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洗臉的動作猛地一頓,飛快地和身旁的俞九清交換了一個眼神。
陳立如今主要在軍隊那邊做事,幾乎吃住都在軍營里,若不是發生了什麼大事,是不會特意跑回來的。
不過是一個眼神,沈卿和俞九清就知道了互相的想法,兩人快速穿衣洗漱完,便走到了房間外面的廳堂里,把陳立叫了進來。
陳立進來給沈卿和俞九清行了個禮,沉聲道:「郎主,夫人,據咱們京城那邊的探子傳來的消息,司馬恆六天前便下令,提高他所掌控州鎮的稅收,同時要求所有年滿十六周歲、四肢健全的男子加入軍隊,務必要在最短的時間內驅逐大涼和南安。
這兩條皇令一出,舉朝震驚,三省六部皆有官員反對,然而司馬恆一意孤行,讓忠勇侯與戚國公全面負責這兩件事的實行。」
沈卿聽著,忍不住冷笑。
忠勇侯,戚國公,真真都是些老熟人啊!
他們本就是成王一派的,如今成王掌權,他們也是風光一時了,只怕那般荒唐的兩個決定,除了一些本就支持司馬恆的官員,沒有幾個人會同意。
如今大齊戰亂四起,百姓本就自顧不暇,司馬恆竟還要提高他們的稅收,並強制徵兵,這是嫌自己死得還不夠快!
他竟是寧願這般折騰可憐的百姓,也不願意暫時向他們低頭,請求他們一起幫忙驅逐大涼和南安,司馬恆這傢伙的短視和心胸的狹隘,再一次刷新了沈卿的認知。
但說實話,司馬恆會做出這個決定,沈卿一點也不驚訝,先前俞九清和柳昭他們談論事情的時候,便說司馬恆有那樣做的趨勢了,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
她不禁冷聲道:「司馬恆這廝,是真的不怕後院著火啊,百姓最是溫馴也最是有血性,若上面的人把他們逼到了絕路,他們也是不會坐以待斃的。」
到時候只怕外敵未除,內亂就會四起。
簡直跟十年前的大齊,一模一樣!
那時候的昭明帝就是這般,生生把大齊推到了滅國的邊緣!
這裡是處於邊境的錫州,京城那邊的消息快馬加鞭送過來也要六天,這六天裡,只怕早已是民憤四起,民不聊生了。
俞九清沉著一張臉,右手食指一下一下地敲打扶手,冷冷地一扯嘴角道:「這麼多年過去了,這廝的德性不但絲毫沒有長見,還越活越回去了。
這樣下去,不用我們出手,他就會自取滅忙。」
沈卿卻轉頭瞪了他一眼,「雖然這樣說,我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大齊繼續亂下去。
司馬恆這愚蠢短視的做法,對我們有好處也有壞處。
好處是他這樣做,只會讓朝堂上本來就對他不滿的臣子與他越發離心,雖然朝堂上的人自小受的都是忠君愛國的教育,但國都要沒了,還要君做什麼?在國和君之間,我相信腦子清明心懷大義的人都會選擇國。」
朝堂上的臣子對司馬恆越不滿,就越有利於他們拉攏人心。
沈卿頓了頓,道:「只是,壞處便是,我們這一回出兵,只怕司馬恆不會樂見其成,他寧願折騰百姓也不願意和我們合作,說明比起大涼和南安,他心裡更忌諱我們。
這一回我們出兵,他很可能不但不願意和我們合作,還要對我們百般阻撓。」
她說著,不禁冷笑一聲,「以那傢伙愚蠢狹隘的心性,可能還真的能做出放下大涼和南安的軍隊不管,轉而先對付我們的軍隊這樣的蠢事。」
陳立一愣,忍不住道:「應該不會罷,再怎麼說,郎主和夫人都是大齊的百姓,再怎麼樣也不會做出真正對大齊有害的事情。
但大涼和南安那些異族人不一樣,若這回讓他們得逞了,大齊是真的要沒了,大齊百姓以後落在那些異族人手裡,能過上什麼好日子?!
司馬恆再怎麼樣,也是大齊如今的聖上,應該不會做出這樣的蠢事……」
沈卿涼涼地一揚嘴角,道:「誰知道呢,司馬恆這廝至今為止做過的蠢事還少嗎?
不管如何,先想好事情最壞的發展,想好全面的對策,總好過被人猝不及防地反將一軍。
我的要求很簡單,必須要用最快的速度、和對大齊百姓傷害最小的方式結束這場動亂。」
她轉眸看向俞九清,一字一字道:「我相信你定然能做到。」
女子的眼神堅定而明亮,卻於無形間給人以深深的壓力。
俞九清頓時明白,自家夫人這個要求是對他說的,這是她承諾不插手前線戰場的要求,也是她對他的信任。
他迎向沈卿的眼神,神情淡然,語氣卻堅定道:「當然,我定不會讓夫人失望。」
沈卿於是微微揚起唇。
不管俞九清先前做過什麼,但他從沒有騙過她。
他說他能做到,她就相信他。
她點了點頭,站了起來道:「你繼續和陳校尉說話罷,我去後廚看看早膳做好沒有。」
說著,她轉頭看向陳立,微微一笑道:「陳校尉,你今天來得這麼早,定然還沒吃早膳,一會兒與我們一起吃了早膳再走罷。」
陳立微怔,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看著夫人徑直離開了這個廳堂。
他不經意間一轉眸,就見自家郎主坐在主座上,一雙鳳眸帶著幾分平靜柔和看著夫人離去的背影,那雙眼眸里的神采,讓陳立想到了萬里無雲、平靜無波的海面。
與一個多月前夫人剛失蹤時,郎主那陰暗狠厲、仿佛易碎的琉璃一般危險卻脆弱的眼眸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鮮明得仿佛不是一個人。
陳立靜默片刻,心裡的擔憂卻是終於放了下來。
他不知道夫人做了什麼,但他知道,郎主的情緒是徹底穩定下來了。
曾經他和魏其侯如臨大敵卻無可奈何,生怕喪失理智的郎主會做出什麼天理不容、傷人害己的事情來。
而那時候的郎主,確實也做了,他和魏其侯心知肚明,如今這個天下的亂象,有自家郎主的一份推力在裡面。
魏其侯甚至做好了覺悟,若是沒辦法拉郎主回頭,他便是大義滅親,也不能讓郎主一步錯,步步錯,踏入更加無法回頭的深淵中。
所幸,郎主最終把夫人找回來了,不過短短几日功夫,夫人就把曾經的郎主找了回來,讓郎主重新撿起了已是碎成一地的理智和良心。
陳立暗嘆一口氣,想起曾經的自己還替郎主不值,覺得夫人當年那般無情無義地離開了十年,這麼好的郎主不應該只掛在夫人這一棵樹上。
如今他才發現,這不是值不值的問題,而是只有在夫人身邊的郎主,才是真正的郎主。
真正離不開夫人的人,是他們郎主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