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轎車調轉車頭,陳依打開中間的扶手,把自己打著石膏的手臂放上去。江助理踩著油門將車開出去小區。
兩邊的夜景從窗戶兩邊倒退而過。
路上行人不少,車流也多,京都這樣的城市就算過年依然熱鬧。江助理看一眼內視鏡,問道:「太太,我能先帶你去看一樣東西嗎?它在郊區。」
陳依收回看向窗外的視線,抬起頭看著他說:「好。」
「謝謝。」江助理笑了下,收回視線,一邊調導航一邊說:「不會塞車的話一個多小時就到了,太太你要是困的話可以睡一覺。」
陳依搖頭:「不困。」
她頓了頓,問道:「他呢?」
江助理手指一停,回道:「老闆今晚去見一個朋友,這幾天都會挺忙。」
陳依:「嗯。」
車子開上高速,晚上的高速車流量並不多,路跟挨著高速的建築物都蠻昏暗的,陳依把玩著手機,偶爾看向外面。
她心裡有預感,江助理不可能無緣無故地找她,應當是跟聞澤辛有關。
一個多小時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江助理為了照顧陳依,開得並不快,在晚上七點半的時候抵達郊區,車子下了高速,一路往港口開去。
京都只有一個港口,不大,很小,連結著隔壁的城市,這幾年發展迅猛,港口環境改變很多,如今頗有種像旅遊區的感覺。
車子停下。
陳依下車,江助理關上車門,說:「就在這裡了。」
陳依感受到海風,她收了收圍巾,跟江助理走向港口,這兒只亮了幾盞燈,還有幾輛車子停著。
不遠處有一對情侶正挽著手在散步。
江助理撥打了一個電話,說:「開吧。」
砰一聲。
港口外面停著的一輛遊輪突然亮起燈。
好幾層的遊輪豪華得震驚,令不遠處的那對情侶都震驚了。
「老闆以太太你命名的遊輪。」江助理看一眼陳依。
陳依看著遊輪上緩緩亮起了【愛妻依依】四個字,那些燈落在陳依的臉上,陳依眼也不眨地看著。
江助理說:「快完工了,裡面還剩下一些軟裝。」
「這遊輪是你跟老闆那段甜蜜的時候,他安排人建造的。」
「這一年來,讓他堅持下去,把這個遊輪完成的,就是那段時間,太太還記得是什麼時候嗎?」
甜蜜的時候。
她想起來了。
婚後的那一個月里,她曾想過努力一下,那幾天兩個人確實比較甜蜜,他的笑容也多了。
陳依說:「記得一些。」
江助理笑笑:「你記得,老闆也記得。」
陳依:「嗯。」
記得,然後呢?
【愛妻依依】四個字很顯眼,那對情侶哇了一聲後,指著上面的這四個字,在那裡議論。本來安靜的港口,此時非常地耀眼,因為這艘遊輪而變得無比耀眼。
江助理問道:「太太想不想上去看看?」
陳依停頓了下,搖頭。
江助理笑了笑:「那就等建好以後,我們先回京都了吧?」
陳依看一眼江助理,想說的話他還沒全說出來,陳依嗯了一聲,隨即兩個人返回車裡,江助理還準備了溫水給陳依喝。
車子啟動,再次返程,離身後的遊輪越來越遠,但是那束光卻一直追著車子不放,陳依靠著車窗,從外視鏡看著那遊輪。
她努力的那段時間,現在看來,不是獨角戲。
車子上了高速,江助理看著前方的路,說道:「太太有沒有覺得老闆跟讀書時候的性格有點兒不一樣?」
陳依收回視線,捏著手機,說:「有點。」
「但是似乎在外,他也沒多大變化。」
讀書時愛笑,有點懶散,風流,喜歡開玩笑,偶爾會比較欠,而且確實也偶爾會喜歡跟美人來往。
江助理笑了下:「老闆其實真實的性格是你現在所看到的,脾氣差,冷漠,有點兒偏執。」
陳依:「讀書那會兒不是這樣。」
江助理握緊方向盤,說:「那是因為大二那一年,老闆在緬甸被人當成聞大少請去喝茶,那時聞氏在AI醫療上觸了別人的逆鱗,於是那些人就盯上了他們,九支槍對著老闆,讓老闆給家裡打電話。」
「老闆不肯,他寧可死,也不會打更不會想讓家裡人妥協,但是當時跟在他身邊的同學很怕死,主動撥打了老闆家裡的電話,那個時候聞老先生還在,面對那些人的要求,老先生一概不答應,並且沒有任何猶豫也很冷血地選擇忽視老闆。」
陳依渾身一冷。
江助理笑了下,看一眼內視鏡,說:「老闆怎麼想都沒想到這個結果,他自己可以選擇不妥協,但是聞老先生至少努力一下吧?可惜聞老先生沒有。」
「後來嘛,是聞小叔跟還有聞先生想盡辦法才讓那群人放了老闆,不過老闆也被打得半死,他胃的毛病就是在那個時候落下的。」
陳依指尖扭在一起,她不敢想像當時的情景。
他那會兒多大?
大二。
二十歲出頭。
二十歲出頭。
高中那含著笑意穿著紫白色校服的男孩仿佛一下子染血了似的。
聞家把這個事情瞞得太好了,整個京都沒人知道,或許在老爺子的強硬手段下,這件事情就該忘記吧。
陳依:「那聞大少?」
「不知道,老先生不讓人告訴聞大少,連聞太太都不可以說,聞小叔跟聞先生二人最終也聽了老先生的話。」
陳依:「……」
所以聞澤辛這委屈就得自己吞了。
江助理看一眼陳依,繼續說:「而回到京都後,老闆消沉過一段時間,他是完全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自己的爺爺,他可能想了很多,也嘗試過做很多決定,最後就是讓自己變強,於是他大三那一年又去了緬甸。」
「他在那邊呆著,去克服一切恐懼,慢慢地他的心性什麼都跟著變了。但是聞老先生是何等聰明的人,他看出老闆變了,怕老闆跟大少搶繼承人的位置,於是他開始打壓老闆,哦,不單單是打壓,還早早就立下遺囑,希望老闆只當個閒散王爺。」
陳依:「老爺子這是何苦?這是為什麼啊,太過分了。」
「可不是,或許是因為大少是他親自帶大的孩子吧,老闆變得越多,老先生就越打壓,也越來越過分,後來,是聞小叔幫的忙,他對老闆說,不如保持原樣,收斂鋒芒,做一把藏在暗處的刀,混餚視聽。」
「老闆就開始調整自己,慢慢地又回到了過去那種紈絝少爺的樣子,慢慢地,聞小叔也覺得這樣好,於是老闆也就開始跟著聞小叔了。」
「聞氏的一些不好處理的事情,也都是老闆處理的,所以老闆變得沒有任何弱點,對喜歡喜愛的東西,也不再輕易執著,有些看似他關注的喜歡的,都不過是假象而已。」
「沒有弱點的人才能走得長遠。」
陳依眼眶發紅,淚水順著眼角滑落。
下了高速,江助理沒有開回市中心那套房子,而是開向了明利投資,明利投資屬於聞澤辛個人資產,跟聞家沒有半點關係的。
陳依看到明利兩個字驚訝於它居然是聞澤辛的。
這個點明利沒有人,很安靜,也很昏暗。江助理帶著陳依走進去,進了聞澤辛辦公室里。陳依問道:「這是?」
江助理彎腰,從懷裡掏出一張卡片,那是聞澤辛的卡片,陳依一眼認出來。江助理刷開,從抽屜里拿出了一個本子,放在桌子上,說:「這是老闆每次必看的,我覺得這裡面肯定有秘密,太太您看看?」
那是一個褐色書皮的本子,陳依翻開第一頁,引入眼帘的竟是聞澤辛高中時的字跡,這是一本有點像心情日記的本子。
XX年4月6日。
嘖嘖,這麼好的天氣,隔壁這傢伙居然穿高領,不過是捏捏她的臉,就哇哇大叫。叫陳哇好了,別叫陳依。
XX年4月8日。
嘖,穿得那麼厚,蹲在那兒吃雪糕,一看到我還猛地轉過身,怎麼滴,我會搶你雪糕吃啊?
XX年6月2日。
她成績不行,估計跟我上不了一個大學了,真愁人。陳依你特麼努力點啊。
他每段日記字都不多,三言兩語,但是這個「她」講的全是陳依。江助理在一旁看了幾眼,突地道:「難怪老闆給太太你手機的備註是(她)。」
陳依捏緊書本。
她也想起來了,他給她的手機備註,就是(她),而這個(她)此時占據了這整個本子,高中這三年全都有。
他字言間裡沒有很直白地表達喜歡,但是所有記錄的事情全是她,連聞澤厲,以及當時跟他玩得比較好的一個女生,都沒有出現在這裡面。
江助理:「……太太,他沒有撒謊,他從高中就喜歡你。」
傻子都看出來,他記錄的每一筆每一字都只關於陳依,只關於太太。但是這本日記本只記錄到大二。
大一零散的記錄居然還有陳依。
他記錄的這些,陳依居然沒有什麼印象,只是記得當時確實零零散散見過幾次面。
其實後面這幾段可以看出聞澤辛語氣中的煩躁以及似乎夾雜著少許的霸道跟占有欲。可惜,後面就斷了,日記後面全是空的了。
江助理:「從那事情後,老闆就沒再記錄過你的事情了。」
陳依合上本子,按著那筆記本,一聲不吭。
江助理心裡也有點震驚,他是偷的老闆的卡片過來開的。怎麼也沒想到會開出這個日記本,江助理接著拿起桌面上的遙控,打開了不遠處的一個電視,屏幕一亮,江助理點了幾下,畫面出來。
是一段監控視頻。
是在一個俱樂部的包廂里。燈光昏暗,四周不少的好酒,而沙發卡座上,一共坐著四個男人,其中包括聞澤辛,他長腿交疊,偏頭跟人說話,而他們身邊都有一個女人,或挨著或只是簡單地坐著,給對方倒酒。
聞澤辛那個就是簡單地坐著,專門給他倒酒,他跟那個女人偶爾會說話,唇角帶著一絲笑意,但是沒有什麼肢體接觸,反正風流倜儻,也笑得很薄情,很吸引人。陳依在這一刻,想起生日派對那天,他笑容也是這樣的。
畫面加快,慢慢地包廂里的人越來越少,最後一個男人,聞澤辛起身送走他們後,回到包廂包廂里除了他沒有別人了,連那個女人都不見了,他彎腰端起酒杯,喝完最後一杯後靠坐在椅子上。
臉上的笑容褪得乾乾淨淨,眼眸低垂,冷漠而孤寂。
江助理說:「我見過老闆無數次這樣。」
他繼續道:「我之前聽過聞小叔說,這人的面具戴了就很難摘下來,我想老闆就是這樣,不過他現在變了很多了,感覺快沒有面具了。」
「太太,你覺得他能得到你的原諒嗎?」江助理突地轉頭看向陳依。
陳依也看著江助理,抿著唇。
江助理笑了下:「其實老闆是不讓我告訴你這些的,而我今晚這樣犯險,還有一件事想跟你說,老闆想放你走,他覺得是他害你離開京都,才會遇上劉月娥母子這件事情,他打點好你的未來,想放你自由。」
陳依愣怔住。
自由?
是離婚嗎?
她才剛剛把這件事情放棄了。
「打點好我的未來?」
江助理從桌面上挪過一個便簽,寫了一行字,推給她看。
「讓陳依衣食無憂,包括她的孩子,孫子。」
陳依看著這一行字,許久許久,手中的日記本摔在桌面上,但是摔得翻了面,落在最後面,最後面有字了。
是聞澤辛現在的字體,潦草而鋒利。
【原來從我親自點名要她的時候,就註定了栽在她身上。即使我不肯認,即使我曾覺得那不過是一場聯姻,只是因為她老實,柔順,我才看中她的,無關情愛。】
【可是,才不是無關情愛,那是唯一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