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2024-09-01 20:23:51 作者: 舒遠
  領通知書那天,學校里簡直兵荒馬亂。

  教室里亂鬨鬨的,一部分在討論試題答案和名次,一部分在聊最近新上演的電視劇。一直從上錯花轎嫁對郎聊到仙劍奇俠傳,從小兵張嘎聊到血色浪漫。

  女生之間的話題簡直如滔江水絡繹不絕。

  孟盛楠往教室後排看過去,李岩不在。一堆女生笑嘻嘻的在說話,花花綠綠的衣服,一個賽一個漂亮。她收回視線,耳邊有人叫她。

  「看什麼呢?」是傅松。

  她說:「美女。」

  「你這嗜好真挺特別。」

  孟盛楠只笑不語。

  「再十來天就過年了。」傅松轉移了話題。

  孟盛楠『嗯』了聲。

  「書讀的怎麼樣?」

  「邊城讀完了。」

  「悟出什麼了?」

  提到這個,孟盛楠神情沒剛剛放鬆。

  「那個年代的愛情真是純潔。」

  傅松好笑的看著她:「你說一句話嘆了兩聲,怎麼?」

  孟盛楠說:「我一想到最後那個畫面,翠翠坐在河邊舊船上等儺送回來,一年兩年或許一生,就感覺很不好。」

  傅松問:「你覺得她能等到麼?」

  「不知道。」她反問,「你覺得呢?」

  傅松說:「能吧。」

  「為什麼?」

  「總會等到的。」

  他還沒解釋,班主任已經進來了。教室里頓時鴉雀無聲,一個個回到座位,眼睛直勾勾的盯著老濕手裡的成績單。那表情,赴湯蹈火這詞兒都虛說了。一分鐘後,隨後而來的幾個班委將試捲髮下來。

  薛琳眼紅的都快哭了。

  「孟盛楠。」

  那個表情,當時的史今也是如此,不過是驚訝過度。那會兒後排正熱鬧著,有男生興致極好的食指頂著課本轉圈,都幾分鐘了,那書還沒掉下去,個個起鬨叫好。他偏著頭和池錚聊著天,壓根就沒在意老師在說什麼。有人將試卷從前頭傳過來,吃驚程度不亞於當事人。

  「可以啊你。」

  史今不明就裡拿過一看。

  「我的個乖乖。」

  池錚抬眼,「怎麼了?」

  男生手裡的那份英語試卷上寫著又紅又大的三個數,那可是有史以來他單科第一次上百,還是響噹噹的121,除了作文很不好意思要了五分之外。

  「兄弟我要逆天了。」史今咽了咽唾沫。

  池錚笑了下:「了不起。」

  史今盯著那仨兒數,都快魔怔了。

  「我說——」史今自喃。

  池錚問:「什麼?」

  「那姑娘真不是一般人啊。」

  池錚看了他一眼,「那是什麼人?」

  「女神。」

  史今剛落下最後一個字,池錚的卷子發下來了。

  「多少?」史今湊過去看。

  池錚哼笑,那大大的29赫然紙上。

  「可以啊,比上次進步倆分。」

  池錚說:「滾。」

  「那會給你答案你不要,現在傻了吧。」

  「還行。」

  「靠,你老媽看見不揍你,就不擔心?」

  「該擔心的是你啊。」池錚說。

  史今下巴一揚,右手快速的轉著筆。

  「我擔心什麼?」

  前桌的人接上話回答。

  「你這突然蹭蹭蹭漲了百十來分,你老媽就不懷疑?」

  史今一滯,手裡的筆掉在地上。

  池錚舌頭拱了拱右臉頰,嗤笑。後來,史今變著法的將分數改成了78。那真是心在滴血啊,考這麼高容易麼他。領完通知書那會兒,全校學生差不多都散了。孟盛楠臨時被戚喬放鴿子,一個人去了廣場書店。

  天黑了才回到家。


  屋裡燈光大亮,有說話聲笑聲。廚房裡盛典在忙活著,她剛推開門進去,就看見康慨了。他和孟津坐在沙發上,一起側頭看過來。

  孟津揚聲:「站門口乾什麼,看誰來了。」

  孟盛楠輕『啊』了一聲。

  「不認識了?」康慨已經站起來。

  孟盛楠愣神的笑笑,「那個,你們聊,我去看看我媽有什麼要幫忙的。」說完就閃人。

  「這丫頭。」孟津搖頭。

  康慨笑了笑,看了廚房一眼,和孟津繼續聊起來。

  孟津問:「我記得你當時報的碩博連讀是吧,還得幾年出來?」

  「三年。」

  「那出來得25了。」

  康慨笑著點頭。

  「到時候打算呆北京還是回來?」

  康慨說:「還不太確定,目前正在北醫實習。」

  孟津說:「你這性子學醫真是太合適不過了,楠楠不行。」

  「孟叔的意思?」

  「想想也就算了,她喜歡什麼儘管折騰,由她去。」

  康慨垂眸想了想,「女孩子學醫很辛苦,不過楠楠從小就喜歡看書寫東西,說不準將來往這方面發展會不錯。」

  「難得有人誇她。」孟津哈哈笑了幾聲。

  康慨莞爾。

  盛典做好菜,孟盛楠去叫他們吃飯。她有一年沒見著康慨了,每次他回來也很少說話,可能因為姑娘長大了會害羞,鄰家哥哥也不再是小時候陪她們鬧著玩的男生了。

  她將洗好的水果端到客廳。

  「爸,康慨哥,吃飯了。」

  兩人都站了起來,康慨卻推辭要走。

  孟津說:「嘗嘗你嫂的手藝,急什麼。」

  盛典剛好繫著圍裙從廚房出來。

  「怎麼急著要走了?」許是聽到聲兒,女人問。

  康慨笑著說:「下回吧嫂子,就過來陪孟叔說說話,要不然我媽真該急了。」

  盛典『唉』了一聲,笑。

  「你媽那性子啊,就等你陪她吃第一頓。」

  康慨說:「那我先過去了,回頭再來嘗您的手藝。」

  「行。」孟津說。

  屋子裡暖洋洋的,電視聲在康慨走了之後被放大。孟盛楠一家人坐在飯桌上吃著聊著,沒說幾句,盛典的話題就拐到康慨身上。

  「都說從小看大,康慨這孩子我是越看越喜歡。」

  孟盛楠使勁的刨著飯。

  盛典說:「要學歷有學歷,要長相有長相,性子又好又孝順,去哪兒找啊這是?」

  孟盛楠差點噎住了。

  盛典嘆了口氣,電視裡有人在哀嚎。孟盛楠喝乾淨最後一口湯,抽了紙巾擦了擦嘴。

  「我吃好了,上樓了。」

  老法子,趁盛典還沒開口說話她又跐溜跑開了。那晚月明星稀,外頭吹著冷冽的風,拍打著窗戶。隱隱約約還能聽到遠方的煙花聲,一束一束。

  她坐在窗台上,披著厚厚的被子。

  電腦上qq突然沉沉咳嗽了一聲,是好友添加提示語。她下了窗台,湊過去一看,是個網名叫哲學鼠的人。

  孟盛楠想了想,問:「傅松?」

  「我還以為你得猜很久。」那邊消息很快回復過來。

  孟盛楠說:「哲學鼠還是我起的,能認錯麼。」

  傅松回了個無奈笑的表情。

  那是白天領通知書,當時傅松英語雖說沒有那麼慘不忍睹,卻也是拉了不少分。於是以提高英語為由要了她的企鵝號,也是孟盛楠第一次加班裡人。

  傅松問:「做什麼呢?」

  「閒著。」

  傅松說:「哦。」

  孟盛楠也找不到話題,沒回。過了會兒,傅松消息又過來。

  「吃了麼?」

  「嗯。」

  「明天有空麼?」


  「怎麼了?」她問。

  傅松說:「沒什麼事,隨便問問。」

  「哦,有補課。」

  「那行,早點睡不打擾你了。」男生發了個再見的表情。

  孟盛楠撓了撓臉頰,回了個拜拜。

  夜裡睡不著,書也看不進去。她打開複讀機,磁帶慢吞吞的轉著。有歌聲傳出來,悠遠動聽潑灑在這深沉寂寥的深夜裡。那年二○○三年周杰倫出了新專輯,一首晴天紅遍大江南北。

  耳朵邊,單曲循環。

  『從前從前,有個人愛你很久。但偏偏,風漸漸,把距離吹得好遠。』

  歌聲不知何時消失了,孟盛楠一直在找。她跑了很久很長的路,天很黑她看不清方向。身後有人叫她,聲音很輕很淡。她剛一轉身,天就變了。風也大雨也大,他不知所蹤。

  「楠楠。」是盛典在叫她。

  那會兒,天已大亮。她慢慢睜開眼,從床上爬起來。下意識的側頭看,窗外白雪皚皚。樹上屋頂上到處都是,沉甸甸的,好像隨時會砸下來。

  她大聲應,「起了。」

  穿好衣服洗漱下樓,孟津去上班了,盛典已經做好飯,桌前兩人隨便聊天。

  盛典問:「你下午是不是還要去練吉他?」

  「嗯,最後一節課。」

  「我前兩天去商場,碰見你們陳老師了。」盛典說,「她好像精神不太好。」

  「是麼?」

  「嗯。」盛典吃了口菜,說:「你下午過去代我問候下。」

  「知道了。」

  盛典又說:「對了,閒著沒事多去你康嬸家轉轉。」

  「什麼意思?」孟盛楠挑眉。

  「多和人北大高材生取取經。」

  孟盛楠:「……」

  吃完飯,盛典和街坊里幾個阿姨出去逛街。那會兒,雪已經停了。孟盛楠一個人待在房間裡看書聽複讀機,興趣之處記到筆記本上。那本邊城她看了很久,回頭又翻,意味深長。

  下午去練琴之前她背著吉他跑去書店轉了一個小時。

  可能因為假期,書店裡人不少。身邊不停地有人經過,每一排書架前的小過道都站著好幾個人,拿著本書低頭看,附近有聲音也無動於衷。

  她翻了幾頁手裡的書,看了看時間,又看了看定價。

  店外有人聽廣播,剛好到整點播報:現在是北京時間16點整。孟盛楠放好書,一步三回頭的出了書店。步行兩分鐘去新街口坐公交車,一上去人擠人。

  快到地兒的時候,人已經少了。

  雪慢慢下起來落在地上,一會兒又被風吹散了。孟盛楠下了車,往小區里走。她懷著小心思左右兩邊張望,慢慢到了地方才收回心。那會兒很多人都到了,陳思正忙著給大家倒熱水。還是那個經客廳改裝成的大教室,孟盛楠坐在最邊上靠窗的位置。

  都是一群吉他發燒友,湊在一起簡直激情洋溢有說有笑。

  「老師,我最近新學了一首曲子彈給你聽聽?」一個男生開腔。

  大傢伙兒鼓掌起鬨。

  陳思笑著說:「好啊。」

  十來個人側耳。

  男生是個文藝憤青,嘩啦啦一首老狼同桌的你。那首歌好像永遠都不會過時,一九九四年到現在,十年了,還是一如既往的經典。

  自彈自唱一曲結束,一個個起鬨。

  「再來一首。」

  有人喊他民謠少年,他紅著臉又彈了首羅大佑的童年。那可真是太遠久的記憶,他唱『池塘邊的榕樹上,知了在聲聲的叫著夏天』。唱到高潮,一群人跟著一起上了。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迷迷糊糊的童年。」

  外頭雪漸漸下大了,落在地上厚厚一層。那天陳思教的是周華健的經典老歌朋友,大伙兒人手一張吉他譜彈到天黑。

  有人問陳思:「老師,你最喜歡的歌手是誰啊?」

  「張學友。」陳思說。

  「能彈首麼?」

  大傢伙兒又起鬨。

  陳思淡淡一笑,說好。她真的是個特別溫柔的女人,孟盛楠一直覺得覺得她像詩人口裡的夕陽晚江,畫家筆下的菊,有故事,淡而恬靜。


  一堂課很快就結束了,學生陸續離開。

  孟盛楠記著盛典的吩咐,留在最後和陳思打招呼。那會子雪已經覆蓋地面至巴掌那般厚了,她等人走光才背著吉他過去陳思身邊,幫著她一起收拾椅子。

  「謝謝。」她聲音一直溫柔。

  孟盛楠莞爾。

  陳思邊忙活邊說:「前兩天還見過你媽媽,她砍價很厲害。」

  「我媽那人就那樣。」孟盛楠忍不住笑了。

  「我記得你媽媽是教小學的?」

  「嗯,算起來有二十多年了。」

  陳思面容溫和:「怪不得把你教的這麼好,我那兒子混的一天連個人影都抓不住。」

  孟盛楠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臉頰,怪不得老是不見屋裡有人,她老實的傳到盛典交代的話。

  「早上吃飯的時候她還讓我和陳老師你問好。」

  「過年了,也祝她新年快樂。」

  「嗯。」

  收拾完畢,話帶到,孟盛楠看了眼外頭的大雪,準備走。

  「老師那我先回了。」

  「好,慢點走小心路滑。」

  「噯。」

  從屋裡出來,冷了一大截。孟盛楠裹著圍巾,兩手塞進羽絨服里低著頭往前走。雙腳踩進雪地里,沉悶的咕咚聲。周邊的路燈昏昏沉沉,照亮著前方的路。

  雪花漫天飛。

  時間還不到七點,可能因為天氣和下雪的關係,早就黑成一片,路邊幾乎沒什麼行人,車輛也少。孟盛楠走得很慢,四處看看,走走停停。後來站在路口等車,直到馬路兩邊的5○2路相向而至。她刷卡上去往最後排走,視線向前。

  只是那麼隨意的一瞥,終於又看到那個人。

  他應該是從對面的5○2下來的,微低著頭,正穿著馬路,邊走邊低頭點菸。車子緩緩開起來,孟盛楠往最後一排走。

  隔著厚重的擋風玻璃,她側身坐下。

  視線卻一直跟著那個高瘦的身影走到小區門口。雪花慢慢消逝,他也是,再也看不清。車裡特別安靜,有呼吸聲,風吹打玻璃,輕輕的搖搖晃晃。

  「新年快樂。」她輕聲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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