年的恨在這一刻達到了頂峰。

  他從來不覺得命運如此的殘忍過,哪怕自己跋山涉水歷經磨難,他都沒有這樣絕望過。

  手機響了,打斷了他的思緒,他低頭的時候發現,不是自己的手機,他座位的右邊放著一個黑色的智能機,是它在響。

  他拿過來看了眼,進來的是一條信息。

  【你的座位下面有把槍和一把車鑰匙,從後門出去有個安全通道,安全通道的盡頭是停車場,停車場門口那輛黑色尼桑是為你準備的,車上有想要的消息,要救不救她,就看你的了。

  】

  【最好不要驚動警察,不然下個提示就沒有了哦~】

  林嘉和並沒有猶豫,拿了槍和車鑰匙從後門出去。

  負責外圍監控的警察看到了林嘉和在快速移動,問他:「林嘉和,你去哪兒?」

  「回答。」

  林嘉和咬著牙沒有吭聲。

  他出去安全通道的時候,停車場空無一人,那輛黑色尼桑停在出口。

  他跑步跨上車。

  導航已經設置了目的地。

  ——天一化肥廠

  【林嘉和,無論你遇到什麼境況,警察會一直在你身後。

  不要驚慌,不要做傻事。

  】

  —

  荀太太有些生氣地敲著桌子,「錢不是問題,我還不夠有誠意嗎?」

  這時,一直沒有露面的宋年才姍姍來遲,他臉上保持著一貫的笑意,「抱歉荀太太,我來遲了。」

  荀太蹙著眉頭:「宋老闆我是給你送錢來了,但你好像絲毫沒有誠意。」

  宋年請她坐,「哪裡,我可不敢怠慢荀太太,這些年雖然沒有直接和荀先生做過生意,但我和荀先生,一直是要好的合作夥伴。」

  荀太太表情這才緩和了一些。

  宋年目光轉向哆啦身上,「這位?

  好像以前見過。」

  荀太太介紹道:「是我乾女兒,想當年她的父親還是對你有過恩,廖英廖導演,你不會忘記吧?」

  宋年盯著哆啦看了會兒,似乎真的從她身上看到了廖英的影子,恍然大悟:「原來是廖老闆的女兒,當年還是他幫我打開了市場,我衷心感謝他。」

  這也是為什麼當初哆啦要頂替廖英女兒的原因。

  哆啦適時說了句,「見過宋老闆幾次,沒有機會搭上話。

  宋老闆可以放心,我不會比我爸爸差。」


  剔除掉他變態瘋狂的一面,他是個謹慎又大膽的非法商人,這些年步步為營地在資本圈子裡摸爬滾打,是個非常危險的人物。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大概也能察覺到警方可能已經盯上他了,最近一年的活動都收縮到了相當可怕的地步,警方那邊分析,他很可能想最後撈一筆,然後隱退到老緬泰一帶暫避風頭。

  現在是不容錯過的收網時機,不然很可能讓魚兒溜掉。

  通訊器里傳來聲音:「林嘉和在往城南高速移動,失去通訊聯繫,追蹤器還沒有失靈,已經派了二隊去跟車,很可能和初念被綁架有聯繫。」

  哆啦和宋年打過很多次交道了,對他的了解算是很深了,宋年對人性之惡有一種變態的渴求,他喜歡通過激發人性中惡的一面來獲得快感,喜歡看人崩潰的一面,把生命當作一種遊戲,而他是這個遊戲的主宰,他是上帝。

  上帝說這世界是惡的,這世界善良就不應該存在。

  他極度討厭林嘉和,因為兩個人的境遇類似,但林嘉和始終都不是那個會起惡念的人,無論他把他逼到什麼地步。

  哆啦眉頭微蹙,心裡沒來由的慌亂,不由出聲問道:「宋老闆,你把我的藝人安排去了哪裡了?」

  宋年臉上露出玩味的笑意:「沒什麼,請他看一部電影而已,不然你真的讓我把他叫上來,請他品嘗我們的新玩意兒?」

  哆啦笑著搖了頭:「是那部老片子嗎?

  我好像看過呢,很有意思,宋老闆看過嗎?」

  宋年若有所思笑了笑:「看過,結局很有意思。」

  「一個自認為自己可憐的人報復了無數的人,最後發現自己才是最惡的一個。

  這個結局的確很耐人尋味呢!」

  哆啦看著宋年的眼睛,「我看這部片子的時候一直在想,他一開始真的不知道是自己害死了自己妹妹嗎?

  我覺得不是,他知道,他一直在欺騙自己。」

  宋年微微眯了眯眼睛,「你覺得他可憐嗎?」

  哆啦搖頭:「他的妹妹更可憐一些,她為之付出生命來疼愛的哥哥,其實是個偽善自私又可悲的人。」

  宋年忽然哈哈笑起來:「你說得對!」

  —

  監聽車裡,有人忽然反應過來。

  【實時監控林嘉和周圍的所有人,不要讓任何人離開保護圈。

  】

  宋年最想看到的,不是互相解救的戲碼,是互相殘殺的戲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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