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澄哭得很窩囊,他自己也知道自己這樣很窩囊,他想忍著,想不讓紀悄發現,但是眼眶內連著鼻腔的神經就是不停地發酸,不停地抽搐,然後止不住的液體就從眼中流了下來,沾濕了紀悄的領口和閻澄的臉龐。
紀悄沒動,就這麼任閻澄抱著靠著,只有放在另一邊還吊著點滴的手指在輕輕顫抖。
閻澄好不容易把情緒勉強控制住了,抬頭就見到紀悄望著自己,若不細看,則以為紀悄的表情還是很淡,最多眉頭細蹙,眼中冷色依然。可是就閻澄現在的距離和角度,終於能窺破一些表面的浮冰,探到紀悄眼底那隱露的幾縷情緒。
心疼、悲傷和無力。
那情緒被埋得很深,但卻是真實存在的,看得閻澄心頭狠抽,既驚喜於他對自己的付出並不是完全無感,又忍不住生出更多的忐忑憂慮來。
「你為什麼……」
閻澄想問紀悄為什麼來找自己,是後悔,是挽回?不,不需要那麼異想天開,只要紀悄有一絲一毫這方面的心思,他都可以換另一種更為直截了當的方法,他可以給廖遠東打電話、或者伍子旭,或者王郗瑭,就算是給姜甄,也總能想辦法聯繫到自己,紀悄難道還能不清楚閻澄一直在期待著什麼嗎?
可是紀悄沒有,他只是默默地來了,默默地待著,然後打算默默地離開。
想到什麼,閻澄眼睛又紅了,這一次眼神中帶出了無止盡的驚懼,他一把抓住紀悄的手,湊近到面前,用鼻尖都要相觸的距離,一字一句低吼著問,「你想走是不是?你要去哪裡?」
「你能去哪裡?你的家人和朋友都在,我也都在,你要去哪裡啊?!!你說啊!你答應過你爸爸的……」
閻澄眼看著快要失控,紀悄終於開口打斷了他。
「我沒想死……」他靜靜地看著閻澄,說出了對方心中的擔憂,「我沒想死,我只是想來看看你。」
對著愣住的閻澄,紀悄把後一句話又重複了一遍。「上一次,沒有好好告別,所以,我只是想再看看你……」
閻澄緩緩用力閉上眼睛,急喘了幾口氣才平復了下那幾乎讓他窒息的心神波動。
再睜開時,他沉聲道,「你一直知道的,只有你不要我,我不會,永遠不會……」
「不要你」三個字閻澄沒來得及說,就猛地住了口,因為他的脖子忽然被紀悄環住了,然後唇被一個柔軟冰涼的觸感所印上。
他呆了有五、六秒才意識到這是紀悄在吻他,第一次主動吻他!
紀悄的wen很輕,幾乎沒什麼氣力,嘴唇也沒了以往的水潤顯得有些乾澀,但是閻澄還是仿佛被雷劈了一樣的震愕,直到察覺紀悄微微抬起的胸腹沒了支撐的力氣要往下回落的時候,閻澄才伸手一把攬住對方,接過了主動權。
然而不過才過了一個多月沒有感到這熟悉的味道,閻澄就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此刻明明人都在懷裡了,可是閻澄還是不敢放縱,他親得那么小心翼翼,那麼細軟溫柔,與其說是宣洩思念,更像是想將這段繾綣拉長再拉長,永無休止一般。
不過紀悄現在的身體並不適合這樣的交流方式,最後想到自己還感冒著,紀悄用了些力將閻澄推開了。
閻澄看著他因為這個wen而顯得紅潤了些的嘴唇,心裡的揪痛卻並沒有減少。
「現在呢?」他追問紀悄,「你來了,被我發現了,就知道原來的計劃不可能了吧。」
紀悄垂眼不語,閻澄著急之下又忍不住放狠話,「我不會再和你分第二次手的!」說完想了想又換上了另一種可憐的語氣,「你把身體養好,什麼事兒我們都能一起解決的,我總會想到辦法的,總會的,如果現在不行,那以後,以後我會存很多很多錢,國內呆不住,我們就去國外,只要你願意,我可以努力的,你不必吃苦也不用擔驚受怕,你只要等等我……」閻澄說這些的時候也覺得自己很自私,他的保證是真心的,也是他最近一段時間一直在琢磨的,或許在紀悄聽來如此無望,可是他真的會努力去做到,只要紀悄給他一點時間,一點就夠了。他真的分不開,哪怕現在分開了,未來也至少讓他有一些期待,這樣就算他傾盡所有,也一定會去做到。
紀悄只聽著,並不回答。
閻澄看到他慢慢恢復淡漠的側臉,漸漸收了聲,不過他立刻又想,紀悄現在還病著,自己不能操之過急,他都來到自己身邊了,只要自己不放棄,慢慢來,紀悄總有一天會答應的。
這個話題暫時擱淺,紀悄也早就累了,待他合上眼,閻澄才小心翼翼地下床又去查看了兩次點滴,等到掛的差不多了,他讓隨夏醫生一起來的護理給紀悄拔了針,又量了一次體溫,看熱度下去些了,這才放了心。
不知不覺竟已到午夜,窗外噼里啪啦地響起了爆竹聲,因為隔音好,所以不算很吵,閻澄走到窗邊看了看樓下,就見那護理走出小院迎面遇見了一個等在那裡的jing衛員,護理和對方說了兩句便離開了。
閻澄目送著兩人消失在夜色里,這才回到床上躡手躡腳地躺下,望著身側紀悄的睡顏半晌,俯首在他唇角落了個吻。
「新年快樂……」
等到閻澄一番忙忙碌碌終於睡去後,在他懷裡的紀悄慢慢睜開了眼睛。
他沉默地望著眼前這張在夢裡都皺著眉頭的臉,想到之前在外頭被陳媽發現的事,今天,的確不是紀悄所願的結果。
正如紀悄和閻澄所說的,他就是來告別的,他也想走得漂亮,走得毫無留戀,好比之前說分手的時候,可是紀悄又覺得自己有些撐不下去了,他不知道這種心情是不是叫做後悔,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明明當初已經下了決定,並作出了選擇,現在又能怎麼樣呢。所以他沒打算改變什麼,他只是想再看看閻澄,看看他過得好不好,不讓對方知道,只遠遠見一面,然後再不惦念。
他在外面站著,越站卻越覺得不舒服,天很冷,雪很大,到處都張燈結彩,那種喜慶的紅色不知為何刺得紀悄的眼睛都有些睜不開了,他告訴自己,如果今天再沒看見那個人,我就回去了。
紀悄不會死,從沒想過要死,為什麼要死,他答應過紀孝澤要活著,他不會像對方一樣,最後也不守諾言,雖然紀悄越來越覺得這件事做起來很痛苦,也快要找不到維繫的動力了,但他還是會活著。
只是,不為自己。
等到後面,紀悄的腿已經發僵,他忍不住在一棵大楊樹後頭蹲坐了下來,眼睛卻還是死死盯著對面的大門口。
盯著盯著他覺得自己快要睡著了,於是紀悄只能想辦法讓自己打起精神來,他開始回憶以前的事情,能夠讓他亢奮集中注意力的事情。然而紀悄的人生實在太貧瘠了,七歲以前那些他視若珍寶的記憶也隨著一年一年在慢慢淡去,他真怕有一天自己一不小心就全忘了,那還有什麼是值得被記住的。
還有什麼……
還有……還有那個人。
他對自己說過的話,做過的事,付出的好,紀悄都記得。
他原來也不想記得的,一個以後註定要分開的人,為什麼要來占據自己的生活,可是那個人太鍥而不捨了,他一遍一遍,近乎瘋狂地執著著在紀悄的生命里烙上自己的影子,等到紀悄意識到危險的時候已經抹不去也揮不掉了。
從排斥到被迫接受,從不適到漸漸習慣,最後不知不覺地仰仗依賴,這是一個多麼艱難又不可抗力的過程,紀悄的防禦在不停地被削弱,他掙扎過也逃避過,可是最後,就當自己要徹底的繳械投降時,一記重錘又將他迷離的神智猛地敲醒!
在看到閻澄躺在那裡人事不知,而自己的口袋裡連一分能夠救助他的錢都沒有的時候,從來沒有過的無力和絕望籠罩了紀悄的心。
紀悄不怕閻家那些人,什麼威脅什麼困苦,閻澄擔心的那些,其實從來沒有被紀悄介意過,但是他不懂得表達,也不覺得閻澄會信,所以紀悄嘴上不說,心裡卻沒有打算要輕易放棄,他覺得自己已經沒有可以失去的東西了,他有什麼好介懷的?
然而,紀悄還是想漏了,他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高估了自己對於閻澄的事的承受能力,他可以窮,可以苦,可以被打趴了再站起來,但是如果身邊那個一直陪著自己的人不在了呢?
原來他還是有一樣東西不可以失去的……
當然,閻澄是不會死的,閻家也不會讓他死,可是這一切的起因紀悄覺得自己要付上一半的責任,他們的事造成了閻澄的受傷,然而悲哀的卻是對方受了傷自己則毫無一點辦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樣的結果要紀悄怎麼接受,怎麼再心平氣和地繼續呢?
他找不到前路的曙光,也看不到希望。
掙扎過後,紀悄只能放手……
可是這個決定卻是他人生中做過最艱難,也是後遺症最大的決定,那段日子竟然讓紀悄現在都發憷的不敢回憶。
我不會再和你分第二次手的!
紀悄腦中忽然響起剛才聽到的這句話。
分手的滋味……的確太不好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