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長夜對於芥子袋升為五品法寶後的定位,就是降妖加上融妖,不算上裡面的洞天福地,勉強算是個小煉妖壺。
煉出來的妖魔如果都像鎮妖葫蘆里的天吳一樣,那豈非可以隨便送人。這也是雷長夜敢誇下海口的原因。不過暫時他不敢說太多,生怕立個flag直接把芥子袋的福運給消了。反正,如果真的失敗了,頂多把三郎劍煉好了給紫馨就是。
把紫馨打發走之後,雷長夜終於想起了自己是來幹什麼的。他找到白銀義從司司庫米竹,從他保管的盟寶袋裡拿出了一個專門放飲食酒水的袋子。
這裡面裝的是雷長夜在閃金鎮蜀秀食肆里辦的酒食,包括足足幾十壇燒春酒,還有配套的下酒菜,多為易保存的零食。本來這些美酒是為黃鶴兄準備的,不過它的畫聖爹要,自然要優先給長輩嘍。
雷長夜拿好盟寶袋,回到飛魚大娘船上。此時的吳道子已經通過土水兩系道法將寶宗為他準備的作為顏料的寶材全都研磨成粉,用水過濾,以膠相融,製成了十來盆不同顏色的顏料,在地上排成四排,看起來五光十色,鮮艷迷人。
雷長夜感覺這些顏料色澤之鮮亮,已經超過西胡旗幡之畫,不禁感慨唐人對色彩的追求和熱愛,也對吳道子畫出天地熔爐圖信心百倍。
他從盟寶袋裡取出燒春酒在屋子裡擺了一排,又要取出下酒菜,卻被吳道子攔住。
「不用取菜,我一向以畫下酒。」吳道子傲然道。
雷長夜抿了抿嘴,文化人就是不一樣啊。
吳道子來到雷長夜擺放的燒春酒罈前,拍開壇封,倒了一大海碗,舉起來喝了一口,頓時砸吧砸吧嘴,發出滿足的嘆息:「想不到巴蜀中人竟有如此佳釀,此真神來之酒也。」
他一口喝乾海碗中的酒,雙手捧起酒罈,咕咚咕咚咕咚一口氣將酒罈中的酒喝了個乾淨。酒從他的嘴角嘩嘩漏出來,浸滿他的前襟。他仰天大笑,竟然脫下藍衫,攥成一團,在空中一擰,浸在衣衫中的酒水一滴滴擠出。他仰頭張嘴把酒全部接住。
喝得興起之後,他抖手一甩,將藍衫拋到一邊,側臥而躺,手拿粉本,開始構思。
片刻之後,吳道子的臉色越來越白,剛才痛飲之時臉上浮現的紅暈全部消失,眼睛越來越亮,神光燦然,令雷長夜不敢直視。
吳道子甩手丟開粉本,用手一指平鋪在小几桌案上的九色鹿皮。這張九色鹿皮突然浮空而起,在他的面前凌空懸掛。
吳道子從他準備好的炭筆中選了兩根細筆,一手一根,在鹿皮上飛快地繪製底稿。
他的左右雙手一手畫天庭,一手畫地府,人從左到右猶如奔馳一般走了一趟,一氣呵成畫完天庭地獄諸般形狀。然後雙手合攏,此起彼伏,猶如織布一般將人間萬世巫妖人演進之景勾勒出來。
等到三部分畫稿畫完,他又勾勒出環繞三界的祥雲冥印,諸般幻境。
如果換做常人製作這種鴻篇巨製,怕是經年累月都無法完成。
但是吳道子出筆如神,興之所至,龍蛇起舞,風飄雪卷,一張繁複精細,奇詭宏大的底稿已經在呼吸之間完成。看得雷長夜頭昏目眩,兩眼發花,連站著看都做不到,只能跪坐在地,屏息觀看。
等到所有底稿完成,他將宣城諸葛筆在桌案上從大到小排成一排,然後一隻手抓起三桿筆,分別蘸上不同顏色的顏料,開始一點點著色。
這個過程即使是神仙中人吳道子也不可能一蹴而就,不過他仍然顯示出了驚人的技藝,他竟然可以一隻手使三桿筆連續對著不同景致、人物衣著和周圍事物著色添彩,兩隻手就是六桿筆,速度是尋常畫工數倍以上。
即使如此,吳道子也足足忙了三天三夜才終於將天地熔爐圖全部敷彩上色。幸好他身上有玉符的充能,否則以他以前的形態,早已經屍解三次。
然後,吳道子拿出兩根描筆開始勾勒畫上天庭神將、地獄刑官、各種神獸妖魔的五官輪廓、手足、衣著外型。
這番描畫又持續了兩天兩夜。吳道子每到畫得疲乏之際,就坐下來痛飲燒春酒。剛開始是一次喝一壇。但是在畫作越來越接近完成之時,他一次要喝足足四壇,越喝精神越旺,仿佛有神佛在心,全身洋溢著無窮的活力。
等到勾定完畢,吳道子將石膏打稀,裝入雷長夜為他找來的皮囊之中,一點點擠成條狀,堆到畫卷的景致人物之上,展成圖案線條,以一口真氣吹乾,再以金粉和金箔綴飾。
這個過程雖不長,但是格外消耗精力,他持續做了幾個時辰,從未在雷長夜眼前出過汗的他,此刻竟然大汗淋漓。
到了最後完成之前,吳道子以筆在人物、神獸和妖魔的眼鼻嘴處勾描高光,點睛提神,這個步驟顯然是整副畫卷最關鍵的一步。吳道子神色肅穆,全程只用右手,手中只握一桿筆,手上青筋暴露,眼中神采飛揚,氣勢攝人。
畫卷之上,凡是被吳道子點過睛,勾過鼻的生靈都開始散發出威嚴肅殺的神明氣息,令人望而生畏,儼然生出五體投地之心。
雷長夜跪坐在地被一重重越來越強烈的氣息死死壓制,根本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如果他不是練過無數硬功,此刻已經被這氣息壓製得口鼻噴血,昏迷不醒。
恍惚之間,他仿佛看到了天地伊始,萬物初生的光景。蠻荒之中,巫獸橫行,上古大巫充斥人間。人間分為兩界,明界巫神誕生,暗界巫魔降世。巫神化為諸天神獸,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妖神,巫魔化為地獄妖魔。
妖神化為人界祖師,繁衍出人類,人間巫族轉化為妖族。妖人兩族開始競爭蠻荒的統治權,妖族與人族戰與和,和與戰,兩相交替,恩怨糾結,漫漫數千年。
最終妖族至尊隨暗界墜入地府,成為刑官,人界祖師隨明界升入天庭,化身神仙,人間只剩人族孤獨地存在,茫然不知每個人在靈魂深處都住著一隻妖。
這個世界目前的主人人類,只是天地熔爐仍然在熬煉的半成品。天地之間,萬物可煉,萬物可變,萬物相通,眾生平等。
這蒼茫而宏大的圖景,讓雷長夜格外感到自身的渺小無依。
當吳道子手指一卷,懸浮空中的九色鹿皮開始朝中間收攏,化為一枚大茶壺一般的外形時,雷長夜猛然感到,這大茶壺的形狀竟然有一點像藍海星的樣子。
「縫袋!」吳道子一聲霹靂雷霆般的斷喝。
因為畫卷收攏,剛才壓制雷長夜的所有神明氣息都消失無蹤。他頓時從倉皇失措中清醒過來。
他連忙從寶匣中拿出收藏好的鹿毛制縫線,以縫針穿線,動作靈活地將芥子袋的數個袋縫縫合。
吳道子等到他縫好線,迅速將早已經寫好的數個符籙貼到縫線之上。這數個符籙顏色鮮艷,製作精妙,猶如唐卡一般美麗。他將符籙貼到每一條芥子袋的縫合線上,這些縫線頓時化為五色燙金的封印,牢牢將芥子袋鎮住。
「小雷,這裁縫手藝相當好啊!」吳道子大聲讚嘆。
「老吳,你的畫才是真的好。」雷長夜由衷地捧了他一句。
「不是我畫的好。此畫受命於天,以我手成之罷了。」吳道子感慨地說,「可惜,縫成芥子袋,卻是只能給被煉製的生靈所見了。」
「老吳,這天地熔爐圖既成,是否可以開始煉造了?」雷長夜忙問。
「哼哼,你還沒發現嗎?」吳道子微微一笑。
「發現什麼?」
「我在繪製這天地熔爐圖的時候,煉製已經開始了。」吳道子嚴肅地說。
「什麼?」雷長夜真的嚇了一跳。他從未聽說過不用煉爐和寶焰煉製法寶的事情。
「此畫因為多了仙人居所,致令數十年間煉製它的寶氣聚集此地,毫無作用。我在抹消了仙人居所之後,這些寶氣均勻覆蓋在整副畫卷之上,我們雖然沒有起爐煉造,寶氣本身的浸淫就是一種煉製。」吳道子笑道。
「那麼你在這畫卷上作畫……」雷長夜關切地問。
「隨著我的作畫,這些寶氣一點點滲透進了畫卷的每一個角落,徹底融入了我筆下的天地熔爐圖,不停浸潤強化著的這副寶卷的精魄。等到我的畫作完成,這副寶卷的精魄已經到了即將突破的邊緣。」吳道子得意地說。
「這麼說,只要開爐煉製,這芥子袋的煉成近在咫尺?」雷長夜大喜。
「嗯,不過這個過程,必須讓我把控。因為在我作畫的時候,九色鹿皮的原始主人精魄與我賦予此卷的全新精魄融合一體,我可以清晰地把握到精魄所在。讓我去寶宗十子圖中吧,以如意爐和八寶琉璃幡,我只需一天左右就有把握把它煉成。」吳道子自信地說。
「好,我立刻準備!」雷長夜立刻從隨身的盟寶中拿出移山陣和寶宗十子圖,啟動了陣法。然後他掏出了如意爐遞給吳道子。
「小雷,這芥子袋煉成之後,可是一件降妖伏魔的神品,最好用比較對路的材料煉製。」吳道子又說。
「什麼材料比較好?」雷長夜問。
「當然是巫獸的巫核,所有天材地寶里,巫核里蘊含的天地日月精華,是最純正的。最好是四五品的巫核,不過這件寶物已經即將突破,二三品的巫核也可以湊數。」吳道子沉聲道。
「太好了,二三品巫核我有的是。」雷長夜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