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聲響徹了整片廢棄的筒子樓。
被?俞少殸打得昏死過去的楚秋澤被?拖上了警車,連夜送到警局問?審。
救護車裡宴歡和俞少殸面對而坐。
宴歡肩膀被?刀劃了條細長的口子,在俞少殸的強硬態度下?,隨車醫生?先給宴歡包紮好了傷口,之後他才放下?心來療治自己的傷。
車頂的燈白茫茫的。
俞少殸的臉也是蒼白無神的。
他緩緩褪下?襯衣,露出左臂深可見骨的刀口,垂落的左手,小指和無名指以一種奇怪的姿勢,無力地?凹蜷著。
他雖然什?麼也不說……
但肯定……很痛吧……
宴歡看得眉心緊擰,不由?擔心地?問?了句:「你的……手指?」
俞少殸卻語氣平靜:「沒事?。」
頓了幾秒,他忽然看向宴歡,毫無血色的嘴唇抿了絲弧度出來,問?她?:「你這是在關心我?」
宴歡:「……」
「你說呢!」
宴歡翻了翻眼皮,模樣瞧著沒幾分好氣,眼裡卻夾雜著一點隱晦的,類似心疼和歉疚的複雜情緒。
俞少殸手指怎麼折的她?沒親眼看見,可她?深知,那?是為了救她?而造成的。
好在隨車醫生?看過後,說是骨節錯位,回醫院讓骨科醫生?復位好休養幾周就?成,不礙事?。
宴歡這才鬆了口氣,她?抬手在胸脯上輕拍了兩下?,說了句:「謝天謝地?。」
俞少殸恍了恍神。
熟悉的動作,熟悉的語氣。
記憶里的漂亮女孩和眼前的宴歡漸漸重疊。
俞少殸驀地?展顏。
但下?一秒他就?疼得嘴角緊繃,冷嘶了聲。
原來是醫生?給他清理完傷口淤血,用紗布給他包紮時,一不小心力道用得大了些?,壓到傷口了。
宴歡還?以為他怎麼了,忙伸長脖子去看,但這一動,把?自己剛包紮好的傷口給牽扯到了,疼得她?當即哎呦了聲。
俞少殸立即望過來,眉頭深深褶著。
自己再怎麼疼他都能忍,可他半點也看不得宴歡疼得快落淚的樣子。
他心頭驀地?湧上一股濃濃的自責,正要說話,卻見宴歡強忍著疼,對他笑笑。
目光轉向他時,嘴角抿了下?,真情實意地?道謝:「這次……謝謝你了,要是你沒來,可能我就?……」
後面的話宴歡默住,沒能繼續說下?去。
要是俞少殸沒來。
她?的結果會是什?麼,宴歡壓根不敢想。
慶幸和感激之餘,心底克制不住生?出一抹極濃的悲哀。
楚秋澤那?個瘋子不知道被?宴喬灌了什?麼迷魂湯,居然聯手做了這樣一場大戲。
宴喬啊宴喬……
真不愧是自己的「好妹妹」。
本來宴歡念在姐妹情分上,對她?還?抱有一絲同情和信任,才會在深夜聽了她?的話,下?樓見她?一面。
可她?這樣欺騙自己,甚至迫害自己,那?就?別?怪她?不念情分了。
她?的微信里還?留有宴喬請求她?下?樓的聊天記錄,楚秋澤弄暈她?前完全沒避著大樓前的監控。
這些?證據警方很快就?能拿到。
楚秋澤逃不了,宴喬同樣也是……
救護車抵達醫院已近清晨,早有人提前辦好了手續,在門口等著兩人。
俞少殸下?車前取消了給宴父的定時郵件,同時吩咐趕來的黃秘書,讓他做好公關,把?這件事?瞞住。
可畢竟紙包不住火,僅僅瞞了三天不到,俞老太太不知從哪裡得知了消息,火急火燎地?拄著拐杖來了醫院。
兩人住的vip病房是連著的。
俞少殸住在931,宴歡住在932。
下?了電梯,俞老太太直奔932。
噠噠噠的拐杖聲從不遠處傳來,俞少殸坐靠在病床上,無奈地?嘆了聲。
病房門沒關,俞少殸抬眼,腰身微微繃直,做好了討老太太罵的準備。
可不曾想,俞老太太竟拄著拐杖逕自從他門口路過,匆匆忙忙的,眼神連瞟都沒帶往他這兒瞟的……
俞少殸:「……」
接著他便聽見隔壁932病房裡,老太太無比心疼地?喊了聲:「歡歡……我的心肝哦……」
然後便是宴歡驚訝的聲音:「奶奶?您怎麼來了?」
俞少殸豎起耳朵聽,可那?邊突然把?門給關了,相鄰病房之間的隔音效果好得出奇,他半個字都聽不到。
忍著下?床去隔壁的衝動一直等了十幾分鐘,忽然拐杖聲再次響起,沒一會兒,門外出現兩個人。
宴歡穿著雪白的病號服,垂眉耷眼地?跟在老太太身後走了進來。
俞少殸微微坐直,把?裹得跟粽子似的左手藏進被?子裡,略一牽唇,喊了聲:「奶奶。」
俞老太太嗯了聲,走到他床邊坐下?,把?拐杖靠在一邊,細細打量著他的臉色。
住院三天,傷口在最好的藥物作用下?慢慢癒合,俞少殸的臉色好了許多?,不至於嚇著老太太。
「事?情是怎麼一回事?,我已經?逼著黃秘書告訴我了,你們倆就?別?想法子瞞著了。」
一向慈藹的老太太罕見地?動了真怒。
「不管背後搗鬼的是誰,該鐵石心腸的時候,絕對不能心軟。人這一輩子啊,沒必要什?麼都自己扛在肩上,不管什?麼,該丟時就?丟,不然等到以後,想丟卻丟不掉了,那?後悔也來不及了……」
老太太分得清善惡,拎得清是非。
這話明明白白是說給宴歡聽的。
如果是以前,宴歡或許會沉默猶豫。可宴喬三番五次這樣,宴歡對她?早就?失望透頂。
口腹蜜劍。
說的不就?是宴喬麼?
聽說楚秋澤在警局扛了兩天,最終還?是沒能撐過去,把?宴喬怎麼煽動他,怎麼和他裡應外合等等細節一股腦全坦白了。
現在法國那?邊的刑警已經?開始對宴喬進行逮捕,或許不久後就?有消息傳來。
宴歡默了默,笑著回應:「奶奶,我懂的。」
老太太點了點頭,伸手牽住宴歡的手,在她?手背上輕輕拍了兩下?,「好孩子,委屈你了。」
在病房坐到下?午,老太太被?汪怡接走,病房裡只剩下?宴歡和俞少殸。
床頭柜子的果盤上放著新鮮的水果。
俞少殸伸手挑了個蘋果出來,但因為左手不便沒法削皮,便又準備放回去。
這時一隻纖白的手探了過來,把?他手裡的蘋果接在手裡。
宴歡嘖了聲:「逞什?麼能呢你?」
說著她?已經?拿起水果刀要給蘋果削皮。
俞少殸忙制止:「你肩膀還?有傷,放著吧,別?削了。」
宴歡瞪他:「又不是手有傷,只不過削得慢點兒而已。」
俞少殸忍不住皺眉。
好在宴歡沒騙他,肩膀上的傷不影響她?削個蘋果,削完皮,她?還?順便切成了小塊兒,並好人做到底,用叉子叉著,遞了塊兒到俞少殸嘴邊。
俞少殸愣了下?,直到宴歡催了他一聲,他才反應過來咬進嘴裡。
清甜的汁水在口腔蔓延,他只覺得這股甜味從唇舌間一直甜到了心裡。
……
這事?兒慢慢被?更多?人知曉。
隔三差五就?有人來探望,林曉音和小萬總來過,宴父宴母也在得知消息後,第一時間趕了過來。
當得知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宴喬時,老兩口像被?在心口狠狠扎了一刀般,疼得全身發抖,久久沒有反應過來。
等反應過來了,兩位年近六旬的老人,在病房裡再也控制不住情緒,掩面痛哭。
宴歡在一旁看著。
張了張嘴想安慰他們,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已成定局的事?情。
除了痛哭幾回,還?能有什?麼法子呢?
……
不知不覺在醫院住了一個多?星期,宴歡想傷快點好,醫生?讓吃什?麼就?吃什?麼,慢慢的,肩膀的傷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可以出院回家休養。
俞少殸傷雖然重些?,但他底子好,身體恢復得比宴歡還?快,主治醫生?明說了好幾次,催他出院。
可他卻遲遲不肯答應。
礙於他是自己救命恩人,宴歡不好意思撂下?他不管,只好陪著他一起繼續住在醫院。
每天定時會有人送來營養餐,俞少殸嫌分餐麻煩,每次都跑宴歡房裡一起吃。
今天這頓飯里有道山藥排骨湯,俞少殸嘗了一勺子,還?沒咽下?去,便搖起了頭。
「味道不好?」
宴歡拿勺子嘗了口,入口甜香,味道還?不錯啊……
但俞少殸卻把?勺子放下?,嗯了聲,「沒你做的好喝。」
宴歡想起來什?麼。
抿了下?唇說:「……你錯了,我做的也不好喝。」
俞少殸卻挑眉笑了起來,「你在謙虛?」
靜茗公館那?三年,宴歡有好些?拿手好菜,其中一道山藥排骨湯是她?從許媽那?里學會的、最擅長的湯品之一。
俞少殸很愛喝。
她?便隔幾天做一回。
轉眼一年多?過去了,他再也沒嘗過那?樣的滋味,想想,也不知這一年他是怎麼熬過去的。
俞少殸忽然裝模作樣地?嘆了聲,「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嘗到真正的山藥排骨湯……」
這話的意思實在太明顯了。
「沒有,你就?想著吧。」
宴歡頭也沒抬,拿起勺子繼續喝湯。
俞少殸:「……」
但兩天後。
送來的營養餐里又有一盅山藥排骨湯。
俞少殸默嘆了聲,聊勝於無地?撈了一勺。
可這次入口的滋味和前幾天有明顯的不同,味道更醇厚,山藥的清香味更濃。
是自己思念很久的熟悉味道!
俞少殸倏地?抬頭看向宴歡,眸子裡不知什?麼時候暈染了一圈柔和的喜色。
宴歡卻像什?麼也不知道一樣。
低著頭喝湯,面色如常。
可俞少殸深知,宴歡下?午時突然出去了一趟,沒想到,她?是去給自己煲湯了。
當下?是深秋時節,可俞少殸的心頭仿佛被?一陣溫柔的春風拂過,周身都是暖洋洋的,讓他忍不住看著宴歡的臉,眉眼間笑意寵溺。
……
如此過了半個月,有消息傳來,宴喬被?法國警方逮捕,當天便被?遣送回國,帶到了京州市警局。
當晚在警局。
宴歡陪著爸媽去見了她?一面。
宴喬瘦弱得嚇人,灰頭土臉的,目光呆滯,身上再也沒有了當初的溫柔善良的氣質,坐在審訊室里,就?像一尊毫無生?氣的木偶。
楚秋澤敗露後,宴喬立即意識到了不妙,當即就?離開了小城,連夜跑去了別?的城市。
但她?小瞧了警方的力量,亡命逃了半個多?月,最終仍沒逃過警方布置的天羅地?網,在一座偏僻的小鎮裡被?逮捕歸案。
這麼長時間,像臭水溝里的老鼠一樣東躲西藏,宴喬早就?身心俱疲,陷入了深不見底的黑暗和絕望。
她?被?遣送回國後,並沒有表現出多?大的抗拒和瘋狂,反而對自己的所?作所?為供認不諱。
當聽到她?承認自己因為嫉妒姐姐,故意找了楚秋澤,想借他手教訓宴歡時,宴歡本已不為所?動的心,仍不受控制地?顫了顫。
宴母靠在宴父懷裡,哭得差點背過氣去。
可他們除了看著,什?麼都無能為力。
警方很順利地?整合了各項證據,羅列了各項罪名,將宴喬逮捕入獄。
或許……要好幾年後才能出來。
宴歡沒別?的想法,只希望她?在裡面回想起自己這幾年的經?歷,能把?這些?事?當成人生?路上的教訓。
恨不恨她?無所?謂。
出來後重新好好做人吧……
……
十二?月的時候,京州氣溫已經?變得極低,宴歡身上的傷也好全了,並在醫生?的妙手回春下?,連個疤都沒留。
在醫院躺了大半月,成天躺著不運動,每日吃的也好,宴歡成功漲了好幾斤體重。
這天下?午她?蹭了節楊姝的瑜伽課,傍晚回來時,天上悄然飄起了細碎的小雪。
細雪窸窸窣窣地?落在車窗上。
宴歡側著臉看著窗外,雪片落在眼前,紛紛揚揚的,這時不遠處忽然駛過去一輛車型熟悉的黑車。
宴歡忙抬起眼,目光追隨著車尾而去,等看清了,才發現那?不是俞少殸的車。
她?失望地?垂下?眼皮,沒什?麼心情地?打開手機翻了一圈,最後停在通訊錄的黑名單。
指尖懸在屏幕很久,宴歡想了又想,最終抿著嘴角,把?俞少殸從黑名單里移除出去。
做完這一切,她?的心裡沒來由?地?生?出了一抹期待,期待他會不會突然聯繫自己。
從兩人出院到今天。
俞少殸沒找過她?了,兩人仿佛沒了交集,你不知道我過的日子,我也不了解你的生?活。
想到這,宴歡沒好氣地?在心裡罵了句。
「真是不開竅的狗男人。」
……
雪越下?越大。
坐落在半山腰的俞家老宅,屋頂和遠處的樹梢都覆上了薄薄的一層雪。
俞少殸在老宅陪老太太吃飯。
突然間,老太太放下?碗筷,抬臉看著俞少殸,臉上的皺紋擠出了深深的紋路。
俞少殸跟著放下?筷子,不明所?以地?問?:「奶奶,今天怎麼吃這麼少?」
老太太沉沉嘆氣,「心裡覺得難受,沒有胃口。」
「心裡難受?」俞少殸緊張起來,「我叫趙醫生?過來看看。」
「不是身體的問?題。」老太太繼續說:「是歡歡的事?兒。」
歡歡?
俞少殸眉梢輕蹙。
老太太皺了皺眉,問?他:「你還?不知道麼?」
俞少殸搖頭。
老太太:「歡歡她?前些?日子相親成功了,馬上就?要結婚了。」
「什?麼?奶奶你說的是真的?!」
俞少殸當即坐不住了,蹭地?一聲站起身來。
老太太嗯了聲,又嘆了嘆。
「奶奶什?麼時候騙過你了?哎……說不定歡歡現在正跟人家坐一起,一邊看著雪景一邊吃著燭光晚餐……」
老太太這番話無疑在俞少殸心口扎了一刀。
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眼睛都差點兒紅了。
「我出去一趟。」
說完,俞少殸顧不得穿上大衣,單薄著身子就?要往外跑。
俞老太太也不攔著他,任他大步流星離開。
等車燈亮起,車輪碾壓著薄雪離開老宅後,老太太這才挑起眉,慢悠悠地?撿起筷子繼續吃飯。
還?沒等夾菜。
她?便得逞似的,樂不可支地?笑起來。
就?知道他坐不住哦!
……
這場雪下?得突然,宴歡在外面吃了個飯,下?車後仍被?凍得不行,她?往手心哈了哈氣,下?了電梯。
正要回家時,她?驀地?看到門旁站著個人。
腳步悄然頓住,感應燈適時亮起。
宴歡看清了那?是誰。
衣衫單薄的俞少殸不知是凍的,還?是心情不好,面色凝重,眼神晦暗,身上挾裹著涼氣。
見到宴歡回來,他緊緊抿了唇角,在原地?站了幾秒後,忽然迎了上去,用力把?宴歡攬入懷裡,圈住她?的肩膀,生?怕她?跑了似的。
他的懷抱帶著點涼意,抱得又緊,宴歡掙了兩下?沒掙開。
這時耳畔傳來一句濃重的鼻音。
「你不要和別?人結婚好不好?」
宴歡登時瞪大了眼,「你在瞎說什?麼啊?!」
俞少殸仍沉浸在老太太說的那?番話里,他摟著宴歡,低著頭,大狗似的在她?鬢角蹭了蹭。
把?話又重複了一遍:「你不要和別?人結婚。」
宴歡氣不打一出來,高跟鞋在他腳背使勁一踩,趁他吃痛之際,把?他推開。
宴歡喘了喘,沒好氣地?說:「我要和誰結婚啊?你從哪兒聽來的消息?」
俞少殸總算回過神了。
他聽明白了宴歡話里的意思,沉冷的臉色瞬間回溫,如釋重負地?長長舒了口氣。
「真是莫名其妙的……」
宴歡嘟囔了一句,正要刷指紋進屋,冷不防被?俞少殸掰正了身子,再次擁入懷裡。
這回他的懷抱總算暖起來了。
俞少殸心裡又喜又苦。
他喉嚨一片發澀,由?於過度緊張,嗓音也是干啞的,他緊緊盯著宴歡的眼睛,深吸口氣,說:
「歡歡……和我結婚吧……」
宴歡猛然怔住。
好半晌後她?壓下?心頭翻湧而起的濃烈情緒,故作鎮定地?眨了眨眼,揚唇問?他:
「那?請問?……俞先生?這次打算簽幾年合約呢?」
外面風雪寂靜。
她?聽見俞少殸滾熱胸膛里砰砰跳動的心跳,也聽見了他毫不猶豫、擲地?有聲的聲音。
「這次是一輩子。」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