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賀岩回來了,那些街坊鄰居才恍然發現,居然在他家院子裡站了這半天了,眼看天色已經昏黃,要回家做飯了,不然等當家幹活回來,還是冷鍋冷灶,只怕又是一場官司了。
因此都紛紛告辭回家去。
張春桃也不會讓人空手家去,倒是每家都送了一樣吃食,口稱讓大家也都嘗嘗鮮,也是一點小心意,別怪簡薄了才好。
街坊鄰居不知道,還有這種好事,她們也知道張春桃這人,不是那種虛客套的,給是真給。
再看這吃食都是沒見過的,有心想推辭兩句,低頭看看自家孩子渴望的眼神,也就捨不得推開了,不好意思的接了過去,自嘲倒是像聽說他們夫妻回來,特意上門打秋風的了。
說笑歸說笑,大多打定了主意,一會子回去,也得尋點回禮送來才好,總不能白白占了人家的便宜。
送走了這些街坊鄰居,張春桃已經將給周老秀才家的禮物早就打點好了。
只換了一身衣裳,然後兩人拎著禮物就朝周老秀才家去,碰到熟人寒暄兩句,問這麼晚了是要去哪裡,一說去周老秀才家,那都是滿口稱讚不已。
都夸賀岩尊師重道,這千里迢迢從外地回來,都還沒歇會就要去拜謝老師了,不愧是賀家出身,是出過舉人老爺的人家,懂得禮數云云。
經過周老秀才家的路上,賀岩就去酒樓定好了飯菜,讓一會子直接送到周老秀才家去。
到了老秀才家門口,天已經快黑了,這個時候住得近的學生都已經回家去了,唯有住在老秀才家的那幾個學生,也都正要吃晚飯。
看到賀岩和張春桃拎著大包小包進來,看他們夫妻的穿戴氣派已經渾然不似當初,想起之前聽說的賀岩可是走了大運了,本是娶了個人家都不要的被人出族的孤女,沒曾想這孤女居然是京城大官家當年走丟的千金。
這次賀岩離開石橋鎮這麼久,人家參加府試的人都回來了,就他一直沒回來,就是陪著他媳婦去認親去了。
這以後他可就是前程不愁,衣食無憂了。
可真是好運的讓人嫉妒!
只是這些人心裡羨慕嫉妒恨,看到賀岩大部分人還都是笑臉相迎,畢竟這可是京城大官的女婿了,好端端的得罪人家做甚?
說不得結個善緣分,將來還有求到人家頭上的一天呢,沒必要自己斷自己的人脈不是?
當然也有那自認為清高,不屑和賀岩這樣的靠著裙帶關係,吃上極品噴香軟飯的人為伍的,一個個就冷冷的嗤笑兩聲,擺出我不屑與你為伍的架勢來。
心裡已經盤算好了,若是賀岩厚著臉皮上來打招呼,定然要好生呵斥兩句他自甘墮落,沒有讀書人氣節。
只可惜他們這些人算盤打得再好,架不住賀岩和張春桃壓根不接招。
兩人只衝著這些學子點點頭,就算是打過招呼了,然後直接就往後院去了。
周老秀才正在跟老妻商量晚上吃點什麼,聽到外頭有動靜,出來一看,頓時愣了。
就見賀岩上前,拱手為禮,拜謝周老秀才。
周老秀才這才回過神來,一把扶住賀岩,然後就往屋裡帶,裡頭周老秀才的老妻也出來,將張春桃給迎了進去。
前頭院子的那些學子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那厚道些的,肚子也餓了,徑直去廚房用飯去了。
有那看不慣,心中嫉妒的,就忍不住嘀咕些什麼,不過是走了狗屎運,吃上了軟飯而已,這就瞧不上他們這些往日的同窗了?
要不就是啐上一口,暗罵兩句,看你得意幾天?
也有添油加醋一邊拱火的,說些什麼,你可小聲些,人家現在可是有靠山後台的人,萬一惹怒了人家,背後使壞,壞了自己的前程,可怎麼辦云云?
一時間前院熱惱不已。
倒是後頭,周老秀才四人,卻其樂融融。
周老秀才先是問了賀岩的情況,又考較了幾句,就察覺出來賀岩的學問大有長進,驚喜不已。
一問,才知道是他一個岳父兩個舅兄調教出來的結果,頓時心中暗自點頭。
這賀岩和張春桃的事情,他也聽說了幾句,本來還擔憂賀岩,就怕他被京城繁華迷昏了頭腦,然後放棄了學業。
到時候就算是攀附著岳家,能做上官吏,卻也名不正言不順的低人一等。
沒曾想,這岳家明事理,倒是知道調教他的學問,明顯進步很大,就考據的這幾句,去考個秀才那是沒問題的了。
既然這樣,周老秀才就放了心,只說些賀岩走後發生的事情。
比如王掌柜去年去了青州府後,也不知道在外頭遭遇了什麼事了,回來的時候,又黑又瘦,人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幾歲。
跟那些鄉下種田的老漢沒什麼兩樣了,人的精氣神也喪了大半,哪裡還有往日玲瓏八面的模樣?
王家本就是靠著王掌柜富裕起來的,如今他做不成掌柜了,當初的那個山貨鋪子,早早就關門了。
一家子只有靠著幾畝地過活了,自然就沒之前寬裕了。
偏生他兒子娶了兩個婆娘,都沒一個兒子,就那麼一個閨女,現在還神神叨叨的,聽說是被第二任婆娘推得摔破了頭,傷到了腦子了。
想再娶個兒媳婦進門,正經人家的姑娘也沒人願意嫁到王家去。
願意嫁進來的,開口就是一大筆彩禮錢。
之前有王掌柜在鎮上的收入,這一大筆彩禮錢不算什麼,如今沒了這一大筆收入,就靠著那些田地過日子,這彩禮可就將家底掏空大半了。
更不用說,王掌柜從回來後,就大病了一場,請醫吃藥,就花錢如流水,再加上那王永珍得了失心瘋,估計聽說張春桃是京城大官家的千金,居然到處嚷嚷,說張春桃是她娘,要嫁給她爹,給她爹生四個兒子一個閨女云云。
大家都只當笑話看,誰不知道,這張春桃嫁的賀岩,人家不僅長得俊俏,還是年輕大小伙子,成親就是原配,如今又參加科舉,將來說不得就跟他伯父一般,成了秀才舉人老爺呢。
人家好端端的日子不過,將來現成的秀才舉人娘子不當,跑來給你爹一個二婚頭當續續弦?這得有多想不開啊?
又有跟王家關係不好的,就嘲笑王家,當初要娶人家張春桃做續弦的時候,是王家自己做死,挑唆著王永珍去試探張春桃,結果親事黃了。
如今知道人家是千金大小姐了,多大的臉啊,就想湊上去了?
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如今是張春桃和賀岩不在家,這麼胡說八道,等人家回來了,看怎麼收拾他們。
這話說出沒多久,聽說就從京里來了一群人,查訪到了王家,也不知道進王家做了些什麼,反正等他們走後,王家過了兩日,就賣了房子地,充滿就搬到深山裡去了。
那山里能有什麼好的,獵戶才能在裡頭住下呢,王家這老的老,小的小,就是王大柱也不會打獵啊,也不知道在深山裡靠什麼生活呢。
倒是聽說有人進山看到過王家人,據說是在山溝里尋了個山洞湊合住著,也不敢太進深山裡,在附近開了點荒地,勉強能度日呢。
聽說還拜了個獵戶為師傅,打算跟著學些打獵的手藝,好歹也能養家餬口不是?聽說那獵戶家有個閨女,因為長得孔武有力,又傷了容貌,所以一直沒嫁出去。
倒是有意招王大柱當女婿呢,看王大柱那模樣,說不得過些日子就能喝他第三次喜酒了。
王永珍也有了一個腦子壞掉了名聲,在外面十里八鄉是尋不到親事了,聽說山里那些獵戶不好尋媳婦,倒是不計較這個。
有一家願意現在就將王永珍定下接過去,當童養媳,等年紀大些來了葵水再圓房呢。
王家這邊,王大柱還有些捨不得,林婆子卻是容不下王永珍了,覺得是王永珍害了他們一家,索性就收了一點銀子,將王永珍直接賣給那獵戶家去了。
還有那張家,聽說也有一群看著就不凡的人,找到了八角屯的張家,還找到張家的族裡,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
那張家族長立刻就將張家一家子都出族了。
聽說那張大成和趙氏沒辦法,倒是想賴著不走呢,別說張家族人不答應,就是張大成那幾個兄長也不同意啊,立刻反目成仇。
最後是張大成那幾個兄弟鬧得最凶,將張大成一家子趕出了八角屯。
張大成一家子,好吃懶做習慣了,之前有張春桃支撐著。
後來張春桃跟他們斷絕關係後,本來日子就過得大不如之前,都是靠啃老和啃幾個兄長勉強度日。
如今被趕來出來,好歹張大成的親爹,到底還念著一點骨肉情,將那房子和地折了點銀子錢,給了張大成。
一家子靠著這點銀子,打算去縣城討生活去,也是打量著,這不是還有二丫和三丫兩個閨女麼?
在鎮上賣不出錢來,不如到縣城去,若是運氣好,將閨女嫁給個好人家,一家子不就可以跟著沾光了?
再有一個,實在不行,將這賠錢閨女賣給那大戶人家去當丫頭去。
聽說大戶人家的丫頭,每個月有月錢,運氣好,長得標緻,讓府里的老爺少爺收用了,那就更好了。
所以一家子收拾著,就去了荊縣。
後來有鏢師回來說漏了嘴,說張大成一家子去了荊縣沒多久,就沾染上了賭癮。
本就沒多少家底,沒幾日就傾家蕩產,賭坊要張大成還錢,不然就要剁掉他的手指頭。
張大成最是貪生怕死不過,哪裡經得起這樣的威嚇,當即表示將兩個閨女抵押給賭坊,要是還不夠,還有趙氏,趙氏雖然年老珠黃,可是能當個做飯婆子不是?
最後這張家二丫和三丫兩姐妹,還有趙氏,都被抵押給了賭坊。
二丫和三丫據說被送給專門調教人的地方去調教了,從那裡出來的姑娘,那都是賭坊留下來伺候有錢有勢的達官貴人的。
趙氏年紀大了,只當了個粗使婆子,給人做飯洗衣服。
至於張大成,將婆娘和閨女都抵押出去了,唯獨留下獨苗張夏寶,兩父子都是好吃懶做的人,沒了家裡三個女人伺候他們,那日子更過不下去了。
張大成手頭一有一點錢就去賭,張夏寶也跟著有樣學樣,沒多久就又欠了賭坊一大筆錢,再沒有女人可以賣。
最後聽說兩父子被賭坊的人賣到那私礦里去了。
這一去生死不知,十有八九是沒命活著出來了。
說完這些,周老秀才還格外的多看了張春桃一眼。
他比這些鎮上的人見多識廣,知道那些官宦之家,真要對付解決這些張家這樣的人,真是抬抬手指頭就能碾死。
這事情略微一多想,只怕就能看出裡頭有緣故,恐怕就是張春桃親生父母家替自己的孩子出氣呢。
不過手段高超,充分利用了人性的弱點,讓人自取滅亡罷了。
張春桃只做看不懂周老秀才這一眼的含義,反正只要她裝不懂,就能永遠不懂!
不過周老秀才也不是那非要揪著不放的人,他也耳聞了當初張春桃在張家受的苦,自然沒立場說啥。
加上酒樓里送了席面過來,自然就將這事給拋在了腦後。
賀岩陪著周老秀才好生喝了幾杯,席上兩人倒是說了幾句推心置腹的話。
聽說賀岩要去長青書院讀書,周老秀才只有為他高興的,叮囑了好些話,直到自己都覺得自己羅嗦了,才住了嘴。
賀岩卻不厭其煩,只耐心點頭答應。
一頓晚飯吃到了月上樹梢了,才賓主盡興而歸。
一宿無話。
第二日,賀岩和張春桃收拾好了行囊,雇了馬車,緩緩往楊家村而去。
正是四五月的功夫,春末夏初,走在山路上,山風習習,還有些涼意。
兩人將車簾打開,任由山風帶著青草樹木的香氣,緩緩拂面,心情都跟著平和下來。
渾然不知,他們前腳走了沒多久,馬遠志帶著賀娟趕到他們的那個小院子裡,卻吃了個閉門羹。
原來昨日等馬遠志回來聽說賀岩和張春桃回來了,也是高興的。
偏生賀娟聽到了,之前那過繼一事,雖然因為馬遠志不同意而告吹,可她心裡還是有些放不下的。
如今聽說賀岩回來了,雖然知道這家業繼承肯定無望,可這從京城回來,又認了那麼有錢的岳家,這次回來,肯定帶了不少東西吧?
先前送上門的那幾樣禮物,就那麼一看,就都是鎮上見不著的稀罕東西,只可惜都被馬母給收了起來。
就琢磨著,自己如今有了身子,就算賀岩再生氣,好歹這肚子裡可是他的外甥不是?這做舅舅的,怎麼著也得給肚子裡的外甥一點見面禮,給點好東西吧?
也好貼補貼補她不是?
她如今可知道這金錢的好處了,也知道了孟氏對她的偏心。
可手頭的嫁妝被她已經偷偷地用的差不多了。
她在娘家就沒吃過什麼苦,在馬家才知道這做人媳婦的艱難。
懷孕前後,她有時候跟馬母賭氣,也是嘴饞,經常在外面偷偷買東西,躲在屋裡吃,或者看到什麼好看的布料首飾也忍不住要買。
馬遠志如今對賀娟也沒之前那麼縱容,又有馬母在上頭壓制,想鬆快一點,就得自己掏錢。
她之前在娘家,有孟氏補貼,大手大腳習慣了,可嫁妝是有數的,銀錢都被她偷摸用得差不多了,孟氏那邊又再也無錢補貼,她日漸覺得日子艱難。
賀岩這個做哥哥的回來,讓她心中一動,哥哥攀附了有錢的岳家,難不成還要看著親妹子和親外甥受苦不成?
因此晚上就跟馬遠志嘀咕了半夜,說到底是親兄妹,她如今已經知道錯了,到底要給賀岩這個兄長陪個不是。
知道賀岩肯定還生她的氣,可看在肚子裡的小外甥份上,想來也能原諒她吧?
馬遠志聽了這話,倒是沒多想,只覺得賀娟這些日子知道了賀岩這個大舅子的好了,所以想跟娘家緩和關係。
畢竟一筆寫不出兩個賀字來,這麼久了,也該消氣了。
再者賀娟這話也觸動了馬遠志的心腸,不為自己,也該為肚子裡的孩子打算。
賀岩別的不說,就說他那有權有勢的岳家,這就是天大的好處,以後說不得自家孩子還有指望這個舅舅的時候,如今趁著這個機會,能將關係緩和那豈不是再好不過?
因此也就答應了。
兩人一早趕過來,沒想到卻已經遲了。
一咬牙,兩人索性又趕著雇了馬車,也往楊家村方向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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