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宋初父母是和季亦安父母一起進病房的。
宋誠前不久因為弩古大案剛剛頻頻出現在電視中,季亦安父母因為孩子是緝毒警自然關注這一類新聞,所以一見到就認出來宋誠就是電視上那個公安部部長,可不知道他就是宋初的父親——宋初沒提過,季亦安還沒來得及提。
還是宋誠主動提了這事。
季忠海和許悄年都愣住,半晌才遲疑著說:「……原來是親家啊。」
宋誠擺擺手:「我早該過來一趟了,可是這段時間北京實在太忙了,所以才拖到現在才來。」他又介紹身邊的佘緗,「這是宋初她媽。」
四人一路笑著聊天走進病房。
宋初抬頭看到爸媽也沒反應過來:「……你們怎麼來了?」
「女兒女婿都受傷了,還不得來看看啊。」宋誠說。
警隊裡的規矩讓季亦安一看到宋誠就下意識地想要站起來敬個禮,剛撐起半個身子就被宋初眼疾手快的按了回去,小姑娘瞪著他:「你別亂動,女婿不需要敬禮。」
季亦安無奈,只好躺回去:「……宋部、阿姨。」
「欸,躺著躺著。現在身子怎麼樣?」
「挺好的了。」他說。
宋初心想,好個屁,昨天才恢復意識呢。
佘緗從前沒見過季亦安,最初聽說女兒的男朋友是個一線緝毒警也實在不放心,可宋初那一句「生還是死,我都陪他一輩子」,卻突然點醒了她,現如今看著死裡逃生的兩人,除了慶幸和感恩也再無其他。
孩子們的事,不管往後到底如何,都靠他們自己去闖了。
「這次我們的人傷亡都挺嚴重的吧。」季亦安問。
宋誠嘆了口氣:「是啊,犧牲了不少弟兄,下個月評封烈士,你要是那時身體好點了,一起去參加典禮吧。」
季亦安沉聲:「好。」
宋初其實不想讓季亦安剛一醒來就聽這些事,早上蕭岩和大明也過來看他,岑晗的事已經讓季亦安非常自責內疚了。
宋初一隻手輕輕搭在季亦安手腕,不自覺收攏手指,非常高效率換了個重磅話題。
「爸媽,我和亦安本來就說好,如果這次任務順利完成,他能平安回來,我們就要結婚的,要不……你們商量一下?」
宋誠和佘緗一愣,下意識朝季亦安看過去。
「……」
論女朋友思維太過跳躍該怎麼辦。
季亦安笑了一下,傷筋動骨傷痕累累的手牽起宋初:「本來這事我應該主動上門來提的,這樣躺在病床上說結婚的事實在不太得體。」
佘緗忙說:「這個沒事,這個沒事。」
「我特別喜歡宋初,以後也一定盡我所能的去護她周全,我知道我的工作危險、不安定,但只要我還活著,就肯定不會讓宋初傷心難過。」季亦安緩緩收攏與宋初交錯相扣的十指,認真說,「希望叔叔阿姨能同意把宋初嫁給我。」
人活在這世上,不是件容易的事,每個人身上都有枷鎖束縛,和那些說不出口的難言之隱。
所幸,宋初能夠接受季亦安身上的重擔,接受他未來可能遇到的各種危險,而季亦安也能接受宋初過去那些醜陋的小心思。
在他心裡,宋初非常美好。
她兼具了許多一般人都不會有的經歷和品質。她看透各種黑暗還能保有一顆赤誠的心,面對罪惡與誘惑時勇敢又溫暖,她像極了沙漠中佇立的小白楊,朝氣蓬勃,橫衝直撞,不管是哪一點都是季亦安愛她的原因。
***
女人穿著一件統一的灰色外套,上面寫著某某戒毒所的字樣。
她被注射了大量的冰|毒,正處於艱難的生理脫毒期,發癮時難受地用頭撞牆,頭撞破了流血了都沒知覺,忽冷忽熱、出汗、頭暈、站不穩、吐。
這裡的看守人員都知道她是破獲弩古大案的緝毒警,各種生活條件上能提供好的就給她提供好的,可戒斷哪是那麼容易的,否則也不會出現那麼多從這離開後又復吸的人。
「516號岑晗,去會面廳。」外面有人喊。
岑晗被一次性注射太多毒品,對神經系統也有一定損傷,加上戒斷反應,反應能力大不如從前。
她從新疆回來後,就被送入了家鄉的戒毒所,也方便父母朋友探望。
她反應了一會兒,那句話的信息才被真正傳輸入大腦,她站起來,奇怪地琢磨會是誰——父母上周剛來過,還不到再次探視的時間。
她跟著看守人員走進會面廳,看到隔著玻璃站著的人時差點直接哭出來。
她嘴唇微動,想跑過去卻差點絆了自己:「……季隊。」
看著曾經並肩作戰的隊友這副樣子,季亦安也實在不好受,想去扶她一把,伸手碰到的又只是玻璃。
「你小心點,先坐著。」
岑晗坐到椅子上,看著季亦安,他拄著拐杖,臉上是已經好了大半的擦傷,傷筋動骨一百天,又哪裡是那麼容易恢復的,肉眼可見的瘦了。
「你怎麼來了?」岑晗聲音顫抖。
「過來看看你。是我這個當隊長的……沒保護好你們。」
「這怎麼能怪你,那種情況……」岑晗閉了閉眼,喉間一動,換了話題,「宋初呢?」
「本來也是要一起來看你的,突然有事被叫走了。」
岑晗點點頭:「你們應該會結婚吧,估計……我參加不了了。」
「先訂婚。」季亦安說,「我們商量過了,那次行動,大家傷的傷,病的病,等到大家都好了,你也恢復了,都來參加我和宋初的婚禮。」
岑晗一愣,笑道:「那好,就是到時候都是你們等著我,我倒有點怪不好意思的。」
完全戒毒,在生理上克服對毒品的依賴後,還要通過考核轉入康復治療階段,期間要進行勞動康復、體能訓練和心理矯治,最終才轉入回歸適應期。整個流程下來一般都需要兩年,最短也不少於20個月。
人生哪裡有這麼多可以浪費的20個月啊。
「沒事。」季亦安心情同樣沉重,艱難地沖她笑,「宋初之前大學休學了,打算回去把書重新讀完,等她畢業你也可以出來了。」
「嗯。」岑晗重重點了點頭。
「等你出來,就歸隊,大家都等著你呢。」
「……我現在這個精神狀態,可能……已經達不到歸隊的要求了。」岑晗有些狼狽地垂下眼,眼皮發燙,鼻子都酸澀不已。
「可以的,一定可以的,還有那麼久的恢復訓練呢,吸毒兩年的那些人都可以恢復,岑晗,你也可以恢復到從前那樣的。」
岑晗想說「好」,可喉嚨里仿佛被塞了一團棉花似的難受,說不出話。
她翹了一下唇角,笑得非常艱難,只扯出一個半苦不甜的弧度,最後手掌死死地蓋住了臉,洶湧而至的淚水把她的掌心浸透了,各種複雜的情緒包裹她,害怕、不甘、憤怒、惶急。
到最後,她哭得厲害,呼吸都不穩,斷斷續續地說著什麼,季亦安仔細聽了才聽清,她反反覆覆的說著一個「好」字。
即便身陷囹圄,也還是盼望歸隊,渴望歸隊。
***
季亦安在新疆那所醫院裡休整了一個月才勉強能走動,一能走就各地又忙碌起來,探望完岑晗後又要參加烈士的評封儀式。
兩人家長四人都已經見過面,原打算立馬結婚,可這次的結婚不像金三角的那次假結婚,頭一天說好第二天就能部署完全,的確還有許許多多的細節需要準備,選禮服、拍結婚照、選喜糖、做請柬樣樣都得忙。
也是真正計劃起來時才發覺草草舉辦,很多朋友都不能來參加,所幸便先訂婚,等宋初回英國拿了畢業證再正式辦婚禮。
季亦安早上起來時宋初還在睡覺。
因為今天的評封儀式,他難得穿了一身制服,挺拔帥氣,宋初睡眼惺忪的睜開眼看到他這副打扮也不免犯了花痴。
她揉揉眼睛,說:「我們訂婚的時候你也穿這一身吧?」
「吵醒你了?」
「沒。」宋初抻了抻腿,「跟你說話呢。」
「可以啊,都隨你。」季亦安扣上皮帶,俯身把宋初重新壓回枕頭上,在她唇角蹭了蹭,「今天去試訂婚禮服了?」
宋初光裸的手臂勾住季亦安的脖子,摸了摸他的頭髮:「嗯。」
「我參加完烈士評封儀式陪你一起去?」
「沒事,我一會兒起床了自己去看看,反正我也閒著沒事。」
「也行,看上了就買,反正我工資卡都已經給你了,要是沒喜歡的明天我再陪你去。」
宋初笑著點點頭:「好。」
這次的評封烈士的儀式很大,前兩排全是老一輩的警察,從前在一線時出生入死多年,現如今才轉入了指揮調控的非一線,基本都是五十歲以上了,只有季亦安一個年輕人作為破獲弩古大案的緝毒大隊隊長跟他們坐在一起。
大屏幕上放了這次在任務中失去性命的警察與軍人照片,鄭國立的照片放在中央,在一片青春洋溢的臉龐中央只他滿臉都是皺紋了,顯得突兀又可憐。
他沉默了大半輩子,把自己埋沒在了金三角,沒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沒人知道他所背負的。
直到死後才被各大報紙、媒體紛紛報導,所有標題里都有統一的兩個字——「英雄」。
可這次評封的所有烈士中,也只有鄭國立的照片是對外界公開的,其他的這些即便是死了也不被大眾所知——因為他們的家人還活著,為了防止毒販進行報復活動,照片一律嚴禁公布,而公布的則是早已經因為緝毒工作死了妻女的鄭國立。
大大的報告廳內非常沉默,大家都嚴肅莊重,真心敬佩。
主持人念出了所有烈士的名字,而後宣布大家起立,黑壓壓的眾人起身,抬手握拳莊嚴宣誓。
「我宣誓:
我志願成為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警察,獻身於崇高的人民公安事業,堅決做到對黨忠誠、服務人民、執法公正、紀律嚴明,矢志不渝做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的建設者、捍衛者,為維護社會大局穩定、促進社會公平正義、保障人民安居樂業而努力奮鬥!」
這是他們所有成為警察的第一天的入警誓詞。
現在,他們站在一起,共同宣誓,自己在五年前、十年前、二十年前甚至三四十年前所承諾下的誓言。
他們從沒有違背誓詞。
他們還在不斷努力,還在不斷前進。
***
宋初的身材樣貌都讓她非常好挑衣服,幾乎每一件衣服到她身上都能發揮出每一個細節的優點。
她被禮服店裡服務員的各種變換著的誇獎吵得有些頭疼,試了三件禮服,最後敲定一件粉色一字肩的魚尾服。
她遞了季亦安的工資卡付錢,又給季亦安發了條信息:謝謝未婚夫。
宋初拎著禮服回到車上,把袋子放在后座,季亦安那還沒結束,她猶豫一陣,緩緩地開啟車子。
墓園裡很冷清,飄零的枯葉在水池上翻卷,更顯荒涼。
鄭國立的妻子死得早,那時火葬還沒完全推行開來,所以是葬在這墳山的,後來也有不少人遷了墳,去了公墓,為了每年掃墓能夠方便乾淨些。
可鄭國立就潦草地一併埋在了這,跟他的妻子一起,也跟那個未出世的女兒一起。
宋初走上台階,找到了鄭國立的墓碑。
他火化後就在這簡單地埋進土裡,在那塊陳舊的墓碑旁又砌了一座委委屈屈的小墓牌,上面寫著他終於可以被大眾所知的名字,緝毒烈士鄭國立之墓。
宋初把先前買的話放在墓碑前,也不嫌髒,坐在一旁的小石墩子上,就跟鄭國立聊天。
「國立叔,我們成功了,弩古集團也被徹底剷除,今天你就被追封為烈士啦,希望你走的路上知道這一些能開心點吧。」
「水狼哥,也就是弩古,真名叫顧慈念,華裔,在爆炸中屍骨無存,他們把他找到的零散的殘肢火化了,就剩一個小小的骨灰盒,因為很多軀體部位在爆炸中都不存在了,連骨灰都比一般人輕得多。」
「通知了外國駐華使聯繫他家人來取,可他哪有什麼家人。」
宋初心想,或許在顧慈念心底,他真正最熟悉的就是自己了。
「聽說前天就過了時限,現在應該就已經按程序處理了吧。」
鄭國立在去世時給宋初發過一條簡訊,後來宋初再回想那一條信息,才發覺那大概是顧慈念拿他手機發的,目的就是為了把宋初引過去。
「雖然那條簡訊不是您真正的遺言,不過能跟您妻女葬在一起,我想你應該還是滿意的吧。」
鄭國立,一直就是一個非常容易滿足的小老人,就連給宋初梳個頭髮都能讓他哭得泣不成聲。
宋初絮絮叨叨的說了很多,一邊說一邊覺得自己心裡壓了許久的壓抑情緒終於散了大半。
說完了,她站起來,拍拍褲子上的灰。
「走了,國立叔。」
***
從墓園離開後,宋初估計時間差不多,便打算直接開車去接季亦安。
車開過一所小學門口,學校還沒下課,路邊的零食小販已經都紛紛支起了攤子,宋初開了點車窗,撲鼻而來的就是各種吃食味道。
她被勾出點饞來,於是靠邊停了車,買了一袋不健康的油炸食品,估計季亦安見了又得念叨她。
宋初「嘖」一聲,索性直接偷偷摸摸把東西全吃完了,又往車裡噴了一通車載香水。
她趕到報告廳外時還沒結束,於是便在走廊上站了會兒。
春天來了,新疆時那刺骨粗糲的西北風都仿佛是上輩子的夢境,如今拂面都是溫暖濕潤的東南風。
從這裡望出去,可以看到飄揚的五星紅旗。
被和煦的春風扯平,隨風飄揚。
「初初。」身後響起宋誠的聲音,「來接亦安的啊?」
宋初回頭:「爸,你們結束啦,你要跟我們一塊兒去吃晚飯嗎?」
「我就不去了。「宋誠笑了一下,」你們倆吃吧,訂婚的事也互相商量商量。」
季亦安跟著人群也走出來,看見宋初就笑了,他在工作時還是習慣叫宋誠一聲「宋部」,牽住宋初的手:「怎麼沒說一聲就過來了。」
宋誠跟兩人道了別便先離開。
宋初摸摸鼻子:「順路,我買好訂婚穿的禮服了。」
「嗯。」季亦安笑了笑,「我收到付款簡訊了。」
「嘖,這刷別人的卡買東西的感覺就是舒服啊。」宋初笑著調侃。
季亦安揉了把她的頭髮,當初被她決絕的一刀剪至肩頭的頭髮如今也長長了些,所有失去的都會復歸,或者以另一種方向繼續出現在你的生命。
宋初看向那一面飄揚的五星紅旗,下巴微抬,眼神堅定,忽而行了個軍禮。
她偏頭問季亦安:「這姿勢標準嗎?」
「中指與太陽穴對齊,挺胸收腹。」
宋初按他說的做。
「對了,挺標準。」
宋初行了軍禮,看著國旗,心頭被一種熱烈高昂的自豪感充斥。
「亦安。」
她紅唇微啟。
「謝謝你,拯救了我。」
「你永遠是我的驕傲,我的英雄。」
季亦安站在她旁邊,夕陽落在他剛毅的臉上,對著國旗,同樣行了個乾脆的禮。
「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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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當初寫這篇文想表達的到這裡都表達完啦!
番外會有初初大學的故事~
另外,下一篇接檔文《偏執寵愛》大家收藏了嘛!
順便再戳戳作者專欄收藏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