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2024-09-01 20:16:05 作者: 北途川
  第四十一章

  41.

  初念做了很長很長的夢, 夢裡一直在走,有人問她去哪兒, 她說回家。閱讀

  可是家在哪兒呢,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往前走,只要一直走,就可以回家。

  她看到很多時候的自己, 看到身邊人或者憂愁或者喜悅地看著她, 他們都離她很遠,好像怕驚擾到她一樣。

  她感覺到有些難過, 卻不知道自己難過什麼。

  她覺得自己是哭了, 或者應該要哭的, 可夢裡是沒有眼淚的。

  她連自己的面容都看不清, 她只能感覺到自己的難過, 難過像絲線一樣一圈一圈把她纏繞起來。

  她走了很遠, 走得很累,可還沒有到家,家好遠, 好遠好遠, 好像永遠也抵達不了。

  她從天亮走到天黑, 她怕黑, 怕孤獨, 可又怕喧鬧,她真的太矯情了。

  活該她沒有朋友。

  她什麼都沒有, 她孑然一身, 好像這個世界的確沒有什麼可眷戀的了。

  她心思茫茫然, 有些不明白,自己到底還在掙扎什麼。

  就這樣吧, 她躺下來,躺在黑暗裡,沒有家了,也沒有什麼可眷戀的了。

  就安靜的躺著就好了。

  可以安息了。

  可是她忽然聽到了一個聲音,聲音沙啞的,平淡卻飽含隱忍的痛楚的,「初念……」

  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覺得更難過了,難過得仿佛能感受到心臟在疼。

  是誰呢?

  她想不起來,她大腦仿佛停止了運轉,可意識已經開始本能地難過起來了。

  心臟酸酸的,好像忘了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又一聲:「對不起!」

  為什麼要對不起呢?

  不要對不起,她在心裡說。

  她不知道那人為什麼要這樣說,她只知道自己聽到這三個字就覺得五臟六腑都在絞著疼。

  她開始變得煩躁,煩躁不安的情緒籠罩著她。

  即便遇見過很不好很不好的事,她也沒覺得誰對不起她過,因為真正對不起她的人,面對她的苦難只會毫無顧忌的大笑,他們不會感到絲毫的抱歉,他們殘忍又扭曲地得意著呢!而別人,誰又對不起她呢!沒有人對不起她,從來都是她對不起別人。

  她覺得她對不起小姨和小姨夫,他們很好很好,他們很用心地教養她,給她最好的物質條件,給她最多的關愛和照顧,可她不是一個合格的女兒。

  她對不起哥哥,她奪走了獨屬於哥哥的寵愛,她平分了爸媽的關愛,哥哥卻從來沒有埋怨過,甚至慷慨地分給了她很多的愛和關心。

  她對不起沈硯之,沈硯之雖然是個花心大蘿蔔,但他對她真的很好了,哪怕只是朋友,她也沒能回饋他同等的友善。

  她對不起寧寧,寧寧是她唯一的朋友了,可她對寧寧一點都不好,她從來沒有一次真正陪她去瘋玩過,沒有讓她感受過普通閨蜜那種相愛相殺的溫馨甜蜜。

  反而是她一直在遷就自己。

  她像個冰塊一樣,吸收融化掉周圍所有的熱情和溫情,冷冰冰地對待別人,把自己的傷痛平分給他們。

  她對不起很多人。

  活著的每一天,都感覺很抱歉。

  還有呢?

  她總覺得自己還虧欠一個人,是誰呢?

  那聲音又響起來了,他說:「初念,你說你覺得活著也就那樣。

  是覺得,對這個世界沒有留戀了是嗎?

  包括……我嗎?」

  她那沒來由的疼痛仿佛在這一瞬間達到了頂點。

  她想說不是的。

  真的不是的。

  她莫名就焦急起來。

  「不……」她倒吸一口氣,身子彈起來,胸口狠狠地凹了一下,然後才摔在枕頭上。

  夢境的黑暗慢慢褪去,她睜開了眼。

  看到慘白的牆壁,頭頂的輸液架。


  周圍或站或坐圍了很多人,被她清醒這一瞬間的反應驚到,目光全都擔憂地望著她。

  有人突然驚醒,手忙腳亂地按護士鈴,「護士護士,一床醒過來了。」

  初念微微動了動腦袋,這時才感受到自己的手被人握著,她扭過頭,看見床側坐著的林嘉和,不知道為什麼,眼睛一酸,眼淚就不受控制地落了下來。

  林嘉和抬手輕輕幫她擦掉,很輕地說:「沒事了,別怕。」

  他知道,她在恐懼。

  醫生說她溺水不嚴重,可就是醒不過來,查了很多項目也沒查出來原因。

  林嘉和就知道,她是心病。

  十幾年前的心結,其實一直都沒打開過,她還是那個困在泥土裡的小姑娘,對這個世界充滿了恐懼。

  初念好似這個時候才終於從夢境中徹底退出來,她看到很多人,初爸爸和初媽媽都在,此刻滿臉擔憂地看著她。

  哥哥也在,他大約從哪個會議上或者宴會裡直接過來的,身上西裝挺括,看起來格外的英俊,不知道以後會是什麼樣的女孩子在他身邊,他一定是個好丈夫。

  沈硯之,寧寧,楊子諫,還有嚴冬,他們都來了,把病房塞得嚴嚴實實的。

  初念忽然有些難為情。

  心臟又酸澀又悵然。

  幸好醫生和護士進了病房,他們圍在初念身旁檢查了一番,確認沒有事才鬆了一口氣,叮囑她好好休息。

  警察也來了,詢問事情的始末,並且告知她,宋年及手下一眾人等已經被逮捕了,犯罪事實清楚,攜帶管制槍枝,直接拘留。

  當時為了儘快解救嘉遇,開槍擊斃了拿槍的一個手下,嘉遇受了點驚嚇,此時正在接受心理疏導。

  沒有人員傷亡,只有初寒受了傷,他是第一個發現有狙擊手的。

  繞後搏鬥的時候,被刀劃了腰,這會兒在接受治療。

  更慘的是,因為違反紀律,受了傷沒有表揚,只有處分。

  —

  初念去看了初寒,她坐在床邊,像個犯了錯的小孩,不安地低聲叫了句:「叔叔……」

  初寒目光里是她蒼白的臉色,精神也不太好,她好像總能忘記自己遭受的,反而先關心別人。

  以前也是,她九歲那一年,在首都醫院待了九個月,第九個月的時候遇見了那個最終放棄她的心理醫生,醫生說的話卻刺痛了她,她覺得,她對不起小姨和小姨夫,快樂和釋懷是可以裝出來的,當年的心理治療水平還不夠,初念就那樣從首都回家了,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都表現得很正常,但作為最親的人,哥嫂都能看出來,她始終沒有走出來。

  初寒笑了笑:「有時候真覺得,你可以自私一點兒。

  可轉念想了想,大概骨子裡你像你爸媽吧!你爸媽是真正大無私的人,他們這輩子沒有對不起自己的職業和信仰,是很偉大的人,可他們總覺得自己做得不夠。

  你怨恨過他們嗎?」

  初念也扯了扯唇角,她已經快記不起自己親生父母的樣子了,那時候她也不過九歲,雖然是早已經記事的年紀,可因為聚少離多,所以能拿來回憶的東西不多,記憶就越來越淡了。

  「有時候是會怨恨,可更多的是為他們驕傲。」

  時間是個好東西,能平復掉很多東西,好的不好的,都會淡化,就不會那麼在意了,「至少現在是。」

  初寒「嗯」了聲,想安慰她,可自己一個老爺們兒實在不會說那些細膩話,只說了句,「別在我這兒杵著了,你姓初,就是我親侄女,親人之間沒必要唧唧歪歪的。」

  初念眼眶熱了下,點頭從喉嚨里擠出一個「嗯」。

  她回病房的時候,其他人都走了,只有林嘉和在,把別人帶過來的花和水果都歸攏起來。

  初念站在門口看了他一會兒,他一時沒有發現她,只專注地收拾東西,那忙碌又認真的樣子,像個給老婆陪床任勞任怨的已婚男人。

  初念叫了他一聲,「林嘉和……」

  他扭過頭,想看清她,隨手戴上了眼鏡。

  他的眼鏡因為種種原因斷裂了,是別人臨時去眼鏡店幫他配的,金絲邊框的眼鏡,戴在他臉上有股斯文禁慾的氣息。

  他輕笑了聲,「累不累?」


  初念搖了搖頭,走過去,他扶了她一下,握著她手肘,用了點力讓她坐下來,「要不要躺會兒?」

  初念就躺了下來,他拉起一點被子,蓋在她身上,而後坐在陪伴椅上,看著她。

  目光灼灼,毫不掩飾和躲閃,直白地盯著她看。

  初念被看得久了,莫名就生出不自在來了。

  她問他,「你一直看著我幹什麼?」

  林嘉和沒有立刻回答,很久才慢吞吞開了口,「不幹什麼,就看看你。」

  初念一時語塞,最後只好「哦」了聲。

  過了九點鐘,爸媽和哥哥來了一趟,握著她的手和她說了會兒話,眼神和動作里的小心翼翼都刺痛著初念,她只好努力地笑著,撒嬌似地抱著媽媽,說當時自己有多害怕。

  沈璟第一次被女兒抱著,覺得心軟得一塌糊塗,不停地安慰著她,說都過去了,揚言以後要請二十個保鏢形影不離地跟著她,初念哭笑不得,說那也太誇張了。

  林嘉和一直在旁邊,他們都心照不宣似的,看望完她,就走了,把林嘉和留在這裡陪床。

  病房裡又只剩下兩個人。

  初念問:「你是不是……和我爸媽說了什麼?」

  不然他們怎麼都心照不宣地把他留在這裡。

  林嘉和剝了橘子給她吃,扶了扶眼鏡,歪頭笑道:「什麼也沒有說,大概我一直守著你,他們就懂了吧。」

  「懂什麼?」

  初念故意,看著他。

  他也回視她,然後緩慢起了身,俯身親吻她的額頭,有些無奈,「你不懂嗎?」

  他其實一直有些在意,她溺水前最後說的那段話,很平靜,沒有怨懟,沒有不甘,甚至沒有眷戀,她說她覺得活著也就那樣。

  她說她其實早就不想活著了。

  那麼對她來說,自己只是孤獨時的慰藉嗎?

  親吻和擁抱只是一種寬慰,她其實從來沒有眷戀過他?

  她的他的喜歡,只是感激或者一種寄託?

  他在這一刻,有了一種患得患失的悲傷。

  初念睫毛微顫,仿佛被他語氣里的悲傷同化了,心臟倏忽就覺得酸澀起來,她勾著他的脖子,微微上移,去尋他的唇瓣,狠狠吻上去。

  不知道為什麼,越是親吻越覺得委屈,遲來的難過和鋪天蓋地的悲傷,在平靜地醒過來平靜地面對這一切好像什麼都過去的這一刻,兜頭砸了過來,她很兇地箍著他的脖子,要他親她。

  可林嘉和沒有辦法繼續下去了。

  因為她哭了。

  他撐著身子,有些無奈地擦掉她的眼淚,叫她的名字,「初念……」

  初念就覺得自己仿佛要把十幾年的委屈都一齊倒出來一樣,她抱著他,整個上身嵌進他懷裡,把自己悶得滿臉通紅也不鬆手。

  她抓著他,像溺水前抓到的一根浮木,覺得一丟手自己就會死掉一樣緊緊攥著他。

  林嘉和一直彎著腰,最後承受不住,只好借力讓自己半躺在床上,任由她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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