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章
秦念進了院子, 大概半小時左右才出來。
是晏錦言親自送她出來的,少年面色平靜, 深眸里什麼也捕捉不到。
「錦言哥哥, 不用送了。」
秦念的聲音如綿綿春雨,帶著幾分濕潤感,聽著非常舒適。
晏錦言輕「嗯」了一聲, 餘光卻下意識的往隔壁秦桑家瞟。
沒看見秦桑, 卻注意到了不遠處那輛體積偏小的黑色轎車。
秦宵河坐在駕駛座的位置,見晏錦言視線移過來, 還搖下車窗跟他打了招呼。
少年的目光車窗玻璃穿過, 隱約看見后座坐著個女孩。
不用想晏錦言也知道, 車裡后座坐的是秦桑。
想到昨晚在KTV洗手間走廊那邊撞見的場面, 晏錦言眼眸一沉, 冷著臉收回了視線。
秦念上了車, 坐的副駕駛的位置。
秦宵河這才發動引擎,慢慢將車倒出巷子。
明月巷的路雖然重新鋪過了,但巷道一如既往的窄, 若非秦宵河這次有先見之明, 開了一輛體積偏小的轎車過來, 怕也進不來巷子裡。
眼下要把車倒出巷子, 秦宵河便有些後悔把車開進來了。
……
黑色轎車緩緩駛離了晏錦言的視野。
他穩坐在院門口, 沉眸冷麵,靜靜凝著車后座的方向。
昨晚秦桑和蘇燁重疊在一起的身影還歷歷在目。
女孩說了三遍喜歡, 喜歡的對象是蘇燁。
事後, 晏錦言開始後悔。
他後悔自己昨晚為什麼要去洗手間, 為什麼要剛巧撞見蘇燁將秦桑抵在牆角你儂我儂,又為什麼要先走一步。
以至於他昨晚翻來覆去睡不著, 整晚都在奢望秦桑最後能推開蘇燁。
可事實如何,晏錦言不知。
這件事情最讓他難過的其實也不是秦桑那幾句喜歡,最讓晏錦言難過的,是他自己的身體情況。
如果……如果他能站起來,昨晚一定會無所顧忌的衝上去,揪著蘇燁的衣領,拼死也要跟他打一架。
可惜,他不過是個離了輪椅,寸步難行的廢人。
廢人怎麼配擁有愛情?
他總不能為了一己私心,就讓如此殘破不堪的自己去禍害秦桑一輩子吧。
……
車子進入海城地界時,已經是下午五點多了。
秦宵河將秦桑送去了蔣曼所在的醫院,然後又馬不停蹄的把秦念送回秦家。
對於秦桑來說,能擁有單獨和姥姥相處的時間,自然是最好不過的。
她終於不用坐在那逼仄的車廂里,和那個叫秦念的女生呼吸著同一片區域的空氣。
秦桑坐在病床邊削著蘋果。
蔣曼戴著老花鏡靠在床上看著書,她心情不錯,一方面是因為秦桑的到來,另一方面是醫生說她的病情得以控制,可以回家裡休養一陣子。
在這醫院裡住了一年,蔣曼已經快記不得臨川鎮明月巷的模樣了。
當然,她並不知道醫生後來有單獨找過秦宵河談話。
秦桑也不知道。
所以她在得知姥姥能出院回家後,心裡舒服多了。
來海城的路上,秦桑心裡一直堵得慌,胸口發悶,心裡沉甸甸的,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蔣曼看穿她有心事,在接過秦桑遞來的蘋果時,笑盈盈地問她:「打你坐在這裡開始,姥姥就沒見你笑過,出什麼事了?」
秦桑抬眸,對上老太太閱盡滄桑的眼,努力揚了揚唇角:「姥姥,我沒事。」
也沒發生什麼事情,但就是心裡沉甸甸的,像是壓了塊大石頭。
「你這丫頭,是不是在學校里受委屈了?」
「不應該啊。」
蔣曼打量著秦桑,尋思著她這外孫女,不在學校欺負別人就不錯了,怎麼可能受人委屈?
「姥姥猜猜啊,莫不是你和錦言吵架了?」
老太太慈藹笑著,目光落在秦桑身上,明顯注意到她神色有變。
所以,秦桑心情不好,真的和晏錦言有關。
也是,以前秦桑每次來探望她,與她提得最多的便是晏謹言了,這次卻一個字沒提。
被蔣曼這麼一說,秦桑沉悶的心裡像是被人打通了一個口子,忽然通暢了些許。
「姥姥,我好像生病了。」
秦桑忽然開口,語氣沉沉,「心裡悶悶的,難受。」
「您說我是不是生病了?」
蔣曼看著她,就著晏錦言這個人,隨口問了秦桑幾句。
片刻功夫,老太太便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弄清楚了。
她伸手戳了一下秦桑的腦門,笑得頗為無奈:「你這丫頭,可不就是得病了嗎?」
秦桑茫然,將信將疑:「真的是病?」
「對呀,心病嘛。」
秦桑:「……」
她覺得姥姥是在調侃她是怎麼回事?
「我聽你陳爺爺說,錦言那孩子原本在海城的時候是有過一門婚約的。」
「不過他早年出了點事情,一雙腿給弄折了,那門婚約也就作廢了。」
蔣曼摸了摸秦桑的頭,語重心長道:「你呀,不必為了你堂姐和錦言的婚事憂慮。」
「你既然喜歡錦言那小子,那便光明正大喜歡好了。」
「但姥姥不是支持你早戀啊,你要想跟他談戀愛,那也得考上大學再說。」
秦桑眨了眨眼,一直認真聽著她的話。
末了,她似是不敢相信一般,反問了老太太一句:「姥姥,您說我喜歡誰?」
最近這幾天,「喜歡」這兩個字她聽得太多了。
眼下秦桑已經分辨不清「喜歡」這個詞真正的詞義是什麼了,更別說她自己喜歡誰不喜歡誰了。
蔣曼以為她在裝模作樣,不肯承認,便嗔怪的瞧了她一眼,「你說你喜歡誰?」
「除了晏錦言還有誰?」
「你每次來姥姥這兒,嘴邊不是掛著他的名字?」
「以前姥姥也沒見你把哪個男孩子的名字日日掛在嘴邊的。」
秦桑愣住了,仿佛被人一語點醒,夢裡那迷障似的夢煙,總算是散開了。
煙散後,她終於看清了自己心底藏著的那個人。
是晏錦言。
姥姥說她喜歡晏錦言……原來把一個人藏在心裡,掛在嘴邊,這便是喜歡啊。
原來喜歡一個人這麼容易又這麼困難。
秦桑感覺自己的呼吸急促了一些,她花了一整晚的時間消化這個事實。
想開以後,她整個人恢復了正常,甚至比平日裡要雀躍一些。
這一點,秦宵河深有體會。
因為晚上他來醫院探望蔣曼時,秦桑還衝他揚了個笑臉。
……
兩天後,秦宵河為蔣曼辦理了出院手續。
老太太走出海城醫院大門時,先望了一眼蔚藍的天空。
恰巧天際有一隻飛鳥掠過,蔣曼盯著那隻鳥看了許久,嘴角噙著和煦如春風的笑。
秦桑攙扶著她老人家,慢慢下了台階。
這些日子裡,蔣曼的頭髮掉了不少,發量稀疏,人也清瘦了很多,整個人看上去憔悴了不少。
但好在精神狀態尚可。
離開醫院前,秦桑仔細詢問了醫生關於蔣曼出院後住家休養的一些注意事項。
確定好她老人家每日要吃的藥物,以及平日裡飲食注意事項等。
秦桑才高高興興的帶著老太太走出了醫院大門。
秦宵河原本是打算在海城這邊置辦一套房,讓蔣曼先住下,然後再請一個護工,每日照顧她的飲食起居。
蔣曼拒絕了。
她說想回臨川鎮,用自己僅存的一年時間,陪伴秦桑,看著她參加高考。
至此,秦宵河才知,老太太其實什麼都知道。
之前醫生找過秦宵河談話,說他們費盡了手段,也只能幫蔣曼維持2—3年的生命。
剩下的時間裡,醫生也不希望老太太繼續在醫院裡度日。
所以才提出讓老太太出院回家休養的建議。
這件事情秦宵河誰也沒告訴,連秦桑都不知道。
但他終究還是沒能瞞過蔣曼。
也許真如她所說,自己的身體情況如何,她自己最清楚。
事已至此,秦宵河自然也不好再多說什麼。
他答應了蔣曼的請求,打算送她們祖孫回臨川鎮。
出院後,秦宵河帶著秦桑祖孫倆去吃了頓好的,又去了海城最著名的海灣看海鷗。
翌日一早,秦桑和蔣曼收拾行李,坐汽車回鎮上。
她們祖孫倆一致決定自己坐車回臨川鎮,就不麻煩秦宵河親自送一趟了,省得他還得跑個來回。
從海城回臨川鎮的汽車早上七點半發車。
路上堵車,直到夜裡八點,才將將抵達臨川鎮的地界。
秦桑靠在玻璃窗上,雙眸含笑的看著窗外的滿天繁星,嘴角彎著弧度。
她已經想好了,回到臨川鎮後,要對晏錦言更好。
……
車窗玻璃映著晏錦言清冷俊逸的側臉。
他目無焦距,眸光渙散地看著旁邊大巴車的輪胎。
駕駛座的老管家回頭看了他一眼,語氣低沉:「大少爺,堵車了。」
「嗯。」
男音低低應了一聲,收回目光。
老管家猶豫了一陣,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您幹嘛非得連夜離開臨川鎮啊?」
不僅如此,還讓老爺子幫忙辦理了轉學手續。
晏錦言要回海城了,他打算接受老爺子的安排,住進晏家臨海的別墅里,請私教上門教學。
他此番回海城,學籍自然還是要調回去的,準備在海城高中掛個名,方便一年後直接參加高考。
晏老爺子一聽他要回海城,自然高興不已,很快便把手續辦理好,只等晏錦言回去。
只是老管家沒想到,晏錦言竟然會選擇連夜出發。
回想起之前晏錦言砸了糖果花束,以及秦家大小姐秦念來訪的事情,老管家試探似的開口,問晏錦言:「大少爺,您是故意避開桑桑對嗎?」
秦桑去了海城探望蔣曼,聽說是今天回來。
他們臨走前,隔壁秦桑家的院門還緊閉著,小丫頭一看就還沒有回來。
所以老管家有理由懷疑,晏錦言是故意為了避開秦桑,才選擇連夜出發。
晏錦言始終沒有回話,似是想裝作什麼也沒聽見,少年再次偏頭往外看去。
這一次,他的視線落在了旁邊大巴車的玻璃窗上面。
餘光不經意便瞥見了車上靠後排臨窗的座位上的女孩。
有那麼一瞬,晏錦言以為自己眼花了。
於是他仔細確定,目光緊鎖著那個女孩的臉,最終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那女孩就是秦桑。
她坐大巴車回臨川鎮,旁邊還坐著蔣曼。
祖孫倆不知道說了些什麼,秦桑羞答答笑著,美目流盼間,有種莫名的吸引力,正暗暗攥緊了晏錦言的視線。
隔著兩面車窗玻璃看她,晏錦言心裡有股莫名的悲哀。
這樣的凝視持續了兩分鐘,擁堵路段被疏通了,車流再次涌動。
晏錦言搭在腿上的手攥成了拳頭,目光依舊緊迫盯著秦桑所乘坐的那輛大巴車。
在兩車擦肩而過的那一秒鐘里,他內心糾結、複雜、暗濤洶湧。
就……既盼著秦桑能察覺到他的視線回看一眼,又盼著她千萬不要回眸。
「大少爺,您怎麼哭了?」
老管家略顯滄桑的聲音響起,拉回了晏錦言的神思。
他沒眨眼,手背輕輕蹭過眼角,用盡力氣輕吐了一口氣,聲音有些啞:「風吹的。」
駕駛座的老管家:「……」
要不是后座的車窗關著,他差點就信了。
……
九點整,秦桑和姥姥在臨川鎮汽車站下了車。
找了一輛三輪車回明月巷。
秦桑一路喜笑顏開的,在途徑晏錦言家院子的時候刻意頓住腳,扭頭看了眼緊閉的院門。
蔣曼走在後面,半開玩笑的語氣道:「別忘了姥姥跟你說的,你這個年紀,還是得以學習為重。」
「可不能早戀。」
秦桑含糊應了一聲,打消了去敲門的念頭,回身去挽蔣曼的手:「姥姥,我想吃紅糖糍粑。」
隔天,蔣曼便做了兩盤紅糖糍粑。
秦桑一大早便捧著新鮮熱乎的紅糖糍粑去敲晏錦言家的門。
可她敲了許久,也沒人來開門。
秦桑以為晏錦言和陳爺爺一起出門了,便先回家等著。
等到中午的時候她又去了一次,依舊沒人開門。
傍晚時,秦桑實在是著急了,便從蒲桃樹那個角落的矮牆翻進了院子。
院子裡夏花絢爛,蒲桃樹葉在傍晚的微風裡沙沙作響。
一切都還是她記憶中的樣子,沒什麼變化。
但客廳的門緊閉著,還上了鎖,一切又好像悄悄改變了。
秦桑接連等了三天,始終沒等到晏錦言回來。
她甚至都不知道晏錦言到底去哪裡了。
姥姥見她憂心忡忡的樣子,還安慰了她兩句,說晏錦言和陳爺爺可能去哪裡過暑假了,因為秦桑去了海城,所以沒有告知她。
秦桑信了,繼續耐著性子,一天天的等著。
直到暑假結束,晏錦言還是沒有回來。
他家院子裡的花花草草,還是秦桑隔三差五翻牆進去幫忙打理的。
秦桑以為,不管晏錦言去了哪裡,開學後他總是要回來的。
他說過會在臨川鎮念完高中,會陪著她一起參加高考。
所以秦桑相信他。
可事實卻是……晏錦言走了。
在秦桑毫不知情的情況下,那個少年悄悄收拾行囊離開了臨川鎮。
他甚至偷偷辦理了轉學手續,回海城了。
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秦桑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做著數學卷子。
卷子是晏錦言送給她的,是近幾年來的高考卷。
秦桑已經在晏錦言的輔導下,預習完了高三一學年的知識點,現在終於可以試著做相關試卷了。
但她沒想到送她試卷的晏錦言就這麼一聲不吭地離開了臨川鎮。
正如他來時那樣悄無聲息。
若非手裡的試卷和書本上那些殘留的熟悉筆跡,秦桑真怕自己過去的一年裡是做了一場春秋大夢。
而那個叫晏錦言的少年,不過是她在夢裡悄悄愛上的人而已。
……
高三一年,學習緊張,時間自然也飛速流逝著。
這一年裡,秦桑努力的學習著,每次考核她都霸占著年級第一的名次,無一失手。
她成了臨川三中的傳奇。
人人都說秦桑是個奇蹟,甚至校領導還數次拿她給全校學生做榜樣。
也是,誰能想到曾經那麼混成績永遠墊底的秦桑,能在高三這一年裡逆襲至年級第一?
臨高考前,班主任挨個約談了班裡的同學。
輪到秦桑時,老班只讓她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高考時冷靜沉著,穩定發揮即可。
秦桑點頭,笑著應下了。
班主任看著她,幾番欲言又止後,終究還是將有些話說出了口:「秦桑,我聽你姥姥說,你這一年時間裡情緒都不太好是嗎?」
「是因為轉學離開的晏錦言?」
班主任是夏螢她媽,撇開師生這層關係,她時常將早年喪母的秦桑看做自己的女兒。
所以在高考之前,她試圖跟秦桑聊些什麼,疏導一下她。
秦桑和晏錦言的關係有多要好,班主任也是清楚的。
「桑桑,人生在世,總要做許多選擇。」
「晏錦言同學轉學回海城是他的選擇,留在臨川三中念完高中是你的選擇。」
「你們倆只不過是在這一小段路上分了道。」
「相信老師,很快你們就會重逢的。」
班主任笑著,從抽屜里拿了一顆糖給秦桑,「我記得晏錦言說過,你愛吃糖,老師也送你一顆糖吧。」
「吃完以後,心裡和生活里都要甜一些知道嗎?」
秦桑愣了愣,遲疑地接過了糖果,嘴角彎了彎。
她點頭,「謝謝老師。」
「您說得對,我跟他很快就會重逢的。」
高考結束,秦桑就要去海城了。
以前她不想考海城大學,因為不想屈服於秦家老爺子,不想做那隻任人擺布的人偶。
可現在她想了。
她一定要考進海城大學,為了和晏錦言重逢。
等到重逢的那一天,她一定要親口問那少年,到底為什麼不告而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